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悄悄起身出了门,让伺候的小厮过去给章侍郎盖上了薄被,自己站在书房的门外,心中生出忧虑不安。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若是真的有一日出现了什么事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停,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他只是没有料到,没过两天,和亲王朝堂之上一记反戈,让皇帝给了章侍郎十廷杖,然后将章侍郎送进了大牢。
他顿时觉得,天都要崩塌了。
急急地想送些东西进去让章侍郎在牢里好过一些,结果却被告知,不仅不能送东西,探监打探消息也是不允许的。
“合着您以为这是县衙的小牢房,是个人塞两块碎银子就能进去?”守门的士兵满脸骄横不屑之色,看着章泽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瓜:“这里关着的,可都是大人们。”
章泽赔了好一阵笑脸,却始终没能成功进入,站在监牢门外神色仓惶。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叫他的名字,音色沉郁:“泽哥儿。”
章泽回头,看见章大人坐在一辆马车里,掀起帘子看着他,脸上半点儿笑容都不带,反而有淡淡的忧郁之色。一时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上前,行礼到一半的时候,猛地醒悟了过来,带着一点儿尴尬之色,终于将那个礼行完:“见过……章大人。”
章大人叹了一声,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跟前来:“你倒是瘦了些。我原本也打算来看看他,只是陛下的意思,谁都不能进,所以只能辗转地找了人让他们在里面照顾一下他。”
章泽心中并不是不感动的,听到这句话,他连眸光的仿佛忽然间亮了起来。
片刻之后,又黯淡下去。
若是两家没有分宗,若是两人之间没有吵架,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这个时候,章泽觉得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章大人的关心。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两人之间几乎,不,已经是反目成仇。
这样的时候,就算章大人首先伸出了手,自己也不能贸然地就握住了。至少,得等到父亲出来之后,有了决断,才好做判断。
于是,章泽恭敬地行了一礼,最终却什么都不肯说。
章大人凝视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与章侍郎相似的痕迹,声音却异常柔和:“你先回去吧。这边,常人实在是难以进入。”
章泽应了一声,犹豫一阵,转过脸来对章大人道:“谢过章大人关照。”章大人摆了摆手,放下车窗帘子,马车又走了。
就算听了章大人的话已经动摇了,章泽依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死心。若是事情有了转机呢?
只是他始终没有得到转机,反而看见有旁的人取了什么东西给那士兵看,士兵纠结了一阵,居然也放了人进去。章泽盯着那人看了一阵,发现居然是自己认识的。
有心想打个招呼让人将自己带进去,手已经举起来,最后又颓然地放了下去。
那人是和亲王门下的,如今章侍郎与和亲王反目成仇的架势,还是不要想好了。
又站了一会儿,再没有人过来,也没有任何一个疑似能够帮住自己的人出现,章泽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回去了。这种时候,他开始格外痛恨自己平日里连几个能帮到自己的朋友都没有,全然忘记,这种时刻,能够帮他的人甚至比他的朋友还要少。
第二天一早,章泽去拜见了几位章侍郎平日里的朋友,结果对方一听是章泽,要不就让他坐了冷板凳,要不就直接避而不见。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一人似乎是于心不忍,给章泽递了个条子出来,说章侍郎的事是和亲王盯着的,没人敢帮忙。
“这种时候,还是快些去求亲王殿下原谅才是。”
章泽愤然起身离开,在监牢门口又徘徊了一阵,依旧没有谁能够带他进去看章侍郎一眼。他在徘徊许久,选择离开。
回到章家,原本就只有两个主人的院子如今显得更加冷清。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连下人们都不敢轻易开口。章泽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起当日父亲与自己殷切对话,刹那间悲从中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抹去了眼泪,起身去了章侍郎的书房。
书房就算没有了主人,也依旧是干净整洁的,唯有桌面上一片混乱——那是因为下人们都不敢动章侍郎桌面上的东西。
章泽在书桌前坐下,呆呆地看着桌面发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回过神,拿起桌面上的纸张没什么意识地看。
都是些散乱的稿子,上面是章侍郎当日的草稿,不过零零落落并不成句。
章泽一张一张地将这些纸捡起来,按照顺序归纳起来,整齐地放到一边。桌面上很快就显得井然有序起来,只剩下零星的两张纸。
但是,就是这两张纸,让章泽泣不成声。
那是章侍郎的独白。人到中年,妻子、女儿都先后离去,只剩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这样的打击,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
断断续续的语句述说着章侍郎内心的不平静,述说着章侍郎在发现妻子女儿都离去的阴谋时的沉痛与不安,说着对章泽的担心,以及自己是不是要为了章泽而继续苟活下去的不确定。
章泽看着这些句子,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将纸张都捡起来,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了。
他觉得,有些事自己也许需要再多想一想。
特别是章侍郎在这些字句中透露出来的东西。
容铉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东西已经曲折地塞到了章侍郎家的书房,如今章泽已经注意到了之后,就挥手让人下去了。
将手中的帕子放到一边,容铉心中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如果和亲王知道有这么多人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心中到底会怎么想。
从他平日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妄尊自大又野心勃勃的,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至亲,自己的下属都会同时对自己心中潜藏着恨意吧。
不过如同那叫做沈君梓的家伙所说,这世上很多的恨意确实无稽,可是更多的,都是因为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恶意。容铉深以为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和亲王虽然比上辈子更有能力,可是这辈子,自己能利用的人也更多。一旦将他去除,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也会达到最高点吧。
他这样想着,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如果能离开,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是如果离开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啊……至少这样,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娶章绣锦了。
自己倒是能给自己安排假身份,但是章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一般的身份,娶庶女旁支可以,嫡枝嫡女,根本就是不能想的事。
所以,还是在这边先过下去好了。等皇后的丧期过去,手中捏着的那份诏书能够名正言顺的拿出来之后……
他走下了台阶,去了容钧的宫室。
章绣锦被章绣妍拉着,站在树丛背后,姐妹两人窃窃私语。她好笑地看着不远处跟着的丫鬟们,对她们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先到一边去,不要过来。
章绣妍却完全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拉了章绣锦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心中的左右为难。
是,她确实很为难。自从上次沈君梓说过那些话之后,章绣妍就一直在为难。沈君梓本人以及他提出来的条件,对章绣妍来说确实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可是现在的状况,却根本就没可能。
她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干脆地答应了沈君梓,让他去解决这些问题?
这个问题被抛给章绣锦,后者哭笑不得:“你若是觉得好,答应了就是。沈公子能够说那番话,想必心中是有所准备的。你不是也说,你们作为同类,都不看好亲王殿下吗?”
章绣妍绞着手指:“不看好是一回事,可不看好也不等于自己就能逃过去了。当你要面对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就算你再不看好他,他找上门来了,你也还得陪着笑脸。”停了一停,章绣妍说:“要不然,不等到他不被你看好,你就要先被他看得没命了。”
“但是既然上了那条船,又知道那条船会沉,我就有点不想跟着过去了。”章绣妍说了一句,忽地反应过来,讨好地拉着章绣锦的手,说:“再说了,我现在是章家女儿,才不要和章家交恶。”
章绣锦捏了捏她的鼻尖,慢悠悠地说:“那就等一等。左右,你年岁还小。虽说双方有意之后程序还有许多,可当真快起来,三五个月也就是了。”
章绣妍扁了扁嘴,一声叹息:“要是在我的世界就好了,根本就不用想这些。”章绣锦失笑,招手让丫鬟们近前来,不要再隔那么远,自己拉了章绣妍的手,笑道:“可惜现在不是呢。”
章绣妍沮丧地点了点头说是,最后对章绣锦道:“所以说,最讨厌看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人了,没有破坏规则的能力却想着破坏规则,这种人一定会被规则好好教训的。”
这句话入耳,章绣锦沉默了一阵,然后微笑起来:“说得不错,总要到规则之上,才好改动规则。否则,也不过是规则之下的牺牲品。”
章绣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今天四六级?
祝考试的全部高分过
第68章 禁足
沈君梓觉得最近自己都很愉快,这种愉快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很少出现的。就连平日里不怎么见面的和亲王都注意到了他的愉悦,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他将事情说出来分享分享。
沈君梓笑嘻嘻地含糊了过去,随后心底警醒起来。现在是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在和亲王面前露馅。
于是,那短暂的一两天过去之后,沈君梓脸上的笑容又少了许多。和亲王随意地调查一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章侍郎的背叛,和亲王觉得自己应该对自己的手下进行一次大的排查。至少在起事之前,应该将几个关键部位都再巡查一遍。
于是,在忙着应付朝堂上的事情时,和亲王显得更加忙碌了些。
所以,他知道章侍郎被毒杀身亡的消息时,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谁死了?”前来送信的人低下了头,将消息又说了一遍。
和亲王终于回过了神,对着送信之人笑了笑:“是自己服毒身亡的?也好,说明他心虚,畏罪自尽。”来人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太对劲了,苦笑一声,那人重复一遍:“是被毒杀。监牢里有临死前挣扎的痕迹,还有血书。”
和亲王的表情凝滞了下来:“这件事,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出手?”
送信之人低下了头,不敢应答,和亲王怒气冲冲地踢翻了桌案,让那人滚蛋。于是,那人立刻就一溜烟地跑了,出了门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那人对章侍郎之死的真相,也有了一点怀疑。
听亲王的意思,那人不是亲王下手的?送信之人嘀咕着,不解地皱眉。那边送过来的消息,这些日子,可就只有咱们自己的人与皇帝的人去看过了。
难不成是皇帝动手的?虽然在和亲王的影响下,对皇帝的敬意已经没有那么足够,那人依旧打了个冷颤,在热起来的天气里,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和亲王坐在书房里,克制住自己将书房砸掉的念头,盯着书架的一角发呆。
这件事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对,他确实希望姓章的死了,可是,不能是这种时候,也不能是在监牢里。若是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章侍郎死在任何的其他地方,都只会让和亲王拍手称快,可是现在……
和亲王觉得一个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自己还不知道是谁扣的。
好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招了人过来,问他自从章侍郎入狱之后,去看过他的到底有什么人。
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到了和亲王的案上。
去看过章侍郎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和亲王手下的人——这个人并不是正大光明地进去的,但是和亲王手下自然也有人知道,另一个是来自宫中的内侍。
让和亲王感觉不安的是,这宫中内侍去的时候带着皇帝的手书,一路上都有狱卒陪同,怎么看都是没什么空间来操作这件事的。他忿恨地将东西丢在桌案上,皱着眉思索。
出了这件事,自己是肯定要在京中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的。这样一来,自己想去军营中安抚一下情绪然后偷偷再带一批人进来的想法就落空了。摩挲着手指,和亲王想,这样一来,自己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京中侍卫营与御林军。兵马司都是些纨绔子弟,想要收买不值得也不可能。
他盘算着京中的情况与自己手上的兵力,好一阵子之后,下定了决心。
先闹两件事转移了京中众人的视线,然后……干脆起事算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势力在不动声色地被打击,可是等待的那个合适的机会却始终没有出现。
现在,他等不得了。
再闹下去,总有一日自己手上的全部力量会被完全蚕食掉,那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君梓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可是,他就是感觉到了那种不安的气氛。仿佛山雨欲来,风已经鼓噪地吹动了起来,黑云开始慢慢在天空聚集。
他有些不安地与和亲王身边的人说了一声,然后起身往京城边上去了。虽说上一次考举人不曾考上,可是他与书院里的学子们的关系,却渐渐地更好了起来。
这些人若是不出意外,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沈君梓觉得,不管从哪方面的情况考虑,自己都该与他们交好一二。他刻意去交好,除了个别实在是与他不对付的之外,倒是无往而不利。
这种时候,借着与这些人要一起聚一聚的借口出去,就算是和亲王,也没什么话可以说。
沈君梓出了门,和亲王派来盯着他的人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很认真地盯着沈君梓,随着时间流逝,沈君梓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和亲王也不见得多问一句沈君梓的情况,于是渐渐地懈怠了下来。
一如现在的时候。
跟着沈君梓出了京城,走了约有大半天,正当他们觉得不耐烦的时候,沈君梓终于到了地方。
然后,他们刚刚跟着进了门,就被一棒打晕,送到了一边去。
沈君梓回头看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脚步轻快起来,飞快地对前面过来迎接自己的人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叫着对方的名字,上前拍着对方的肩膀,当真与对方谈文论道去了。
容铉在记录上又添了一笔,记录上需要了注意的东西,几乎已经被完全划掉了。
他将这张纸丢到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容钧,笑眯眯地问:“太子殿下可有不解之处?”
容钧正翻看着这几年来皇帝与容铉针对和亲王做出的布置,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解与震惊:“王叔为什么……”停了一停,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不好回答,他转而问:“和王叔行事必然是小心谨慎,那这件事是怎么泄露出来的?和王叔也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