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是一愣,她倒是睡得舒坦。
慕宣弄走了草,俯身将她抱起,抱回自己房里去了。丁氏已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她小心擦脸。
阿月打了个呵欠,飘入鼻尖的味道似乎不对,刚要揉眼,就听见祖母轻声:“别碰眼,眼角有伤。”
她睁眼看去,眨眼:“祖父,祖母……我怎么不在柴房了?”
慕宣沉了脸道:“你为何要伤及同窗?”
又是这个问题,阿月估摸着没人会信,还是大声道:“因为她们骂爹爹。”
慕宣和丁氏解释愣了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慕宣倒是不责备她因这个冲动,只是伤了那么多个小姑娘,他总不能还反夸她:“你倒是好,去了学堂不好好念书,伙同别人惹是生非。”
阿月见祖父比老祖宗好说话,笑道:“阿玉是主动帮我的,我才没有伙同别人。”
慕宣微觉诧异:“你们只有两人?听闻受伤的有七八人。”末了沉了脸,“休得胡说!”
丁氏见他黑了脸,揽着阿月低声:“别吓着她。”
慕宣仍是板着脸,等她答话。
阿月说道:“她们确实是八个人,我和阿玉反抗的好辛苦呀,但最后还是赢了。让她们道了歉,还把我的桌子擦干净了。”
慕宣听见这话里的疑点,拧眉:“什么桌子?”
阿月一时说漏嘴,躲了他的眼神,往祖母怀里钻,半晌才道:“她们……她们说爹爹出身不好,说阿月不是官家女,也不是寒门家的,都排挤我,每天都往阿月桌上扔脏东西,不跟阿月玩。今天被我看见了,反而理直气壮骂爹爹,我气不过就……”
越说越低声,头都埋进丁氏的怀中了。丁氏搂着她,颤声:“那为何不跟你祖父说?不跟你爹娘说?”
阿月犹豫许久,才答道:“不想你们担心呀,而且爹爹就要考科举了。”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大惊,终于不做小乌龟了,“千万不要让爹娘知道阿月打架的事。”
丁氏苦笑,笑的酸涩。阿月让她想起自己两个已嫁的女儿,儿时也这么黏着自己护着她,常伏在她膝头上说话,喊她母亲。可因为老太太让自己要全心照顾独子,将大半的心都放他身上。仔细想想,她实在是薄待了两个女儿,可白驹过隙,不能回头。这么一想,几乎要落泪。
慕宣轻叹一气:“先让你祖母给你上药吧。”
阿月想了一番,认真道:“我还是回柴房吧,不然老祖宗听见我逃出来了,一定会责怪的。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慕宣声音一急,就响亮了:“好好待着,你祖母那我自会去说。”
阿月被吓了一跳,躲回丁氏怀中。
慕宣早就让元德去将事情打听清楚,这说话的空当,元德也回来了,细说一番。慕宣听后,倒是说不出的愉悦,他的后代,皆不是懦弱之人。
老太太听见阿月被儿子接走了,气的将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造反了”。当初为了凤娘他屡次不敬,如今发生在阿月身上的忤逆,不就是伤她威严。这孝顺了三十载的儿子,又不听教了,只因那个长相酷似凤娘的阿月。
她思量着儿子很快便过来,不许下人收拾碎茶杯。果然,慕宣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就见母亲房里的破茶杯,深知自己又惹了母亲不悦,当即跪下:“娘。”
“莫叫我娘,担不起。”老太太偏身不瞧他,怄气着。
慕宣也不起身:“阿月这回确实没分寸,只是她不过是个孩子,身上又有伤,这样关进柴房,天气寒冷,真冻出什么病来,传到外头,我们慕家名声必然受损。”
身为儿子,多少知道母亲的心思和弱点。她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声。此时跟她争辩任何事,都对结果没有任何帮助。
老太太仍是不搭理他,慕宣又说道:“因此儿子将她接回房里,让阿柔给她上药,待痊愈了,您再如何处置也无妨。”
最后一句出来,老太太这才睁眼瞧他,见他一膝头跪的地方就是那破茶杯,急忙说道:“快起来。”
慕宣说道:“阿月年纪尚小,我这做祖父的,定会好好教。”
老太太拐杖一敲:“你起来再说。”见他不起,恼了,“通通只会逼我这老太婆,罢了,亲不过三代,这事为娘不管了,让她老子好好教去。”
慕宣这才起身,冬裤厚实,那茶杯刮不破,没见着血,就是咯吱的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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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方巧巧估摸了时辰,想着慕韶华也该回家了。与宁氏告辞回去,正巧在进家门时见到丈夫,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更觉亲密。这刚进门,管家悄声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快去瞧瞧三姑娘吧。”
然后再不多说。
方巧巧猜着定是有什么大事,两人急忙往阿月房里去。这才在廊道,竟见府里的常大夫守在外面,更是大惊。进屋里几乎摔了一跤,进去后,就见阿月正坐在床沿,捧着碗喝着粥。
阿月吃的肚子浑圆,见了爹娘,笑染眉眼:“爹爹,娘。”
见他们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才想起脸上有伤,慌忙将碗胡乱塞给朱嬷嬷,卷了被子要躲。
方巧巧拦住她,慕韶华急急问道:“如何受的伤?伤的可重?让常叔叔看过没?”
阿月怔了怔,看着父亲。看出她脸上的是抓痕的方巧巧脸可是铁青了,质问道:“谁弄伤了我家阿月,娘给你报仇去。”
两人见女儿傻愣不答话,这下真慌了,要去请多几个大夫。刚起身就被女儿抱了胳膊。阿月问道:“爹爹,娘,为什么你们不骂是不是阿月闯了什么祸呢?”这不对呀,每个人都劈头盖脸这么问。可爹娘一直在问她的伤势。
见女儿终于开口,慕韶华高悬的心才放下:“这些待会再说,还有哪儿痛吗?”
阿月眼睛忽然酸得很,摇头,咧嘴笑笑:“哪都不痛了。”就算全天下人都责骂她,爹娘的第一反应,都是关怀的话呀,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才是最重要的。那她就算为爹娘揍别人一百遍,被揍一千遍,也值得!
方巧巧轻抱着又在傻笑的女儿,心里恨的不行。
过了会慕长青和慕长善放堂回来,听见妹妹受伤了,跑过来瞧她。却见她甚是开心的在床上玩着圣上御赐的七彩珠子,哪里有被欺负的痕迹呀。这一想,兄弟两人相觑一眼,皆是明白——分明是他们家妹妹弄哭别人了吧。
阿月听见声响,摆手:“大哥,二哥。”
慕长青问道:“可上了药没?”
阿月乖巧点头,大哥跟爹娘一样,是关心她的“嗯,上了”。随后看向二哥。
慕长善见她眯眼笑嘻嘻的模样,关怀的话到了嘴边,转口道:“阿月,你的脸都变成花猫了。”
阿月哼声,二哥真真不是亲哥。
☆、第18章 慕家老祖宗的问题
第十八章慕家老祖宗的问题
阿月的伤并不重,多数是皮外伤。慕韶华和方巧巧用过饭,去了她屋里,就见阿月正抱着铜镜照看。
牙齿才冒了个糯米白尖,脸上也有抓痕,咧嘴一笑,阿月第一次觉得自己难看得很呀。干脆不看了,眼不见为净,自动脑补自个还是个俏皮姑娘。刚将镜子放下,听见声响,立刻抬头,果真是爹娘。
方巧巧见她要下地,抬手:“定。”
阿月当即不动,看的朱嬷嬷苦笑,也只有大少奶奶才有法子制住她。
等慕韶华走到前头,阿月熬不住了,笑道:“爹爹快去看书吧,阿月没事了。”
慕韶华笑笑:“爹爹在这坐一会,待会就去。伤可还疼,方才的饭菜吃了多少,吃饱了没?”
阿月还没答话,下人就报老太太要见她。
方巧巧确认了一遍确实是要阿月过去,慕韶华对今日柴房的事甚恼,这会当即说道:“都伤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要关她?回了老太太,不去。”
下人为难站在那,方巧巧暗叹:“惹了她不高兴,阿月吃的亏只会更多。”
慕韶华沉了脸,仍旧是不肯挪步。阿月低声:“爹爹,我能走能跳了,不碍事。”
女儿这么说,他更是不乐意。还是往日好,哪里会有那么多糟心事。要是当初他早一点考到功名,就不至于被郑大人欺负,答应了父亲回到这冷情的将军府。叹了一气,让嬷嬷给她穿上厚实衣裳,免得受冻。
到了老太太院里,灯笼高悬,红色灯盏映的院子红通,却因少有人走,依旧冷冷清清,萧萧簌簌。
见到老太太,请了安。待入座,老太太瞧着阿月说道:“我思来想去,这学堂生事到底是辱没名声的。所以想明日让你祖父带你去见见被你抓伤的人,为你开脱。”
阿月歪头问道:“开脱什么?”
“先起争执的不是你,先伤人的也不是你,是你为帮那宁家小姑娘,才动手的。”
阿月吃了一惊,这根本是说谎呀。慕韶华拧眉:“事情并非如此,阿月已说的很清楚。”
“对,是阿玉帮我,怎么变成我帮她了?”
阿月想再细说一遍,老太太已打断“我说是就是,你明日且这么答”。阿月摇头,见曾祖母眼神冷厉,吓的心都在跳,气势也弱了:“不……不行呀,那样阿玉会挨打的吧,身为朋友不能那么做。”
老太太怒问:“那可是要我们丢脸去跟别人道歉?”
慕韶华忍不住说道:“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怎能本末倒置了。这是教着孩子撒谎,不是……”
“放肆。”老太太敲响拐杖,喝声,“老身自知不曾恩养你,但尊卑长幼犹存,你既然做了慕家人,就该敬重我这老太太,哪里能容你如此顶嘴。那学堂里的人说的果真没错,泥腿子出身,凤娘教了一个好儿子,连长辈的话也敢顶撞了。”
阿月诧异看着老祖宗,外人怎么说爹爹就是算了,怎么连老祖宗也这么说。
慕韶华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中怄气。方巧巧不想他在这个时候跟老太太争吵,圣上素来敬重孝道,这要是孙子和祖母争吵的事传到外面,科举能不能参加也成问题了,先开了声:“宁家的家世也并不差,宁如玉的姑姑更是侯爷夫人,若是为了慕家名声而将这黑锅丢给他们,只怕我们两家就势不两立了。况且那些学堂女童欺负阿月的事许多人都知晓,传来传去,也不过说的是他们的不是。何必现在让阿月去做背后捅刀子的事,还白白得罪了宁家。”
老太太冷笑:“现在外头议论的,可都是阿月的不是,我们慕家的不是。”
孔氏在她耳边絮叨的,都是流言蜚语,矛头通通指向阿月。老太太足不出户,倒以为真是阿月做错了。她在慕家那么多年,决不能让名声败在她手上。
方巧巧说道:“孙媳妇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老太太已十分不耐烦:“说。”
“让学堂女先生作证,书信一封给参与此事的女童家中,将事情说个清楚。当然,动手的缘故定要说清楚,对方侮辱在先,阿月和宁家姑娘冲动之下,不慎伤人。”方巧巧就不信那些家长收到这信后,还敢嚼舌根。骂了大将军的儿子,你们女儿还有理了。她现在才想明白,小学时老师每学期的家长信其实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学校发生什么事都不知晓。
老太太已不愿搭理他们一家,她这老太婆大半夜的为他们出谋划策,结果惹了一身脏,瞧也懒得瞧:“你且去办,若是没用,就代阿月受过吧。”
慕韶华要上前理论,这家他真不愿再待,儿女都得被教坏,可却被妻子拦住。方巧巧轻轻摇头:“听老太太的。”
万分不解的一同出来,离了院子,慕韶华忍气道:“大不了离开这,不要功名,不要慕家人的身份,回了老家,我多做些活养你们。”
方巧巧喜欢看丈夫有担当,可依照慕宣的性格,慕韶华要是真的走了,一定又会用法子将他圈回来,郑大人一事就知道了。当年不曾保护好他的妻子凤娘,现如今又坑瞒儿子,他心底却不认为自己有错吧,只觉这荣华日子比儿子做个穷书生好吧。想到这,她也是无奈,可到底要认清眼前,不能再打击丈夫。
“大郎。”方巧巧安抚着他,强笑道,“阿月在听着呢。”
慕韶华想起女儿还在身旁,当即没再开口。长辈的恩怨再如何,也不能让后辈听了去。阿月还小,他哪里忍心让女儿过早涉及这些。
阿月小声说道:“阿月不会冤枉阿玉的,我们是好伙伴。爹爹说的对,老祖宗说的是错的。”说到最后一句,生怕旁人听了去,又骂她没孝道,敢说老祖宗坏话。
慕韶华松了一气,抱她起来:“这才是爹爹的好女儿。”
阿月笑了笑,她要一辈子做好女儿,才不要去捅伙伴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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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来,宋氏就听见昨夜慕韶华跟老太太顶嘴了,细细问了一番,真觉时机到了。请安后,独独留了下来。
老太太一夜愤愤,几乎没怎么入睡,这会见到还有人在眼前晃悠,没了好脸色:“你怎的还不走。”
宋氏听着话里满是嫌恶,仍是陪笑:“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孙媳妇是想起了一件事,十分有必要和您说说。”悄然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瞧瞧,大哥和大嫂教子不善,阿月一个姑娘家已经被教的不像话,但终究是个女儿身,日后嫁了外头也不关咱慕家的事。但长青和长善不同呀,他们可是慕家正经八百的嫡子,万一教坏了……”
老太太猛然回神,对,她怎的就没想到这点。她不稀罕慕韶华,但是稀罕两个嫡曾孙。要不是看在两人的份上,昨晚就抡拐杖教训他了。
宋氏见她如此神色,自知有效,又道:“孙媳妇虽然也不怎么会教人,但自认比大哥强一些,上回说的过继一事……”
老太太拧眉想了想,沉吟:“这事确实该提提。”
宋氏暗喜,颇为大仁大义的说道:“大哥科举在即,不如等他会试完了再说。也显得老太太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