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丰宗邺福了福身,方跟着一个嬷嬷进了屋子。
这屋子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的精致,进门是一道双面绣玉兰同春的大屏风,婆子引着姚燕语拐过屏风又往西里间去,层层帐幔之后姚燕语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背影……好像是皇上啊!!!
姚姑娘顿时站住脚,多一步也不肯走了。
那婆子早就悄然退了出去,身后的翠微和翠萍尚不知情,因见一个男子在内,翠微便上前来挡住了姚燕语,低声问道:“姑娘,怎么回事儿?”
“退下。”姚燕语低声说着,伸手把翠微拉到身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那人转过身来。就算是像皇上,也不能随便就拜啊!万一拜错了也是要掉脑袋的。
那人听见动静也不转身,只看着榻上躺着的那个人,沉声道:“姚姑娘,快点。”
的确是皇上。虽然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外避暑的皇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丰宰相家里,但姚燕语听见这句话就立刻跪了:“臣女姚燕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翠微和翠萍俩丫头直接吓傻了,最后还是姚燕语一手一个拉了一下,俩人才普通跪倒在地,俩丫头头一次面圣,吓得气儿都喘不过来,话更是说不出来。
“都起来!”皇上的语气不怎么好,却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姚燕语,“快些给朕的皇儿治伤!”
姚燕语心头一震,皇子受伤可不是小事,于是忙稳住心神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矮榻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面白如纸的少年,有两个同样面白如纸的小厮跪在旁边,一个手里端着药,另一个拿着帕子。再旁边,皇上的御用太医张苍北也跪在地上,一脸的无奈。
地上有一地沾了血渍的白棉布,一看床上这位皇子就是受了很严重的外伤。
“殿下伤到那儿了?”姚燕语问。
张苍北抬手掀开六皇子云瑛身上的薄被,露出裹着厚厚一层白纱布的身体。
看包扎的样子,伤口应该是在上腹部,看白纱布上的血渍可断定伤口肯定不小,而且出了这么多血,也肯定不浅。这应该是致命之伤。
姚燕语继续问:“什么时候受的伤?伤了多久了?”
“昨天受伤,到现在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张苍北回道,“而且,六皇子的伤口经过了颠簸之苦,中间曾经开裂过。”
皇上的脸色阴沉如水,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姚姑娘,你一定想想办法,保住小六的性命。”
姚燕语可不敢随便应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臣女竭尽全力。”说着,她伸手去搭在六皇子云瑛的脉搏上。脉搏跳动十分虚弱,失血过多,这位年轻皇子的生命力正一点点的减退。
“万岁爷,殿下伤的太重了,失血又太多……”姚燕语皱起了眉头,难道要由皇子做这输血第一人?
皇上哑声低吼:“你只管说怎么治!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小六活着!”
来的路上,姚延意把血统动摇国本的事情细细的跟姚燕语说了一遍,并叮嘱她这次给宰相府的人看病一定要尽力,如此将来若是皇上对她提出的血型论和输血治疗的事情质疑,丰家或许还能站出来替她说两句话。
然而现如今的事情却跟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兄妹俩千猜万想也没想到是皇子受伤在宰相府中救治。
至于六皇子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在宰相府的事情,姚姑娘自知身份,不敢多问,六皇子这样子必定用了自己秘制的伤药,伤口应该已经愈合,外出血应该已经止住,但从脉象上看,应该还有内脏出血的现象,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恐怕他难以久活。
万般紧急之中,姚燕语心一横,说道:“最快的办法是给他输血,并及时手术。因为臣女断定殿下已经伤及内脏,若不及时手术,恐怕难以保住性命。”
“真的有救?!”皇上与急切愤怒悲痛之中生出一股希望来。
“能救,但这里不行。”姚燕语无奈的说道,“这里没有臣女需要的工具。”
皇上皱眉道:“你的工具在哪里,朕派人去取来!”
姚燕语为难的说道:“东西都在臣女的小庄子里,但是……太多了,东西纷杂,互相连接,着实也不好取。最快的办法是带殿下过去。”
“姚姑娘!六殿下腹内脏器受伤,伤口刚刚愈合,现在不宜挪动啊!”张苍北立刻说道。
果然是伤了内脏,姚燕语皱眉问:“张太医,不知殿下腹内是何脏器受伤,伤的程度怎样?”
“殿下应该是伤到了肠胃……那一箭……实在是太深了!姑娘秘制的止血药止住了肌肤之血,却止不住内脏的血……”
“所以,现在殿下需要大量的血来维持生命,还需要把伤口打开,把受伤的内脏缝合才行。缝合手术的工具我都带了,但输血却是大事,我必须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给他输血。”
“输血?”张苍北眼前一亮,“姚姑娘是说,取他人之血,注入殿下的心脉之中?”
“是。这是最快的办法。但人的血液是不同的,我需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找到与之相配的,给他输血。”姚燕语说完,又大着胆子看向皇上,“最好,皇上能让殿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过来,他们的血最有可能和殿下的血型相配。”
“同父同母?”皇上顿时皱眉,“淑妃只有这一个孩子。”
“那同父异母也可以试试。”姚燕语退而求其次,实际上她还想说皇上身为生父也是可以的,但从皇上的身上取血……她还没那个胆子。
但是给皇子输血,又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上的,不是怕血腥不配,是怕这事儿过去之后,皇室依然会质疑,庶民草芥的血怎么能入皇室子孙的身体?!到时候自己救了人,也还是免不了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过。
至此时,姚姑娘不得不对这万恶的旧社会制度深恶痛绝。
皇上沉吟片刻,转身推开窗子,唤了一个人至跟前,抬手从怀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铃印,吩咐他去把三皇子云珉叫来。
姚燕语这才明白外边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原来都是皇上的暗卫。有这么多高手在,六皇子也能伤成这样,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怎么京城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连镇国公今晚都召集几个爱将一起用饭。
不过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姚燕语亲耳听见皇上吩咐那个暗卫,让他带着三皇子去城外的庄子上去。于是忙拿出银针先给六皇子针下去,止住内出血,然后又要了一片老山参给他含在嘴里,吊住那口气。
旁人都不敢动手,还是张苍北拿了一条薄被把六皇子包了起来,抱着出了房门。
厢房里喝茶的丰宰相和姚延意见状先后出来,抬眼看见皇上,姚二爷吓了一跳,赶紧跪行大礼。
“行了,都别罗嗦了。”皇上一摆手急匆匆的往外走。
丰宰相还以为皇上要带六皇子回宫,于是一叠声的叫人准备马车。
好一通忙乱之后,皇上和六皇子上了一辆马车,张苍北和姚燕语不敢离开,只得随行。姚延意则跟丰宰相钻进了一辆马车里。
宰相府的护卫明着护送,皇上的暗卫一路随行。一众人竟也是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去。
且不说丰宰相的大马车里皇上怎么样,却说后面的马车里,姚延意盯着丰宗邺问:“老大人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刚刚皇上忽然走出来,差点没把下官给吓死!”
丰宗邺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上非要微服私访,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风声,居然遭了刺客!而且那些刺客居然人人都有一把精钢小弩,与千步之外发射,可取人性命。六皇子就是为皇上挡了两只强弩才受伤的。唉!六皇子素来是皇上的心肝,这会儿生命垂危,皇上的心都快碎了……”
姚延意好一会儿才把丰宰相这几句话给消化了,然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若是燕语救不活六皇子,皇上会不会那怒火洒在姚家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姚延意就忍不住从心里大骂丰宗邺,这老东西好死不死的,为什么派那么个老糊涂去家里,什么事情都不明说,害得自己耽误了那么多时候!若是他把话说清楚了,自己能早些带着妹妹过来,六皇子岂不是更多些希望?
哎!姚二公子想到这个,不由得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姚大人暗暗地后悔感叹,却不知六皇子已经伤了十二个时辰,也不在乎他磨蹭的那一时半会儿了。
“咦?”丰宰相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惊讶的问:“怎么不回宫里?”
外边一个护卫忙低头回道:“丰大人,看样子是要出城。”
“都这种时候了!”丰宗邺重重的叹了口气。
城门四合又怎么样?皇上想出城难道还有谁敢拦着?只是皇上又吩咐了,此事不许张扬,更不许叫宫里的人知道,所以丰大人只好站出来当这个挡箭牌。
出城门的时候有护卫上前去亮了一下玉牌,守城的便乖乖地开了城门,一个字儿也没敢多问。大小马车一溜儿出城后直奔蜗居小庄。随后带着护卫策马赶来的还有三皇子云珉。
皇上和两位皇子都到了蜗居小庄,随行的还有当朝一品宰相。这小庄子从三十多年前被修建,到后来易主归了姚姑娘,再作为嫁妆重新回归卫府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风光过。
姚燕语自然来不及招呼客人,下车后立刻吩咐看庄子的家人:“把主宅的院门打开,各处都点上灯,再吩咐下去,庄子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出屋门。”
家丁们答应着分头行动。一拨人开院门掌灯烧水备茶;另一拨人分别行走于佃户奴仆各院,吩咐众人天亮之前谁也不许出门。
“去这边。”姚燕语带路,让张苍北抱着六皇子进了自己做实验的屋子。这里面放着姚姑娘目前最全面的仪器以及治疗工具。另外还有窄榻和桌椅案几。
张苍北把六皇子放到榻上,皇上和三皇子以及丰宰相姚延意全都跟了进来。
不是很宽敞的屋子里,在不同的方位点了六只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有七根蜡烛。把屋子照的通明雪亮。
姚燕语拿了注射器取云瑛的血注入试管中,又换了注射器取云珉的血。云珉有些迟疑,但看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弟再看看旁边脸色阴沉的父皇,心一横捋起了袖子。
姚燕语取了两人的血转身去窗前的仪器上测验。发现两个皇子的血型并不一样,但幸运的是云瑛是万能受血者,而云珉则是a型血,也就是她在这边重新命名的甲型血。
所以,三皇子的血可用。
回来后,姚燕语便取了一个简装版的输血器。两头都是针,中间由细细的管子连接,管子中间还有个调节器。
这边的针头扎进云珉的血管中,另一边的枕头则扎进了云瑛手臂上的血管里。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鲜红的血便顺着输血器一滴一滴的流进云瑛的身体里。
“好了,开始手术。”姚燕语一声吩咐,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立刻进入状态。
一个用烧酒洗了手后,拿小剪刀把云瑛身上的纱布剪开。另一个则用银针给云瑛麻醉。两个大丫鬟动作利落干脆,完全不用主子吩咐。
张苍北老太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在姚燕语用手术刀重新打开云瑛的伤口时,站在旁边当输血袋的云珉开始头晕。当然他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是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实在是受不了。
姚燕语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三殿下,你还是闭上眼睛吧。”
云珉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血淋淋的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皇上也不忍心看,已经背过身去,姚延意更不敢看。丰宰相一介文臣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这场面了,老人家直接劝皇上:“陛下劳累两日没有休息了,外边备了榻席,不如去那边稍微坐一会儿?”
“嗯。”皇上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文臣躲去了外边。
这并不是多大的手术,且幸好箭弩上也没有毒,只是弩刺伤了六皇子的胃知识胃液外流,腐蚀了伤口,所以有些麻烦。不过幸好姚姑娘对这样的手术并不陌生,她沉着的把伤口做了处理并缝合,然后又把肋下的两处箭伤重新缝合好,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之后,姚燕语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只座钟,算算时间,血液输入的也差不多了,再输下去这位活的输血袋也该受不了了。
于是姚姑娘先把三皇子胳膊上的针拔掉,拿了棉球按住并叮嘱三皇子自己按好,看着输血管里的血渐渐地进了云瑛的身体里,又把针头从他的手臂上拔下,拿了棉球交给翠萍按好。
收尾工作有翠萍收拾,姚姑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伸手去给六皇子把脉,感受着脉搏较之以前有力了许多。姚姑娘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张苍北见了,也忙伸手去搭在云瑛的另一只手上,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叹道:“奇迹!简直是奇迹啊!”
云珉高兴的问:“张太医,六弟怎样了?”
“大有好转!大有好转啊!”张苍北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这跟上次看见姚燕语给异域王子治伤时是不同的。刮骨疗毒,剔肉治伤的事情古书便有记载,但是输血一事却是闻所未闻!
“姚姑娘,你是怎么想起给重伤者输血这样的事情的?而且,你弄得这个东西……”张苍北拿着姚燕语叫人制造的简易输血管儿激动地问:“你这个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么简单又这么好用,真是了不起啊!”
“张太医过奖了,我这也是突然奇想而已。上次给那个什么王子治伤的时候,我就担心他会不会出血过多而危及生命。不过幸好《太乙神针》里有关于止血的针法,可以让病人在手术进行的时候不流失大量的血液。但我想,如果发生像六殿下这样的境况,就很难办了。”
姚燕语说话的时候,皇上和姚延意丰宗邺已经进了屋子,于是她忙止住话题,给皇上行礼。
皇上摆摆手,说道:“继续说下去,朕也想听听。”
于是姚姑娘便继续说道:“毕竟汤药饮食这样的方法给需要病人伤患补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见效。如果伤患太严重的话,根本等不及。所以便想可不可以从健康的亲属身上取一定的血补给伤患,以促进伤患的恢复。毕竟健康人只要不过量的失血,是不会影响健康的,回去多吃点补品,很快就补回来了。”
皇上闻言点点头,又问:“那这取血为什么非要兄弟之间呢?”
姚燕语回道:“回皇上的话,自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便有血缘一说。所谓血缘至亲,血浓于水,都是说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间无法割舍的关系。子女的身体发肤皆是父母给予,而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身体最为相近,从五官长相,到脾性喜好,虽然不能完全相同,但总有相似之处。血液亦然。兄弟姐妹之间的血液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但却是最亲,最相似的。”
姚燕语一边说一边留神皇上的神色,看这位操控着天下生死大权的上位者都听入了迷,便继续说下去:“所以,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兄弟姐妹,或者父母子女。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之间都可以交换血液,因为有的人的血液里有一种成分,臣女暂时称它为抗原,而这种抗原又分两种,有的人有其中的一种,有的人两种都有,有的人两种都没有。如果混淆,就会发生凝血现象,一旦凝血,人就会死亡。所以,在输血之前,一定要验看一下二者的血是否会有凝血现象发生。”
姚燕语也知道不能多讲,讲的多了反而会让这些人更糊涂,而且还让人家怀疑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费力不讨好。
皇上听了这些话之后,沉默了半晌,似是经过细细的思索,然后忽然笑了笑,说道:“朕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甚明白。不过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朕能操心的。张苍北,你留下来跟姚姑娘好生请教一下这件事,弄明白了回头再细细的讲给朕听。”
张苍北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留下来好好地研究一番姚燕语的那些器皿呢,他自负医术了得,如今已经被这个小姑娘给震翻两回了,再老的心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年轻时的那股斗志又上来了。
一听皇上这么说,张老头儿立刻心花怒放,赶紧的跪地叩拜:“臣张苍北,遵旨!”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好嘛,一转眼自己多了个御赐的学生!
子曾经曰过: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啊!【子掀桌:我没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