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之后,她轻声说是,又低下了头去。
章绣锦陪着她一起回去院子里的时候,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丫鬟们上了蜜汁与点心,就被章绣锦远远地赶了出去,两人坐在敞开窗户的屋子里,章绣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章绣锦问章绣妍,“自母亲说了帮你挑选婚事的话之后,你的神色就不太对。”
章绣妍愕然抬起头,随后一叹,唇边带上了笑意:“三姐姐真是眼神锐利。”
章绣锦不以为然,章夫人肯定也是看出来了的,唯一的区别是章夫人根本就不想说出来而已。她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果然是有话要说?”
章绣妍摇头:“也不是有话要说,只是有一点感叹。”
她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轻声地章绣锦道:“姐姐是知道我的上辈子的。”见章绣锦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轻声道:“我的上辈子,婚事皆由自主,就连父母家人,也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直接替子女决定。”
“这些也就罢了,我知道母亲虽然这样说了,可是选出来的也必定是好人家,说起来也不过是先帮我把一道关。”章绣锦不由得就好奇起来,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还有什么原因。
“我只是想着,我今年才十三,就已经要开始考虑家人的事,当真是……”章绣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在我的上辈子,这个年纪还是无忧无虑专心读书的时候,我居然就应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
停了一停,她又说:“就连沈君梓,他也是和我从一个地方来的,他居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真是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章绣锦听了,不由得愕然,随后她笑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一边笑,一边说,“四妹妹,虽说现在要开始考虑,可是嫁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从开始相看,到选定人家,这中间往往就有一两年的时间。选定了人家,双方相互说好之后,从下定开始,为了表示对尊重,慎重一点的,婚前问名纳采,到最后大定就要用去一年半,大定之后再准备上一年半载,女儿家的才真正到了要成婚的时候。”
“这中间,可是好几年的时间呢。”
章绣妍叹了一口气:“是,就跟我那个时代一样,还没到适婚年纪就开始催着成婚。我就知道,从古到今,做母亲的都是早早地就开始催着女儿嫁出去的。”
她悻悻然的样子让章绣锦看了,忍不住莞尔。
“原来以后也是如此,”她含笑说,“有些东西,到真是一脉相承的。”
章绣妍撇了撇嘴,被章绣锦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心虚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章绣妍放低了声音,轻声问:“三姐姐,若是沈君梓,没有政见不同这件事,你觉得,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可以的选择吗?”
章绣锦有些愕然,随后对章绣妍的问题认真地想了想。
如同容铉与自己,沈君梓与章绣妍两人,大概也要面对着同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同样的人,能够同样理解他们的心思。
两样的生活养出来的人,总是想不到一起去的。
她看了一眼章绣妍。现在十三岁的章绣妍已经有了少女的风姿,看上去也渐渐地有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这样的人,若是找不到与自己脾性相合的人,如同任何一个女子一样在后宅里面目模糊地活下去。纵然是心里面明白这样就是日常的生活,可是章绣锦依旧觉得,分外不甘。
何况,沈君梓本身,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糟糕的。
虽然家里只是小官,身在外地,甚至看起来自己连举人都没有考上。
可是,当初章沁也说过,沈君梓本身的能力,比起章沁也不差。他的落榜,连章沁都觉得意外——如今想来,大概只是为了让他到和亲王身边去。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在和亲王身边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的本领,日后若是入了官场,大概也是能够很好地生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章绣锦忽地觉得,其实沈君梓其人,对章绣妍来说,还真是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选择。
章绣妍轻轻地叹了一声:“三姐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我最开始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一直都想着,以后大概就要守着自己的内心过一辈子了。”
“有些事,你们看来习以为常,可是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譬如纳妾,对我来说,我的男人就只能有我一人,什么妾室侍婢,都是不该存在的。沈君梓对我来说,最吸引的就是这一点,他能理解我,也答应了我,若是能成婚,日后生活当中的事,按照我的意思来。”
章绣妍抬起头,看向章绣锦:“姐姐能明白这句话对我的吸引力吗?”
停了一停,章绣锦叹了一声:“能。”
在章绣妍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抬手,摸摸章绣妍的头:“不纳妾这一点,不管哪朝哪代,对女子的吸引力,都是足够的。你看京中金家为何名声在外,不外乎金家族规,不到四十无子,不允许纳妾。所以,金家的男儿特别抢手。”
章绣妍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过一会儿,她补充:“不全是,我说的不纳妾,不仅仅是没有妾室,而是没有旁的女人,不管是什么人。连青楼或者是通房也没有的。”
“通房?”章绣锦纳闷地反问了一句,“通房是什么?”
章绣妍惊讶,磕磕碰碰地将通房这种存在说了一遍,章绣锦就皱起了眉:“这种说法,也就北边的蛮子有了吧。无媒苟合便是通奸,就算是妾室,也要有正经的纳妾文书的,就算是奴婢为妾,也要去官府登记的。”
章绣妍惊讶地睁大了眼,觉得,自己的有些观念,似乎被颠覆了。
“那,家妓……”她嗫嚅着有说出一个自己观察到的不理解的存在,章绣锦就笑了起来:“家妓是贱籍,通常来说,少有人喜欢与贱籍女子有所往来。是,确实有人愿意与家妓一夜风流,可是你看章家的家妓的情况就知道,这样的人,当真是少数。”
章绣妍觉得,也许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自己应该重建一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了,不好意思
谢谢大家的关心,老妈的手术目前看起来还算成功,就等慢检结果出来了
第67章 众叛
章绣妍在努力刷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时,容铉在宫中遭遇了一件让他觉得很是不痛快的事。
后宫那些尚无子嗣的嫔妃中,终于有人见将目光转移向了他。
是的,没有亲生子,有一个养子也是好的。而且,说不定有了一个养子之后,自己就有孕了呢。不是常有人说那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一个孩子之后,就有孕了?
这样的念头的驱使之下,有人将目光投注向了年纪看上去不大不小又没有了亲生母亲的容铉。
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戏,表示一下自己对孩子的关切与爱护,又在容铉面前讨好,想让他在皇帝出现的时候给配合自己一二。这样的把戏做了两次,皇帝看向容铉的目光变得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笑话一样。
容铉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地澎湃了起来。
他坚信皇帝是在看自己的笑话,若不是,只需要他一句话,不管是哪个嫔妃都不敢来折腾自己。
因为这件事,父子两人之间的情绪再度恶劣地堆积起来。
容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只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就算是有了小算盘,真的打起来,也显得有些稚嫩。
于是现在,容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自己的容容钧哭笑不得。
他抬了抬手指,又落下去,对容钧叹道:“太子殿下,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陛下百年之后,那个位置必然属于您,又何必做这种事?”
容钧一言不发,看着容铉。
室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容钧轻声说:“父皇待你是与众不同的。”小小的一张脸上,这个时侯渐渐显露出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来,“父皇对三哥你,与对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容铉一点都不意外他发现了皇帝与自己之间另外有事瞒着他,他也不惊讶,皇帝不对容钧说明这件事,而是让他自己来查,容钧也不去问皇帝,闷着头自己就过来了。
这父子两人之间,有时候的想法,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容铉觉得,就算是自己,有时候也免不了与他们有相同的想法。
他看着容钧,犹豫了一阵,拿出了当初皇帝给自己的那份诏书:“太子若是不放心,看看这诏书也就是了。”
容钧迷糊地接过来,然后看完,最后却依旧迷惑不解:“可是,这份诏书……只是赐婚的诏书,有什么意思?”
容铉含笑,推了容钧出门去:“太子不妨去问问您身边的谋士,就知道了。”他目送容钧迷惑不解地离开,心中对皇宫的存在更增添了一份厌烦。
还有一年,他对自己说。
再过一年,这份诏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出来,然后,皇帝就可以消失了。
他确实有了杀亲的心思,也并不觉得,这份心思多么不恰当。在御座之上坐得久了,一颗心早已变成了石头。若不是死后在章绣锦身边飘飘荡荡那么多年,容铉觉得,自己甚至连半点儿执念都不会有。
幸好,还有那么一点执念,否则,这日子过起来当真没意思。
皇帝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容钧的举动笑了笑,想着还是太嫩,又想到容铉,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皇帝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漠视。
这样的气氛中,京城里很多岗位上,因为岗位的轮换,很多人都换了位置。邱晋扬被换到了一个很重要也很不重要的位置,开始看守皇城的城门。
上任第一天,他盯着很长时间都不曾有人进出的城门,唇边的笑意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和亲王在自己的居所,发出了喜悦的笑声。
和亲王的庶长子与嫡长子两人同时进来,嫡长子在前,庶长子在后,同时行礼,都口称见过父亲。
和亲王笑眯眯地看两人,颇有些得意地说:“再过些日子,送一顶帽子给你们带带。”和亲王嫡长子还在想着到底什么帽子,和亲王庶长子就已经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刹那。
然后,他抬起头,恭敬地对和亲王说:“等天气冷了,我给父皇进献一顶帽子。”和亲王失笑,道:“怎么,你又有什么好东西?”
和亲王庶长子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淡淡的喜悦,又带着一点儿羞涩,仿佛格外不好意思。“在北边发现了两只白熊。现在东西还在路上。”
和亲王顿时就笑了起来:“那我可就有得等了。”说着就很是愉悦地赏了他几件小东西,看得边上嫡长子的眸子都暗沉了下来。
和亲王庶长子不过是过来给和亲王送汤,等到和亲王喝过了,他也就退出了。
和亲王看着自己才十几岁的嫡长子,柔声问:“你今儿过来,可是有事?”嫡长子脸上的笑容极为得体,他含笑对和亲王说了自己今日受到老师的夸奖,将自己今日所做的文章送上去给和亲王看,然后就退下了。
等到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眸光变得危险,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了那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慢慢地穿过庭院去了自己的院子。
和亲王庶长子隔着花丛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他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掂量了一下,塞进了袖子了。
袖子里的东西随着被脱下的衣服一起被丫鬟拿过去洗了,又过两天,方才出现在另一人的桌面上。
天气渐热的时候,向来在朝堂上都不怎么发言的章侍郎做了一件大事——血书上书,陈述和亲王八宗罪。
章大人看着章侍郎这些日子以来越发干枯瘦黄的脸,慢慢地垂下了眼眸,闭上了眼。
和亲王愤怒异常。
章侍郎原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江南的时候也一直都在帮着他做事,所以他才放心地将部分机密的事情交给了章侍郎来做。谁料如今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居然连个迹象都没有,就毫不犹豫地叛了自己。
和亲王的心情极为糟糕,有一种吃了坏掉的东西的感觉。
从那天之后,章侍郎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上门都不见了。
和亲王派了好几人过去想摸摸情况,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了。和亲王心底的愤怒就越发堆积起来,甚至有些迁怒了。
只是一盘算下来,章侍郎如今除了那些族人,居然就只有一个儿子算是至亲。
想到章侍郎手中自己的那些秘密,和亲王在愤怒之余,也有些坐立不安。朝堂之上的反击自然不能停,私底下,他也有心想要给章侍郎一点教训。
“还有人在屋子外面转悠吗?”章侍郎闭着眼,面容枯槁地问章泽。后者忍住了心头的酸涩,说一声是:“榕树说,有几十个身份不明的人在。”
章侍郎嗤笑了一声:“还真是大手笔。”章泽在他脚边轻轻地跪下,轻声道:“父亲,您太过莽撞了些。”
章侍郎闭着眼,不肯睁开:“我已时日无多,若是不莽撞,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章泽听着这番话,心底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章侍郎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清楚。虽然严厉有余亲近不足,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章泽轻声道:“爹,您不要瞎说,您还要活得好好的,看着我成婚生子。”章侍郎终于睁开了眼,眯缝着眼看了章泽一眼,唇边泛起些微的笑意来:“我也希望能看到你成婚生子的时候。”
他停了一停,说:“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书房里你可以随意进来。”
章泽点了点头,道:“只是父亲书房重地,想必有很多朝堂之上的机密,我也不太敢……”章侍郎笑了一声:“不碍事。真正的机密不会在这里,你也不必担忧这些。”
章泽轻轻应了一声,看着章侍郎又闭上了眼,心底一阵酸涩。他想,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说要让自己平日里多过来,只怕根本就不是为了让自己多看一点什么,而是想和自己多相处一些时日吧。
他想到自己平日里对父亲敬畏多余亲近的态度,心中有些后悔,只是此时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对父亲说些什么。
最终,他踱步去了书架子边上,取了一本书出来,走到章侍郎身边,轻声道:“爹,我为您读书可好?”
章侍郎眯着眼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地说好。章泽就仿佛受了鼓舞一般,将一本游记娓娓读了一半,抬头去看,章侍郎已经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