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冰冷如刀,刺的云罗猛地一顿,诧异看他。慕立成一瞬反应过来,偏身说道:“为夫累了,你早歇吧。”
云罗急忙问道:“二郎可是心里有事?”
“没有,你快睡吧。”
他越是这么说,云罗越是不放心,急急说道:“二郎平日不是这般,定是心里有事。若是妾身能帮上些许忙,二郎只管说罢,切莫闷着。”
她这样恳切,慕立成一时不知要如何作答。往日孔氏被他一呼喝就像耗子见了猫,她倒是不怕的。拍拍她紧抓的手背,说道:“方才爹娘夸奖了大哥的孩子,又想平儿也很是勤奋,可天资太差,比不过他们。做父亲的痛心罢了,就怕平儿多想。”
云罗倒是懂他所愁,安慰道:“平儿还小,再过十年二十年,方能一分高下,不过是几句口上夸赞,二郎不用多想。”
慕立成意在安抚她,听见这话,放下心来,说道:“为夫明白,只是一时无法释怀,累你受气了。”
云罗笑笑:“你不将话压在心里便好。”
慕立成说道:“我去看看平儿,你先歇着。”
慕平也刚从大堂回到屋里。慕家孩子中,他的个子最高,但是也瘦,没有其他同龄孩童圆润的面庞,面颊微陷。慕立成给他吃了许多补药,但都没用。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雕着牡丹的端砚。端砚已被清洗干净,放置在那,牡丹似开的分外妖娆。
听见外头有熟悉声响,他探身拿书遮住端砚,将墨汁倒入另一块砚台上。放在暖炉那,铺平宣纸,刚提起笔,已有人进来。他缓缓起身,看着来人:“父亲。”
慕立成看了看他桌前东西,说道:“这么晚了,还要练字?明早再练吧。”
慕平微点了头,将东西收了回去:“父亲夜深过来,可是有事寻孩儿?”
“就是过来看看,并没其他事。”慕立成和他说了会话,就回去了。走时又想,儿子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忤逆,可这太过顺从,却总觉欠缺了什么。
他刚走,小厮进来伺候。见小少爷又看着那牡丹端砚,小声说道:“您怎么又将这个拿出来了,让少爷少奶奶看见,心里会不乐意的。”
慕平默了许久,说道:“将它放好吧。”母亲送给自己的东西很多,但过世后都被父亲拿走放到仓库去了,说怕他睹物思人。这个砚台父亲并不知,幸存留下。这每每见了,确实像父亲说的,会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只是不知为何,宁可心中挂念,也不愿自欺欺人。见小厮要收走,又伸手拦住,“就放这吧。”
小厮不好多劝,便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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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韶华从翰林院回来,已经夜深了。听闻父亲和儿子都安然归来,长松一气。这会迟疑着可要去看看慕宣,又犹豫不决。在院子大门问了下人,说慕宣还未睡下,这才让他们通报,片刻就被请进了里屋。
父子两个多月未见,这一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片刻慕宣说道:“可用过晚饭没?让厨子留了饭菜给你,热热再吃。”
慕韶华应了话,一会问道:“近月可还会再去边城?”
慕宣说道:“这次退兵十里外,又生擒他们来犯的大半人数,一时半会应当不会再来。”
慕韶华微微点头,见他手上缠着纱布,问了伤势。慕宣答并无大碍,父子俩又说了会话,慕韶华这才回房。
丁氏见慕韶华已走,丈夫还一心一意看着手里的书,笑道:“老爷心里可高兴?”
儿子懂的体恤他,慕宣确实欢喜,见妻子问,偏了偏身,翻了一页书:“有什么可高兴的。”
丁氏淡笑,取了他手里的书:“该等的人已等回家,一路劳累,也该歇下了。”
慕宣顿了顿,没有答话,但也没拿回书,安心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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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宁府,日头初出。
伺候宁如玉的嬷嬷一大早就去了柳氏房前,禀报小姐身子不适。柳氏急忙到了女儿房里,大夫已经诊断完,问起,大夫微微皱眉:“说肚子疼痛,许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柳氏说道:“那对症下药吧,速去速去。”
大夫心中疑惑,随嬷嬷出去了。柳氏到了女儿床前,见她蜷成一团,问道:“可是很疼?”
宁如玉闷了一声,旁边的嬷嬷说道:“学堂那边……”
柳氏说道:“同先生告个假吧。”
嬷嬷应声出门,柳氏又问了几句,见女儿实在没什么心思答话,也不好多费她力气,也离开了。
宁如玉细细听着外面动静,也不知憋了多久,才终于探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婢女立刻去外头瞧,一会回来道:“辰时刚过半。”
宁如玉抿嘴笑笑,掀开被子起身“我要出门”。婢女为难道:“方才说大夫已经开了药,厨房正熬着。而且小姐您身子不适,还是别……”
“嘘。”宁如玉扫了一眼屋里人,“不许说我出去了,谁泄露了我回来就清人,把你们通通赶去三姨娘那。”
一提三姨娘众人就不敢说话了,宁宏的三姨娘可是出了名的抠门,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捞到好处,也不好伺候。
宁如玉洗漱好,就从窗户爬了出去,看的下人心惊胆战,送她从后门离开,身影越来越远,只盼她快点回来。
她一路跑到慕家,到了那见大门还开着,连敲门的功夫也省了。提着裙子进去,慕家管家直往她脸上瞧,好一会才说道:“宁小姐怎么来了?三姑娘已经去了学堂,您难道不用……”
宁如玉一拍脑袋:“哎呀,我竟然忘了要去学堂,还想着过来找阿月玩。罢了,来都来了,学堂那边也去不成。长善哥哥在不在?我找他玩好了。”她昨日知道慕长善回来了,可今日偏要去学堂,她只好骗了家里人,偷偷溜过来。
管家还一愣一愣的,这宁家竟会这样糊涂?连自家小姐该不该去学堂都不知?百思不得其解,见她问起,说道:“在的。”
不等他领路,宁如玉已自己往那边跑“我知道路”。
慕长善要后日才去武学堂,今日休息。正在院子里陪母亲说话,隐约听见有人喊自己,急忙拍了拍耳朵:“娘,幻听了,幻听了。”
方巧巧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听见滚滚的声音了。”
方巧巧笑笑:“阿月今日要去学堂,阿玉是她同桌,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
慕长善满腹困惑,到底不放心,起身往那看去,见了那紫色人影,吓的退了半步:“真是滚滚。”
方巧巧蹙眉往那看去,果真是宁如玉。
宁如玉一眼就瞅见了慕长善,目光一动,又见着了方巧巧,惊的她急忙停下步子,再不敢胡乱跑。小步小步挪到那,规规矩矩问了安。再看慕长善,又黑又瘦,一定受了很多苦。
慕长善朝她眯了眯眼,蓦地笑道:“你坏了,竟然逃学。”
宁如玉碍于方巧巧在这,不好答话,憋红了脸。方巧巧见她如此,心头那个咯噔,这小姑娘,果真是喜欢她儿子的,打圆场说道:“许是忘了今日要去学堂。”
宁如玉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只好讪笑。慕长善恍然道:“正好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等等。”
方巧巧拉她坐到身旁,给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宁如玉时而往那边看,满心期待。一会慕长善拿了两根一臂长的树枝过来,递给她:“给你,我从边城带回来的。”
宁如玉欲哭无泪:“你千里迢迢就带了这个给我?”
方巧巧也是闷了一口气,儿子诶,虽说礼轻情意重,但是这礼……未免也太轻了吧。
慕长善说道:“这是玉兰,边城老人说那株玉兰都活了百年了,我好不容易求他折了两段给我。”
宁如玉这才明白过来,她最喜欢玉兰花,连身上常年戴的香囊都是干玉兰。他之前总说在自己身旁久了,一股子花香,坏了他男子汉的气魄,不想他竟然有这心思。先前的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不由欣然接过:“谢谢长善哥哥。”
“倒未必养的活,毕竟隔了那么远,而且……”慕长善满是怀疑瞧她,“你笨手笨脚的能养好吗?”
方巧巧苦笑,真是画面太美不敢看。要不是自己在这,宁家小姑娘早该暴走了。宁如玉真的要恼了,说道:“我会请手脚勤快的花匠好好养的!”
慕长善点头,无比放心:“那就好,免得养死了。”
宁如玉使劲瞪了他一眼,坏人!
下人忽然进了院子,到亭中便弯身说道:“宁夫人前来拜见。”
听见母亲来了,宁如玉差点跌坐到地上,一个劲的要找地方躲:“方姨,您就当做没见我来过吧。”
方巧巧拉住她:“你母亲定是在门口就问过管家可见过你没,否则也不会直接来院子。”她想了片刻,“长善,带妹妹去后院玩。”
慕长善领着宁如玉去后院,边走边摇头说道:“你果真是逃学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怕你娘。”
宁如玉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爆发了,怒道:“我还不是为了找你玩才跑过来的。”
慕长善觉得这话里不对,军营里的都是男子,常年不见姑娘。荤段子可没少开,连他在校场被个小姑娘缠着的事都传开了,还时常拿这事打趣他。听的多了,也想了一些。可他毕竟没那心思,这会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方巧巧见柳氏急匆匆过来,拉她坐下,笑道:“阿玉在我这。”
柳氏哭笑不得:“这丫头……妹妹可知她为何跑来这?”
方巧巧微点了头,柳氏默了默,才道:“我过来也不是特地要捉她回去,就是方才听下人说她诈病跑这来,想着阿月去了学堂,跟慕家孩子玩的好的,就只剩长善了。我家老爷一听,便和我商议,若真是那样欢喜,倒不如定娃娃亲好了。”
方巧巧并不是十分意外,她倒是喜欢阿玉的脾气,耿直爽快,和阿月又是好友,长善虽然在这事没开窍,但对宁如玉也稍有不同。
柳氏轻叹:“说句老实话,我本意是想阿月做儿媳的,可阿玉很不懂事,什么事都凭着性子去做,尤其是这事……如今已这样欢喜令公子了,日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被传开了,这名声也就坏了。”
“阿玉的性子我也喜欢。”方巧巧拧眉,“只是孩子尚小,我并不太乐意早早定了亲事。”儿时青梅竹马,谁知道日后会怎样。而且儿子的性子像野马,阿玉未必能牵绊住他。
柳氏摇头:“妹妹,我知你有主见,但这事,能否交由长善自己决定?”
方巧巧拗不过她,说道:“我问问他,再问问我夫君。您先将阿玉领回去吧。”
慕长善还在后院和宁如玉说话,给她瞧手上的茧子,颇为得意:“这可是我成为男子汉的证据。”
宁如玉瞥了他一眼:“我家提马桶的下人都有这茧子。”
慕长善被她当头敲了一记,说道:“这不一样,不是整日拿枪操练、射箭一桶的人,根本长不了这个。”
宁如玉看着他说道:“你果真吃了很多苦,我后悔跟你说家国天下了。”
慕长善笑道:“还好你说了那番话。”
下人很快过来将宁如玉请出去,慕长善看她走的时候都要哭了,说道:“我娘肯定帮你说了好话,你娘不会骂你的。”
这话十分安心,她这才随下人出去。见了母亲还生了怯意,可她果真没责骂自己。
方巧巧送她们出去,回到院子,问道:“长善,你告诉娘,要是要阿玉做你的小媳妇,你喜不喜欢?”
慕长善知道小媳妇的意思是定娃娃亲,不由意外:“娘,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了。我跟阿玉一碰面就吵架,娘也知道的。”偶尔见见宁如玉还行,要日后绑在一起,他……不愿。
方巧巧说道:“那你独独给阿玉带玉兰枝条做什么?”
慕长善挠挠头:“恰好看到就求了两段。”
方巧巧稍稍想了想:“你答应娘,既然无意,那就不要对人家小姑娘太好,免得对方误会。”
慕长善忍不住问道:“娘,您的意思是阿玉……阿玉喜欢我?”
方巧巧笑笑:“不然你以为?你说她缠着你,为何独独缠着你?三番两次跑到校场去,还诈病逃学跑来见你?”
慕长善这回可苦恼了,末了低声:“我倒不讨厌她……就是有时脾气不好,老爱生气,还凶。而且她太黏人,别人总拿她去校场等我的事打趣……”
方巧巧见他一一数着,默默想,都还小,再过几年吧。以儿子的脾气,这亲事真定下来,被旁人说几句,只怕就要羞的离宁如玉更远,反而不长久。等慕韶华回来,和他说了这事,慕韶华又动了心思,到底还是叹道:“我瞧宁家挺好的……不过长善确实好面子,总是自称男子汉,给他绑个小媳妇,就算真喜欢也会故意疏离。”
两人心中所想一样,便去和宁宏远柳氏说了清楚。也同她说了欢喜阿玉,只是如今尚早,就怕日后有变故。柳氏听后也叹息,当晚就叮嘱伺候宁如玉的下人,将她看管好,再不许做出逾越的事来。可不知女儿从哪里听了风声,说要同慕家定娃娃亲,可慕长善不愿。宁如玉出奇的冷静,再见了慕长善,隔的老远,就这么看着,也不想过去了,她才不要送上门去讨人嫌,她也是有骨气的。
阿月不知好友近来怎么都不来自己家了,问了几遍都不肯说,看着很是郁闷。干脆去她家过了一夜,还是打探不出什么来。只说没事没事,却更让她担心。接连过了几日,才终于好转,也会和她说笑了。阿月以为她解开了心结,实则只有宁如玉知道,其实不见慕长善也没什么。
只是种在院子里的玉兰好像真的养不活,花匠说土壤不合,难以成活。傻愣了两天,最后等枯枝腐烂在湿润的泥土里,才死心了。
然后安慰自己,只是两根破树枝,何须在意。
春日已到,雪早就化了。陆家下人将洗好晾晒干的围巾交到了陆泽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