“二姑娘今儿的打扮倒是别致,只是这般模仿农女,反倒掩了二姑娘的天生丽质。”章绣锦说,让春雅过来,“去帮二姑娘去边上取两件衣裳过来换上。今儿二姑娘出来陪我一起游玩,可不能这样送回家去。”
春雅上下打量何蕾,清脆地应着,去了。
容钰恍然,被容铉拉着上前,两人同声说告辞。
“时辰也到了,我们也要走了。”容铉说,“以后回了京城再见。”
是的,回了京城再见。
能够出宫一次已经是有幸,以后若非出封,只怕再也出不了幽幽深宫。
章绣锦说好:“不会太长时间的。”何蕾在边上好奇地抬起眼,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忧心地低下头去。
章绣锦目送他们出了门,坐到何蕾身边:“我已经派人送了信去何家。二姑娘不必心忧何夫人担忧,”她伸出手摘下何蕾头上的帕子,“这样一头好秀发,若是日后与枯草落叶为伍,委实太可惜了些。”
何蕾沉默着,仿佛一块石头。
春纤笑着上前取出随身带着的发梳,帮何蕾快手快脚地梳好头发,几个丫鬟借了钗环。
春雅回来了,进门的时候笑微微的:“姑娘,何夫人说让二姑娘陪着姑娘尽管玩,不用急着回去。”何蕾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只怕是根本就不想我回去。”
她的哽咽落在章绣锦耳中,惊不起半点漪涟。
让春雅春纤给何蕾换了衣服,再走出来,又是一个漂亮的少女。
“今日是我错了。”何蕾说,“只是,若是我不走这一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嫡母她,不会让我好过的。那傻子的家里人已经逼上门来,嫡母已经说动了父亲,要将我嫁过去。”
章绣锦觉得,嫁给傻子其实也未必不好。只是这话不能说给何蕾听。
她只是笑:“你觉得不想,总要说给你父亲嫡母听,分析利弊,陈述理由,总比你没头没脑这样走了好。”
何蕾沉默下来,好一会儿,轻轻摇头:“父亲不会听我说的,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能够结交一户人家,也算不错。至少,那愿意娶我的傻子,是书香世家的。”
章绣锦扶着她站起来,说:“别的法子也是可以想的。只是,不要再随意做决定了。”贴着她的耳朵,章绣锦轻声道:“总要深思熟虑,才好做决定。”
何蕾侧脸看她:“你是嫡女,不明白的。”
章绣锦松开了手,让她自己站好,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都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这些事,在你父母家人眼中没有价值,在旁人眼中,却不一定。”
她轻轻扇了自己一下,笑道:“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真是交浅言深了。”
“我送你回去吧。”最后,她这样说。
马车上一路无言。临下车的时候,何蕾问章绣锦:“你还有多久会回京城?”章绣锦只是笑:“等我爹这边的事情做完了,也就回去了。”
何蕾点头,跟在章绣锦身后进了何家门。
何夫人的笑容很浅,见到何蕾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对章绣锦就热情得多。
可是章绣锦不太想跟她多说话。对庶子女不好是一回事,对庶子女不好到要毁了一生,又是另一回事了。章绣锦从来不将何皓放在心上,也从来就不明白这种女子对男子的殷切希望以及中间多几个人的痛苦。
她与何夫人打过招呼,连何曼都没见就离开了。
章夫人听章绣锦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不满了许久。“你这孩子,去见外男都不和我说一声,当真是胆子大了。”章夫人固执地拒绝去想那个外男是皇三子容铉和皇长子容钰,若是这两位真的有所要求,章绣锦还真不好拒绝这种可能。
章绣锦抱着她的手,细细软软地撒娇。
随后,章夫人想起何家的事,叹:“何家这边,看起来也不怎么能来往了。这何夫人真是,明明……”
她又叹了一声,摸了摸章绣锦的头。
“你大姐的心里面,只怕比何夫人还要苦。”章夫人说,“可是她也没这么做。”
章绣锦说着是,问章夫人:“大姐有消息过来了?”
章夫人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是,你大姐又有了。这次我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章绣锦劝慰着章夫人,想着章绣瑛曾经那种无悲无喜的脸。
这样的章绣瑛,像极了上辈子的自己。
章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章绣瑛应该注意的事,忙乱着起身要去给章绣瑛写信,章绣锦连忙起身目送了章夫人进了屋子。
她起身去见章大人。
章大人正在书房里练字。听到章绣锦说皇三子已经来过,东西交给皇三子带过去了,一时之间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
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是很不高兴居然是这个人来带走了东西,看得章绣锦不由得莞尔。
“爹,”她笑着说,“您想开点吧。事情,只能这样了。”
章大人顿时仿佛像吃了难吃的东西一样皱起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上面还有一更
第58章 燕肃
不久前还是晴天,章绣锦坐在窗前绣花,不多时,就乌云蔽日,忽然下起了暴雨。
雨水落在花枝上,透过窗户溅射进来。春纤过来挡住了章绣锦,关上了窗。“姑娘,窗外雨大,湿了衣服就不好了。”
章绣锦说好,站起来往屋内走。走到一半,有人急急穿越雨幕来见她:“姑娘,外面有位姑娘求见。”
春雅跟着来人穿越了雨幕去见人,平静地回报:“是何二姑娘。”
春纤取了伞与蓑衣跟着章绣锦出门,脚上踩着木屐,走到花厅的时候,袜子都湿透了。但是,坐在那里的何蕾更加狼狈,连衣服都完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花厅里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
章绣锦拉了何蕾,去自己的房间,让下人们烧了热水过来:“既然淋了雨,就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将寒气发出来,要不然会生病。”
何蕾点头说好,过一会儿,笑道:“我没想到路上会忽然下这么大雨,我来的时候,天气还很好。”
“夏天本就是这样。”章绣锦说,“一会儿天就会放晴了。”何蕾苦笑:“我的运气还真是糟糕。”
章绣锦不答,转而道:“你的丫鬟呢?”
何蕾摇头:“我现在没有跟着的丫鬟了。”抿了抿嘴,她放低声音说:“我来找你求救。”
章绣锦不感兴趣地转过脸去:“既然你的丫鬟没有跟过来,那就只能先穿她们的衣服了。我比你矮,我的衣裳,你怕是穿不上的。”
何蕾抬头嗫嚅,最后没有说出话来。
章绣锦叫丫鬟拿了白巾过来,帮何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下人就过来,说热水已经备好了。她推何蕾去洗澡,等到人走了之后,才坐下来,慢慢地想,何蕾放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求救?
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章绣锦不无冷血地想。她勾了勾唇角,随后叫了春纤过来,问她衣服送过去了没有。
春纤笑眯眯的:“院子里红曼的身量与何二姑娘相仿,取了她新做的还没上身的衣服送过去了。”章绣锦说好,“替我给红曼两匹缎子。”春纤笑着替红曼谢过。
红琴送了姜茶和点心过来,道:“姑娘,姜茶是为何二姑娘备下的,这荷花糕是我新做的,姑娘尝尝看。”章绣锦吃了一口,夸了她一句,她笑眯眯地下去了。
等到何蕾换了衣服出来,姜茶的温度刚好入口。盯着那碗姜茶,何蕾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在家里,就连姨娘都没这么关心我。”
章绣锦催着她将姜茶喝了,说:“我派人往何家送信,说一声你在这里可好?”
何蕾飞快地抬手按住了章绣锦:“不,章姑娘。”她低着头,声音格外坚毅,“我不准备回去了。”
“何二姑娘真爱开玩笑。”章绣锦愣了一下,随后说,“二姑娘不回何家去,难道还要在章家过日子吗?”
何蕾抬起头,坚毅地抿着嘴:“我想和章大人做一场交易。”
章绣锦停了下来,却依旧在笑:“我父亲与二姑娘几乎算得上素不相识。”这是事实,章大人对何蕾的印象,只怕仅限与何大人的庶女。再多的,大概半点都没有了。
何蕾却微笑:“我知道的。所以,我先来找章姑娘你。”停了一停,她轻声说:“章姑娘你不想尽快回京城吗?”
自然是不想的。
章绣锦在心中说,可是,何蕾的意思,她明白了。何蕾自认为带来了,能够改变章大人现在处境的东西。
章绣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来的时候何蕾身上空无一物,如今又凭什么取信于人?
不过,这个问题,留给何大人去头疼好了。章绣锦不负责任地想,既然何蕾有心,那就随意好了。
于是,章大人再一次从衙门偷跑回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女儿的召唤。
有人要见他。
对方是个待嫁的小娘子,章大人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见面。何蕾却坚持,自己所有的东西,一定要亲口说给章大人听。
最终章大人与何蕾在屏风的两边完成了对话。何蕾身边坐着章绣锦。
何蕾是真的偷了何大人的东西跑出来的。听过了章绣锦的话回家之后,她真的找过机会相与何大人认真地聊一聊。结局很是让人唏嘘。
何大人根本连听她一句话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敷衍了两句就打发了她。没过两天,何夫人就笑眯眯地过来,说起何蕾的婚事。
那位范夫人,何蕾是听过名声的。范夫人有三子,三子是个痴傻。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之前的流言,何夫人要将她嫁给傻子的消息。她差一点就要私奔,结果后来静姨娘送了消息过来,那个引诱她私奔的下人找到了。
是何夫人安排的。
何夫人根本就是想要毁了她。
何蕾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没有反抗的能力。静姨娘同样无能为力。
不管她是不是受宠,妾就是妾,有些事,永远都改变不了。她不能代替何夫人出门去应酬,也不能拉着夫人们让她们认识到何蕾是个多么合适的妻子人选。
可是在何夫人手下,何蕾能够得到的,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何蕾不想等死。静姨娘也不想让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蹉跎一生。于是,何蕾做了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
她说动了静姨娘,偷了何大人小心藏起来的书信与账本。
章绣锦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该为何蕾的大胆而敬佩,还是为何蕾的莽撞而无奈。
傻大胆。
最后,她只能这样评价何蕾,派了人按照何蕾说的地方,去取她藏起来的东西。“你姨娘怎么办?”目送那人出去之后,章绣锦问何蕾。
何蕾咬住了唇。“姨娘说了,若是我能日子过得好,她就算是死了也值的。可是……爹他不会杀了姨娘,我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对姨娘。”她转向章绣锦,目光中充满渴求。
章绣锦在心中叹息,问:“你姨娘是何家人,我是章家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插手的余地。”何蕾低下头,声音很低:“我知道。我知道我愧对姨娘。”
不仅仅是愧对你姨娘。章绣锦想,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久后就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自己就跟着过去吧。”
章家是不会留你的。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何蕾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不确定自己做得是不是对的。
抹掉何蕾到章家来的痕迹,又混淆何蕾藏东西的地方的来往的痕迹,最后将何蕾送出去。这些事都做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何蕾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新的身份,但是,等何家的事情了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何家女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