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冬日一片颓败。挖藕时又得放掉满塘水,淤泥满池,十分不雅。即便不挖,上面萎立枯叶干梗,寓意不好,因此皇城中人并不偏爱荷花。只是因它出淤泥而不染,有君子之风,养的人倒不少。
九月莲蓬已熟,丁氏命人将莲蓬摘下,剥了新鲜莲子送去各院。
慕韶华今日休沐,本想带妻儿出去游玩,谁想一早起来三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这会见下人送了青莲子,许久未尝,也起了兴致。看妻子白净的手剥了一颗递来,张口咬住,微带清甜。只是刚除去的莲子心还留有丁点苦味在里头,倒也无妨:“长青定是又去诗船钻进文人墨客堆里了,长善随父亲去校场,阿月倒不用说,就是不喜欢待家里。”
方巧巧笑道:“阿月说阿玉找她摘莲蓬,宁家种的荷花倒不少。”
慕韶华无奈:“明明家里的莲子都吃不完要拿去晒成干莲子,她还跑去别人家。”
方巧巧见他如此,悠然道:“听说是同隔壁陆大神童一起过去的。”
慕韶华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是笑笑,心里叹叹,之前是想他们青梅竹马,可感情真正好起来,做女儿的总跑到外头玩,不躲他怀里撒娇说话,又有些失落了。为人父亲,倒也不比做母亲的轻松。
“巧巧。”慕韶华剥了一颗给她,笑道,“那我们两人外游吧。”
这倒是难得的机会,方巧巧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笑吟吟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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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到了门外,陆泽早就等在了那。上了车后,陆泽说道:“东林先生五日后离开京城。”
“这么快?”阿月想了想,“不如我们给东林叔叔饯行吧。”
陆泽笑笑:“想给东林先生饯行的人已排满三条街道,父亲也在其中,只是现今还不得答复。东林先生来时是父亲为他接风洗尘,如今要走,却不知还有没有这殊荣。”
阿月恍然:“难怪陆哥哥会和东林先生一起去万家屯。”
陆泽默了默:“万家屯那一次,去的本该是我大哥,可父亲却将机会给了我。但我却违背了他,只怕背地里已有很多人说我高傲不自量力,放弃第四代想去开辟第一代,痴心妄想罢。”
阿月摆手:“陆哥哥不能气馁。欢喜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会相信你能办到。但不欢喜你的人呀,就算你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们也有各种理由贬低你。所以陆哥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太过在意旁人,可就过的不高兴了。”
陆泽笑看她:“所以阿月总是这样无忧。”
阿月笑道:“只要我喜欢的人同样喜欢我就行了。”
陆泽好奇问道:“阿月有没有讨厌的人?”
“当然有。”阿月毫不迟疑,随即给他数了好几个,着重说了赵元那个富混混,“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他虚伪的面皮剥下来,让他老爹看看,狠狠揍他。”
陆泽笑笑,连忙安慰她,又道:“阿月,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仍需谨言慎行,尤其你是权贵人家的姑娘,避免被人抓了把柄,别对任何人都剖心挖肺,吐露真言。”
阿月想想也是,笑道:“陆哥哥可信吗?”
陆泽微顿,点了点头,阿月笑笑:“那就继续说吧。”随即又说了许多人,听的陆泽无奈又觉没被人防范的感觉十分好。
到了宁家,下人已经摘了好些莲蓬,洗净后放碟上端到凉亭中。等着两人来时,宁如玉还将它们摆成花瓣状,正兴致勃勃,一个不留神就见一碟缺了一角,抬头一看。宁谦齐正拿了一个要撕开,惊的她叫了一声:“哥哥不许动,都不好看了。”
宁谦齐偏要欺负她,将莲蓬举起,看她又是垫脚又是跳起,就是拿不着,差点笑开。直到她气喘吁吁要哭的模样,才还给她。可这一到手,她就立刻退开,朝自己做了个鬼脸。
“连长善哥哥都不欺负我了,你还欺负我,等会他来了让他评理。”
宁谦齐说道:“慕长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了,往校场的方向去了。”
宁如玉满腔失落:“竟然又不来,我都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宁谦齐狐疑看着他这妹妹,总觉有哪里不对。正要问她,听见亭子外有声音,往那看去,好友和阿月正说说笑笑往这走来。两人自从做了邻居,每回去慕家,十有八丨九都能见到阿月。来他们家,两人也基本是一起来。
宁如玉见慕长善果然没来,偏头看看莲蓬,家里的全都摘完了,改天难道要送大街小巷都有的干莲子给他?
等两人入座,阿月见好友一直在剥,伸手去拿,就被她挪走了碟子,冲自己笑:“那还有很多,你自己弄。”
宁谦齐转转眼,笑道:“阿月,不急,反正这些待会也是让你拿回去的。”
宁如玉本来是想让她带回去,当面一说,撇撇嘴:“我是要自己吃的。”
宁谦齐没有再说,阿月也没多疑。
快至中午,吃的满肚莲香。陆泽和阿月也回府去了。两人刚走,宁如玉也出了门。
宁家午食,柳氏问起上午可玩的好,宁谦齐答了后。柳氏淡笑,末了摇摇头:“阿玉也是,不留人吃饭,还黏着阿月去慕家用食,不懂规矩。”
宁谦齐笑笑:“妹妹估摸不是去慕家。”找的是慕家人,却非阿月。见她出门时捧着食盒,里头装的不就是青莲子。这回他可有些明白妹妹的心思了,细细一想,慕长善书念的不好,如今这趋势,是要做武将的。他们世代文臣,就不知妹妹怎么就“歪了”心思亲近武将去。
宁如玉确实是去找慕长善了。
慕长善如今的箭已射的很好,只是今天被祖父换下小弓箭,给了他支比较大的。练完一把箭,胳膊都要抬不起来。饶是冬日,也热的额上铺满汗珠,无暇擦拭。刚去拿了一把箭过来,便有人过来,笑道:“外头有个小姑娘等你。”
“小姑娘?”慕长善立刻想到宁如玉,见众人隐隐笑着,羞的满面通红,拿着弓箭就往外跑。到了门口,果真见到她,远远的就冲自己招手。他忍了忍气走过去,努力平和着语气,“不是说不要来校场找我吗?”
宁如玉点点头,双手还抱着食盒,便用下巴示意那边:“我没进去呀,这不是在门外吗。”
慕长善差点气结:“你来做什么?”
宁如玉拧眉看他,忍气不跟他吵:“家里的莲蓬摘了,我剥了一些给你。”
慕长善哭笑不得:“我家里现在还有两个荷塘没摘,而且这东西我从小就吃,都吃腻了。果然是京城的大小姐,还当这乡下满塘有的东西做宝贝。你倒不如自己多吃几颗……”话说了这么多,见她脸色越发难看,眉头都要拧成一条,这才顿下。小心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吃腻了,乡下遍地……有……”
宁如玉没好气道:“那你要不要?”
慕长善立即接过:“当然要。”她这模样,不要的话估计现在就要被她揍一顿。
见他接过去,宁如玉这才欢喜,将食盒打开,挑了个个头倍大的递给他:“尝尝吧,这是我劳心劳力种的,味道肯定不同。”
慕长善暗想难不成还能养出个莲花精来,手里都是东西抽不出来,探头一口咬过,气息都染到了指尖上。宁如玉急忙缩手,负手看他。见他起先还嚼的好好的,后头脸都皱成一团,这才恍然,懊悔道:“我忘记去掉莲子心了,快吐出来。”
慕长善一口咽下,嘴里溢满苦味。宁如玉急的跺脚:“笨死了,不苦吗。”
他倒是无所谓:“这不是你费心所种的嘛。”
宁如玉微怔,目光游离,东望望西看看:“其实这只是在我院子摘的,我哪里会打理那些。”
慕长善都吞进肚子里了,再说她什么还显得自己小气,大度道:“我又不怪你,好了,我得进去了,不然祖父得找我。你快回去吧。”
宁如玉笑笑,等他进去了,才满心欢喜回去。
慕长善在军营吃过饭,傍晚才同慕宣回府。慕宣见他走时拿了个食盒,问道:“今早出门怎么不见你带着这个?”
“阿玉送来的。”
慕宣稍想:“宁家姑娘?”见孙儿点头,他又问道,“和阿月一起来的?”
慕长善说道:“没有,领着几个家丁来的。”说起宁如玉他就头疼,“上回她跑来校场看我射箭,我还被叔伯笑话了。再不许她来,谁想她今天在外面守着,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没越界。”
慕宣活了大半辈子,这小辈的事他是有许多不知,但这事太过明显,只听了只言片语就明白了。想到那是宁家的千金,若是真的有意,一文一武的,倒也合适。这一想,又动了想结娃娃亲的心思。只是想到儿子儿媳,又将这念头作罢。他们父子的关系好不容易有缓和的趋势,再不想多生间隙。
回到府上,管家迎他进来,说道:“方才东林先生差人送了封信来,已交由夫人手中。”
慕宣一听,步子更快。进了房中,丁氏听见下人禀报丈夫归来,早早将信放好。一进来,将信交给他:“刚刚送来的。”
东林先生离京在即,此时有信函,慕宣猜着是有邀。打开一看,果真是邀座上宾的。只是……他不知是喜是忧,同妻子说道:“说是过几日要继续周游列国,临走之前,想让阿月过去一聚。
丁氏知他既失望又高兴,轻声:“多少达官贵人见之不得,邀了阿月去,也是我们慕家的荣幸。”
慕宣说道:“的确如此,只是东林先生的攻防术天下闻名,若能讨教一二,日后行军打仗也能受益。”
可惜归可惜,但也无法强求。
阿月听说东林先生主动邀自己见面,也是欢喜。趁着还没用晚饭,又跑去了隔壁家。中午两人才分开,这会范大见她又过来,简直如家人进出自如,笑道:“阿月不如在这吃晚饭吧。”
阿月不知他在打趣自己,笑脸相向:“我还没在这用过饭呢,改日一定来吃一回,不过今晚不行,家里快开饭了。”
范大笑不能拢嘴,真是个认真又俏皮的姑娘。默默想着,不过这样的姑娘,才能将那冷冰冰的七少爷捂热吧,夫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因池塘放水,书船也拉回岸上。陆泽此时在书房里,并不在那。阿月寻他不见,下人领路到了书房。阿月探头看去,那俊俏公子正在看书。旁边点了蜡烛,烛火混着外面斜阳橙红,映的面上也染了红色,看着温和多了。
陆泽听见动静,往那看去,见阿月在那,倒不意外,他已然习惯了:“阿月。”
“陆哥哥。”阿月略微迟疑,“东林叔叔邀我明日相见,你……收到话了吗?”
陆泽微微笑道:“没有。”
阿月又觉自己做错事了:“陆哥哥我不是在炫耀。”
陆泽淡笑:“我明白,阿月不是那样的人。”阿月只会和别人同享,不会拿事张扬,她怕是以为自己也和她一样,才兴冲冲过来说。可意外的,阿月有这殊荣,他已不觉嫉妒,满心为她高兴。
阿月见他坦然,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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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立成近日晚归,每每回来身上还带有微微酒气。云罗问及,他便说同僚酒宴,推脱不得。其实哪里是宴会,只不过是自从孔氏过世后,时常梦魇,便喝些酒,方能沉睡。
这日回府,见云罗仍坐灯下看书,又在等自己。身子明明不好,还做这种折寿的事。
云罗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去,笑笑要下地迎他。慕立成快步上前,将她拦回:“夜深不眠,对身子不好。”他叹道,“是为夫不好,留你一人在房里,改日我早些回来。”
“二郎有事要忙,不必理会妾身。玉莹陪了我一晚,并不困乏。”
慕立成微微皱眉,淡声:“她近来跟你感情十分要好。”女儿的性子他也知道些,明明那日还想害她这继母,如今在孔荷死后,她却这样亲近云罗。怎么想……都不对劲。只是因她生母过世,不好立即送去南山,否则按照原先所想,她早该离的远些,也教他安心。
云罗不知话里的意思,抬眉笑看他:“玉莹很乖巧,也聪明,教她什么都愿学。”说着心头涌起不安,低声,“妾身不能为二郎生儿育女,二郎嫡出又只有一子一女,便将他们视为己出,只愿日后能成大器,方不辜负您的期许。”
虽然她身份比慕立成高,但心中还很惶恐,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慕立成对女人从不予柔情,只因他根本不需要。但对云罗,却不能冷冷相待,他在荆南王的面前,是个温和儒生,待她冷淡,并不合理。
“他们能将你当做母亲,为夫心中宽慰。”慕立成说罢,将她揽入怀中,暗想着女儿不能长留家中,必须要送去南山。否则,他又如何再回到慕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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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月如约而至,到了酒楼,果真见着了东林先生。
见着她笑意满满的脸,东林先生笑道:“阿月真是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教人看了都欢喜。”
阿月边往凳子上挪边笑:“那东林叔叔住我家来吧,每日和阿月一起欢喜。”她也是有私心的,让他住下,隔壁家的陆大神童就能偷师了。
东林先生笑笑:“并非自己欢喜就好。”让天下苍生安康无忧,才是他毕生所愿,只是如今的阿月不会明白,“你不问陆泽为何没来?”
阿月说道:“昨日我收到信后问了陆哥哥,他没收到您的邀请。”说到这她不解问道,“东林叔叔为何不叫陆哥哥来。”
东林先生问道:“他知道你要过来,有何反应?”
“很为阿月开心。”
东林先生笑笑:“如此就好。”见她满目疑惑,说道,“陆泽年纪小小,却比年长之人更聪慧。家世好,未受过什么阻碍,并不是个容易服输的人。”
阿月觉得他说的在理,先前陆泽听闻她被东林先生选中要做弟子,确实是不太开心的:“您说的对,但昨晚陆哥哥是真的高兴,阿月看的出。而且陆哥哥心胸坦荡,不会瞒我,否则之前他说对阿月嫉妒,现今却是羡慕。”昨天傍晚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她相信两人都已坦诚相待。
东林先生朗声笑道:“我果真没看错人,阿月,东林叔叔要同你道歉。一开始我想收的弟子,就是陆泽,只是他脾气太拧,心高气傲,并不适合。”
阿月这才恍然:“所以东林叔叔是借阿月来试探陆哥哥?”
东林先生摇头:“并非试探,而是觉得他是个好苗子,他日必有所为。但如若任由他如此自负,日后也不会成器。”
阿月松了一气,又问:“那为什么东林叔叔不找宁哥哥,他可是陆哥哥最重视的好友。”
东林先生笑笑:“能让他服气的人,唯有阿月。”只是他没料到,在他雕琢这美玉时,却被他拒绝入门。可更因如此,才舍不得放手,所以才“利用”阿月,再精心雕琢。只盼三年五载后,美玉耀眼。
阿月从酒楼回来,还有些懵。马不停蹄回去和陆泽说了,便见他沉思半晌,缓声说道:“东林先生用心良苦,我定不能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