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是一丛翠竹掩映着几块湖石,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是当时建府的时候恒王亲手栽种的,到现在已经八年的时间,原来胳膊粗细的梧桐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此时生下十分,桐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
书房正厅里高悬一方匾额,黑底金字,上书:疏雨梧桐。
正厅和东面两间屋子通着行程一个敞亮的大厅,东墙的正面墙都是书架,上边一摞摞整齐摆放着古今各类书籍。书架之前置一张鬼脸花梨木嵌汉白玉台面的大书案,书案上摆着七八只古砚和一个红木雕花大笔架,可谓笔墨林立。
正对着书案的北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一幅前朝的书法,写的是一首古人的诗:
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
广叶结青阴,繁花连素色。
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
对面窗下是一套高背红木桌椅,中间的小方桌上摆着石子盆景,和一套精致的玻璃茶具。
整个书房里铺着厚厚的藏蓝色提花地毯,脚步踏过,寂静无声。
贵太妃扶着丫鬟的手迈进屋门,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当值的小厮见她进来忙上前跪拜行礼。
“你们王爷呢?”贵太妃蹙眉问。
其中一个小厮忙回道:“回太妃娘娘,王爷和詹先生从后院下棋呢。”
贵太妃二话没说直接往后院去。
后院绿荫下摆了一套藤编圈椅和一张玻璃小圆几,各持黑白子的恒郡王和詹先生听见动静,忙把手里的棋子放下,起身行礼。
“母妃有事只管传唤儿子过去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恒郡王行礼后,上前搀扶着贵太妃的手臂至藤椅上落座。
“你一直病着,就该静养。我总归无事,闲了倒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贵太妃说着,眼神一抬扫向旁边的詹先生。
詹先生忙躬了躬身,赔笑道:“太妃跟王爷说话,在下先告退了。”
贵太妃淡淡的笑了笑,点头不语。詹先生和旁边服侍茶水的小童齐齐的退了下去,一时间别致幽静的后院里只剩下了这一对母子。
恒郡王亲手为母亲煮水烹茶,然后双手敬上。
贵太妃接过茶来却不急着喝,只是凑在鼻息跟前嗅着茶香,缓缓地说道:“这是雨前龙井,先帝最喜欢喝的茶。”
恒郡王低头说道:“母妃说的是。父皇一直对雨前龙井很是偏爱,不过母亲还是喜欢雪顶含翠,是儿子疏忽了。”
“没什么,茶不过是闲暇时用来颐养心性的东西,真正的意义在于品味,任何一种茶都有它的独到之处。只偏爱一种的话,会错过很多好茶。”贵太妃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香茶,感慨道:“如今我品这雨前龙井就觉得比雪顶含翠还好。”
“母妃喜欢就好。”恒王爷忙接过贵太妃的茶盏来,又给她添茶。
母子二人就着茶道谈到了修身养性,然后扯了半天最后归于平静。
贵太妃喝了三五盏茶,自始至终都没问儿子去皇陵督造的事情,最后优雅的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来,只叮嘱了一句:“自己的身子自己多保重,娘还指望着你养老呢。”
恒郡王躬身应道:“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忧了。请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让母妃颐养天年。”
“你忙吧,我走了。”贵太妃释然一笑,理了理衣袖挺着腰板儿离去。
恒郡王亲自送至桐雨轩院门口,贵太妃在院门立定,忽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参天梧桐,淡然苦笑:“我儿种得好梧桐,奈何却没引来真凤凰。”
恒郡王淡然笑道:“是儿子无能。”
“罢了,如今你母妃我唯一求的就是你的平安,余者皆是泡影。”
“谢母妃点拨。”恒郡王再次躬身,送贵太妃徐徐离去。
直到贵太妃转过甬路拐角处不见了踪影恒郡王才直起身来,仰头看着茂密如云的梧桐树,想着母亲说的那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是啊,他亲手种下了梧桐树,却没引来真凤凰。他的凤凰早就栖在了别处,且被绞住翅膀再也不能飞翔,今生今世,他都要注定与她遥遥相望了。
两日后,恒郡王收拾行装仅带着八个随从,同工部的官员一起赶赴皇陵。
避暑行宫里的皇上看过在恒郡王府的线人送来的密信之后,对身边最信任的奶兄王秉义说道:“朕的三哥其实就是个情种。”
王秉义不敢多言,只拱手应道:“皇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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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标题取自一阕词,原话是:人传郎在梧桐树,妾愿将身化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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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后
同样是阴雨天,江南和江北却大不相同。江南的雨季缠缠绵绵,那雨丝像是春蚕吐丝,怎么扯也扯不断,一下就是五六天的时间。
江宁城外,一处粉垣黛瓦的精致院落里,姚凤歌坐在明净的小轩窗下,安静的看着手里的账册。
在她的下手,用四张长条桌案拼起一张大案子,上面铺了墨绿色的缎面桌布,八个账房先生围坐四周,手指翻飞,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的声音和着外边雨打芭蕉的声音,里里外外一时竟听不分明。
姚凤歌细细的看完手里的账册,抬手拿了毛笔蘸青蓝色墨水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个记号,然后放下毛笔,待墨迹晾干的功夫端过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啜了一口。
一个青衣小鬟轻着脚步进来,行至姚凤歌跟前微微一福,轻声说道:“夫人,京城有书信来。”
“嗯?”姚凤歌的目光从窗外的芭蕉上收回来,闪过一丝喜色,“是二舅爷吗?”
“回夫人,是宁侯府。”小鬟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自从回来江宁,姚凤歌专门挑了一匹十三四岁的伶俐丫头并找了先生专门叫她们识字算账,不读子集经史,只求能认字,算账,做个明白人。所以她身边新选上来的小丫鬟个个儿都识字。
姚凤歌接过后微笑着说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躬身退下,姚凤歌把书信放在手边却不急着拆看,只等着那边几个账房先生把各自手里的那本账册核对完了,各自交上来之后,方道:“诸位今日辛苦了。”
几个账房先生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厢房已经备好了酒菜,诸位先请过去用饭。剩下账册的明日再核对。”
“是。”众人应了一声,齐齐告退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顷刻间只剩下了姚凤歌一人。
姚凤歌起身,亲自把窗扇关上,把一窗的雨声挡在外边,才伸手拿起那封书信,用手边的裁纸刀割开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纸,展开慢慢地读了起来。
书信是姚燕语亲笔写的,青蓝色的字迹,由左往右念,横着成行,书信的各式完全不同于大云朝惯用的各式。不过姚凤歌已经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你强大了,周围的人便都适应你的各种习惯,觉得你怎么出幺蛾子都是应该的。但如果你不够强大,这些小毛病便会成为长者责备的好资源,他们会揪着这些事情各种敲打,努力把这些小错讲出花来让你无限度的服从再服从。
就像这样的书信格式,开始的时候姚凤歌觉得奇怪,到现在,不但是她,连姚远之见了也只是皱皱眉头,说一句“你就是喜欢搞两样”就算了。
因为写字不受毛笔的限制,姚燕语便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她把自己上辈子道听途说来的那点商业知识通过自己的过滤慢慢地传达给姚凤歌作为建议,希望她能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兴起的江南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创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业。
姚凤歌也果然被她的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给吸引,这个时候的商人处于社会地位的最末端,甚至都不如那些手工作坊主。商人被标上‘汲汲营营’,‘不思劳作’,‘投机取巧’等骂名,很多人都以经商为耻。
不过这些姚凤歌不在乎,她是个女子,背后又有定北侯府和姚府撑着,自然没那么多顾虑。至于子女的前程,有苏玉平担着,她也不用过多的操心。
受姚燕语的影响,她还真想在江南一试身手,不说博得多大的家业,总不能丢了姚家人的脸。
姚凤歌细细的看着姚燕语写的信,心里细细的盘算着她的建议。看到最后,姚燕语顺便提了一句话:太祖皇帝的寝陵有些塌陷,皇上派人去修了。
看到这句话姚凤歌的心陡然一跳,虽然信里没有提到恒郡王一个字,但她却知道去修皇陵的人一定是他。
看来身体无碍了!姚凤歌轻轻地吐了口气——只要能活着就好。
门外传来珊瑚的声音,是催她去吃饭。
姚凤歌把书信收起来放到怀里,方起身往屋外走去。
时光荏苒,绵绵雨季终究过去,夏去秋来,霜叶染血,转眼已经是霜降时节。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大江南北的农庄都忙过了秋收,渐渐地进入农闲。
九月,送祖父回祖籍安葬的萧霖夫妇守孝一年已满,夫妇二人带着母亲颜夫人儿子萧琸以及随身仆从回到了京城。
阔别一年多,韩明灿变得更加成熟有风韵,萧侯爷也更加风度翩翩。
兄弟姐妹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萧侯爷夫妇有祝贺姚燕语得女,另备了厚礼登门拜访,姚燕语设宴款待,直接留韩明灿母子在家里住了两日。和苏玉蘅三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夜的话。
萧霖回来之后奉旨去避暑行宫面圣,然后陪同景隆皇帝去西山狩猎场狩猎,十月份,君臣一众人等秋狩满载而归。
为了不惊扰大云帝都的百姓们,景隆皇帝在扈从们的守护下趁着秋高月明之夜悄然返回云都城。
皇上回京,自然有很多政事要办。内阁的几位阁老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到了乾元殿门外,请求觐见。
景隆帝年轻,精力旺盛。这两年在海疆养成了闻鸡起舞的好习惯,每日一早四更天便起身,练一套拳脚功夫出一身汗回来洗漱一点也不耽误召见大臣。
皇帝回京,忙了文臣,闲了武将。阁老们在乾元殿里跟皇上奏报政务,商议一些亟待解决的大事。宁侯卫章却沉浸在甜美的温柔乡里,酣眠正浓。
姚燕语被依依的哭声吵醒,皱着眉头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腰上沉沉的,竟然压着卫侯爷的一条长腿。于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把那条长腿推下去,他却又咕哝一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依依哭了。”姚燕语不得已低声说道。
“不是有奶妈子吗?”卫章不依,把人往怀里搂了搂,继续睡。
姚燕语听见小丫头的哭声越来越高,无奈的推着他的手臂,叹道:“她这阵子不习惯跟奶娘睡了,你睡你的,我过去瞧瞧。”
“唔……这个臭丫头。”卫章不得不放开又香又软的抱枕,转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这阵子卫章不在家,女儿一直都跟姚燕语一起睡,昨晚卫章回府,自然不准女儿在缠着姚燕语,早早的就让奶妈子把小丫头抱走,自己搂着夫人为所欲为。却想不到才睡了一会儿又被臭丫头哭醒了。
姚燕语忍着腰腿的酸痛披上外衣下床,趿上鞋子朝着外边问了一句:“依依怎么了?”
外边值夜的小丫头紫穗早就起身,听见姚燕语问忙转过屏风来等姚燕语出门方拿了披风给夫人披上,低声回道:“姐儿怕是饿了,醒来吃奶发现夫人不在,所以哭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她料想也是这样,于是吩咐:“咱们去看看。”
此时依依小丫头正在奶娘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哭呢,她是因为尿了床所以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人不是自家娘亲,所以小脾气上来了,哇哇的哭,奶娘左哄右哄哄不下,正抱着在屋里来回的走呢。
“给我吧。”姚燕语无奈的笑道:“真是把你娇惯的不成样子了,大半夜的又哭又闹的,小心爹爹打你。”
已经八个月的小依依一听见娘亲的声音就不哭了,扭着小身子拼命的往姚燕语怀里挣,等被娘亲抱过去就死死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手,一边抽着气一边喃喃的叫着:“吗……麻。”
姚燕语一颗心被女儿哽咽含糊的声音给叫的一塌糊涂,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卧房。
卫章虽然没动,但肯定是睡不着的,见姚燕语把女儿给抱了过来,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问:“你该不会这个时候把我赶去书房吧?”
姚燕语把女儿放到床上,转身看了看苦着脸的某人,笑道:“算了,三个人在这里挤一挤吧。”
于是,依依小丫头被放在了床的最里面靠在娘亲的怀里甜甜的睡了。然后,依依她娘亲也靠在某人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床最外边的那一个叠勺儿一样侧身向里搂着夫人看着女儿,一大一小两张熟睡的脸,那么安静,那么满足。她们就在他的怀里,依着他,靠着他……一时间卫侯爷觉得特别满足,然后激动地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姚燕语是被耳边的低语声给弄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