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只算是清秀,也得幸少了姿色,才能保个囫囵。
戚云淮的贴身小厮,叫南园的,不免有些不屑:要向他家公子效忠的海了去了,那轮到这么个蠢笨的丫环?
倒是戚云淮放缓了声音:“不必如此,倒是我连累了你。你老子娘可在府中?”
绿儿连忙摇头:“婢子是外头买来的,并不是家生子。”
戚云淮点了点头:“如此,南园便等着收了身契,再领了绿儿回府,给她安排个活计便是。”
南园应了一声,看向绿儿的目光还是有些不情愿。
戚云淮折身而去,正与从屋里出来的冯涌、沈毅等人遇个正着,便一同告辞而去。
几人走出方府,便见秦卿仍旧跪在门前,门房们并不敢对她下重手,她硬顶着驱赶,固执的跪在原地。虽然毫发无伤,终究有些狼狈了。
只是她生得好,像朵红艳炽热的杜鹃花,发丝凌乱下,一张脸庞仍然鲜亮。
冯涌原本有些拿秦卿玩笑,瞧不上她身份轻贱,此时也禁不住叹了一声:“方荣圃半死不活的,若是旁人,也早早的另寻高枝了,此时倒显出她的两分心性来。”
戚云淮默默的看了她一阵。方荣圃早先同秦卿闹得不堪,后头被方家将事压了下去,如今她这一跪,势必又要引人议论。方夫人如今乱了心神顾不上她,来日方荣圃一旦去了,方夫人必有秋后算账的时候。只是这事,她认了死理,谁也劝她不得了。当下戚云淮别开眼,不再看她。
及至戚云淮归了家,稍后南园也领了绿儿回来,教她重新梳洗了来向戚云淮回话。
绿儿惴惴不安,戚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自有一番气象,方家与之不可并论,随意一个婢女都是行止有度的,衬得她活脱脱像只猴儿。
戚云淮坐在案后,手中持一卷书,扫了一眼绿儿,又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到书上:“你家人可在燕京?不然将你身契发还,令你归家也可。”
绿儿忙道:“不在了,承康八年时,婢子家乡遭了水灾,爹娘熬不住……”说着她红了眼圈:“兄嫂将婢子卖了,婢子就算回去,也只落得他们再卖一次。”
戚云淮的指尖在书页上微顿了顿:“你原姓什么?”
“姓白。”
“那我给你改个名儿,叫白楼。”
“谢公子赐名。”
戚云淮将目光落到她脸上:“你可知道方夫人今日说的朱沅是那一家的姑娘?”
白楼想了想:“婢子知道,朱沅姑娘虽不常来方府,倒是她妹妹朱泖常到方家来。她们是司农寺主薄朱大人家的姑娘。”几番问答,白楼逐渐放松了下来。
戚云淮往后靠在椅背上:“明日你让南园领着你寻到朱家。你自上门去,只说我妹妹戚云珠有话要递给朱沅姑娘,待见了朱沅姑娘的面,你便同她说‘早觅亲事’她要再问,你便说你家姑娘听说方家次子要寻人冲喜。”
白楼一怔,旋即红了脸颊,眼神亮晶晶的,有些激动的道:“公子真是个好人!”
戚云淮并不见得色:“不过略微提醒一二,不见得有用。”
白楼却是十分认真的道:“朱姑娘早早知道,定有些用处。”
戚云淮不过一笑,心中知道一则朱沅信不信还未可知,二则她信了,有心无力也是无用。
这厢秦卿这一跪,顿时将往年旧事又掀到了台面上。
柳氏近日走得较近的是太府寺录事夫人严夫人尤氏。
严家就在萧家隔壁,到朱家也不过是多两步路。比起严家的年轻继室,尤氏还是跟同龄的柳氏更处得来。以前不敢说,如今方荣圃都快咽气了,想来也没法跟人结亲,尤氏就有些管不住嘴了:“啧啧,这情深不寿,可不是乱说的!”
柳氏将一碟果子往尤氏面前推了推:“这话从何说起?”
尤氏瞥了一眼旁边榻上逗弄沉哥儿的朱家姐妹,可惜柳氏规矩不严,并没领会到尤氏的意思让两姐妹退避长辈八卦。
尤氏支支唔唔的,柳氏便催促:“话说半截的作甚?”
尤氏无奈:“你是不晓得,这方家次子,真是个多情种子。”
这话一出,朱泖便竖起了耳朵来听。
柳氏也来了兴趣,坐正了身子。
听众捧场,就是最好的鼓励,尤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秦卿,你听过没?”
柳氏配合的摇了摇头。
尤氏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想来你来时尚短还不晓得。她是个窑姐儿——烟柳胡同最红的窑姐儿!方家次子,就是同她好上了。”
她声音再低,架不住朱泖有心,顿时就听得脸色一变。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玩儿个把戏子、窑姐儿,那不算个事,谁也不能当真。偏这方家次子当了真!”
柳氏心中将方家骂了个半死,也有些怨尤氏往日里不透口风,但好歹是绷住了没露出来,只是问道:“怎么个当真法?”
尤氏道:“请了全燕京的公子哥儿作证,对天起誓:此生只娶秦卿为妻——就算迫于父母之命另娶他人,那也终生不与之亲近,不与之见面。”
柳氏怔怔的:“——那方大人、方夫人也不加以管束?”
尤氏一拍大腿:“怎么不管?但这天下,那有拗得过儿女的爹娘?这方家次子放出话来,秦卿要有个万一,他也不活了!方夫人多有主意的一个人?也被他弄得束手束脚的奈何不得秦卿!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谁家也不敢嫁女儿给他们家,那怕是个庶女呢,也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慈!”
尤氏将朱家母女的精神世界轰炸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朱泖白着脸,木愣愣的坐着。
柳氏也脸色铁青,半晌叹了口气:“这方家,也太缺德了。罢了,生受了这口气,也没处去告状,横竖也没真折进去。”
转过脸来严肃的看着朱泖:“先前劝你,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拦也拦不住。这会子可算知道我同你姐姐,只有为你好的,再没有害你的心!”
朱泖讷讷的道:“是,女儿知道了。”
朱沅瞥她一眼,不说话。
柳氏还要感叹,玉扶在门帘处禀道:“夫人,辅国公戚家派了人来,说是他家姑娘有口信给咱们家大姑娘。”
柳氏惊讶:“辅国公戚家?”
朱泖一凛,抬眼神情复杂的看着朱沅。
朱沅心中莫名:她同任何一位姓戚的姑娘都没有交情!
柳氏却忙忙的推着朱沅:“快去快去,莫怠慢了人家,不妨多塞个荷包!”
朱沅应了是,起身出去。
柳氏便同朱泖道:“先是谦霞县主,后头又是辅国公家的姑娘。”说着便满面愁容一扫:“你姐姐打小就讨人喜欢,怨不得这些贵女们都同她交好了!”
沉哥儿咯咯的笑:“我也喜欢大姐姐。”
朱泖咬着下唇,指节发白。
沉哥儿凑到她面前:“也喜欢二姐姐。”
朱泖勉强笑了笑,心中仍是翻江倒海的。柳氏仍未发觉她异样,只是满心欢喜。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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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楼首次担当重任,使劲的绷着脸,务令不堕了戚府的威风。
朱沅一眼就看出她的紧张了,令含素给她搬了锦凳,上了盏茶。也不开口催促,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白楼是方家的婢女!名字朱沅虽不记得了,但她从未认识过戚家的人,所识的下人中,不是朱家的,就是方家的。这丫头在朱沅脑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确定她是方家的婢女。
为何方家的婢女,会持着戚家的帖子前来?朱沅将那帖子又翻看了一遍:倒不是假的。
白楼两只手紧紧的绞着,结结巴巴的道:“我家公……姑娘让婢子来告诉朱大姑娘一句话……”
朱沅抬眼看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白楼便干巴巴的道:“让朱大姑娘赶紧寻门合适的亲事。”
这话唐突得很!雀环在一旁听了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白楼更紧张了,当时听戚云淮吩咐她还不觉着有什么,这时轮到自个真个上阵,怎么就觉着这话如此艰涩难出口呢?
朱沅皱了皱眉,不接她的话。
白楼见她不信,十分着急:“真个是为着姑娘好!方家次子要寻人冲喜呢!”
朱沅心中一震,已信了八成,但为了让白楼多说几句,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看出来了,这丫头急着要她相信。
当下微微一挑眉:“这等隐密之事,戚姑娘如何晓得?就是晓得了,我们素昩平生,为何要派人上门来告知?”
白楼见她质疑戚云淮的用心,当下涨红了脸:“我家姑娘当真一片好意!听了方夫人有意于朱姑娘,特特的遣了婢子来报信!”
见朱沅目露狐疑,连忙保证:“他真是个大善人,婢子原是方家的婢女,也是他发了善心将婢子买下!”
朱沅心中估出了个大概,此时方微微一笑:“不必着急,我信你,也信你家——公子。烦请你代我多谢他。”
白楼高兴的笑了起来,旋即又张口结舌:“不是公子,是,是姑娘!”
朱沅只是笑着,并不辩驳,向含素使了个眼色,含素赶紧拿了个装着银锞子的荷包来塞到白楼手中。
白楼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是脑中乱糟糟的,只以为自己将事儿办砸了,糊里糊涂的出了朱家,回去向戚云淮回话。
戚云淮听了她的回话,略点了点头。他也只能顺便提醒了,若朱沅的父亲是个好的,这事也没人能强压着他低头,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有理的。
若朱沅的父亲当真不顾女儿,这是人家家事,旁人也是插不了手,只怪这姑娘命苦了。
戚云淮抬眼一看,只见白楼还未退下,站在那儿惴惴不安的,不由挑了挑眉头:“还有何事?”
白楼咬了咬牙,就算被责办事不利,也不能把公子瞒在鼓里吧,于是鼓起勇气道:“那个朱大姑娘,像是猜出向她递话的,是,是公子您。”
戚云淮哦了一声:“她怎么说?”
白楼道:“她说她信公子,要婢子替她多谢公子……”
戚云淮扬眉一笑,像是一缕春光驱散人心间的阴霾,将白楼看得呆滞了。
他站起身来,毫无责备的意思:“倒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了。你下去吧。”
白楼红着脸退了出去。
含素拎着裙摆,行色匆匆的冲进了垂花门,与迎面白路家的撞着了肩。
白路家的正待发火,待看清是她,又咽了回去,打了个哈哈:“这是做甚,着急上火的?”
含素勉强冲她笑了笑,快步往东厢房去了。
白路家的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口中称奇:“平素还以为她是个稳当的性子呢,可别是有什么事罢?”但一想到含素是朱沅的人,不由得就缩了缩脖子,打消了这份好奇心:这位姑奶奶可是个狠角,惹她不起,凡事少打听。
含素满面焦色的冲进东厢:“姑娘!”
朱沅看了她一眼,含素立即压低了声音:“姑娘,婢子一番打听,方家二公子当真只吊着口气啦!那秦卿姑娘也是在方府门前继续跪着呢!”
自从昨日知道冲喜这回事,含素和雀环便心急如焚,偏偏当事人朱沅却不见异色。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