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看向云锦,只觉她像是一个精致的瓷人儿,美则美矣,却失了灵动的神态。每一个动作都是标准的闺秀,可就是因为带了太过雕刻的痕迹,反倒像是牵线木偶。今日宋长平再看她,却觉更是普通,同向云欢相比不知差了多少。云欢是热烈的,炙热的,让人心动的,可是向云锦……
他略略收回视线,只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心里有了向云欢,旁人再入不了他的眼。
不经意抬头时,却与向云锦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视线交接时,向云锦忙微微低头,一副娇羞懊恼的模样,脸已绯红。
这一招,向云锦从前百试百灵,温玉良多次提到,向云锦这一低头的温柔,最是撩人。
她以为自己做足了姿态,可她偷着看宋长平,却是大失所望:宋长平看着她的当口,云欢唤了他一声。之后,宋长平所有的视线都胶着在云欢身上,四目相对,温情缱绻。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嘴边此刻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不知是了然,还是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章节提早放出,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周末!
长平,你的智商呢?智商呢!!
长安、杜秋娘:似乎我们不小心打了个酱油?仰头望天……又一个呆子受害了么?
第35章 鱼蒙
待二人行过大礼后,苏氏正面瞧宋长平,又觉另外一番俊美。原本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对眼,只可惜,这个女婿却是成了别人的。
苏氏一时有些后悔当日没打听清楚他的病情,一时又怪给消息的人白收了她的钱,给错了消息坏了她的大事。
她心下暗自懊恼,向云锦又何曾不是。
向恒宁和宋长平两人原本也只是寒暄,向恒宁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向恒宁正觉没趣,宋长平却是端起手里的茶碗仔细地看了看,道:“这套茶碗成色极佳,瓷色青,能使得茶汤颜色呈绿,口沿不卷边,做工极好,瞧着像是越州出产的!”
向恒宁平日除做菜外,最爱的便是茶,从茶源到茶具,只要与茶相关的,他都略有涉足。听到宋长平说到茶碗,当下眼睛一亮,拍手称道:“贤婿果真好眼力!这套茶碗还是我去越州时,特意托人寻造瓷的大师买了一套。旁人若是想要,都不大能要的着!你怎么看得出来!”
宋长平笑道:“小婿不懂那些。只是看着这茶碗釉色青绿,瞎蒙罢了。没想到,还真蒙对了!”
“哪里!听闻贤婿饱读诗书,又在外多年,多有见识。若是贤婿有兴趣,咱们二人恰好说道说道。”向恒宁来了兴致。
“只是恰好看过一些书而已。”宋长平又谦虚,道:“只是从前有个造瓷的朋友也是来自越州,他同我说过,这茶碗,以越州出产的最佳,鼎州的稍逊,婺州的更差一些,岳州的还差,寿州和洪州的最差。越窑瓷似雪似冰,瓷色青而使茶汤绿,端这一点,便是他地瓷不可比的。”
“对的,对的!”向恒宁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有人说邢州的茶碗比越州好,放屁!分明就是越州的高出一筹!”
向恒宁说到兴奋处忘了形,脏话出口也毫不在意。
两人有了共同的爱好,一下便拉近了关系。宋长平侧着头听向恒宁说了半晌的茶经,时不时又附和上两句,说的也是头头是道,让向恒宁刮目相看。
“之前便听闻岳父大人最是懂茶,我这正好有一套朋友所赠的茶碗,岳父可否帮小婿品鉴品鉴?”宋长平笑笑,让石头去取了来,往向恒宁跟前一摆。
向恒宁拿在手上仔细一看,心里咯噔一跳,一下子便爱不释手,嘴里直哆嗦道:“好东西啊,好东西!这可是上等的越州碗,口唇不卷,底卷而浅,受半升已下,易于把握,平稳,又不烫手。你瞧它这,里外一色的青釉,莹润明洁,看上去像不像一朵莲花?”
一个已是上品,难得的是一套啊,一套!!
向恒宁赶忙把那碗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贤婿可要收好,这一套可价值千金!”
宋长平像是吃了一惊,恭敬地将那一套茶碗推到向恒宁跟前道:“朋友送我时,我还当是普通茶碗。这等好东西放在我这不懂的人手里,那才是暴殄天物。岳父大人是此中高手,定能善待这套茶碗,小婿恳求岳父大人收下。”
云欢在一旁看着,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宋长平这只狐狸,分明一早便准备好这套碗,说他不懂?笑话!
看他屋里穿的用的,哪个不讲究!要捧岳父面子又要不落了痕迹,这做了功课的马屁拍在她爹向恒宁身上,她爹能不受用么!
那一厢向恒宁再三推脱,宋长平又几番恳请,向恒宁才咧了嘴收下了,心里看这女婿是越看越满意,拉着宋长平又去看他其他收藏。
宋长平要走时,还特意看了云欢两眼,似是要请示。一屋子人看了眼神里全是意会的暧昧:有财有才又尊敬自家老婆,能是什么坏男人?
屋子里乍然少了两个男人,苏氏和向云锦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云欢也不以为意,问了杨氏这几日家里的情况,杨氏一一应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屋子里却是突然走进一只黑猫。
“这是三小姐的那只黑猫?她去大老爷那时怕是忘记把它带走了,这倒好,快成野猫了。”杨氏笑着就要把那只猫撵出去。
云欢想起这只小黑同燕儿相依为命多年,正好许久没见她,若是给她送过去,她定然高兴。唤了声“小黑”,那猫却像没听到一般又窜了出去。
云欢在这屋子里呆着憋气,正好出去走走透透气,后脚便追了出去。身后就听杨氏喊了声,“二小姐可别跑远了。”
“晓得了!”云欢扬声应道。
思华思年赶忙追出来,“二小姐慢些,当心暑气大,伤了身子!”
那只小黑跑地极快,云欢追在它后头好半晌,那猫却像是逃命一般,转个弯儿就不见了。
云欢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蘅芜苑。只是平日关紧的门此刻却是敞开着,她心下觉察不对,返身就要走,那猫却又“喵”地叫了一句。
青天白日,又是在自己家里,总不会出什么事儿。可是云欢还是觉得不对,叫了声“小黑”,那猫也没应。
“你对你家三妹果然上心。”屋里阴暗处,缓缓走出个人来。云欢一抬眼,就看到温玉良抱着那只黑猫走出来。
云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再细看那只黑猫,在腹部不显眼处,有一整圈的白毛。
这分明不是云燕的那只黑猫。
“你引我来是要做什么?”
“我从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聪明。”温玉良慢慢地抚着那只猫的背,此刻的脸上,却是现出阴鸷的神色,“你早早就知道我和向云锦的打算,是与不是?”
“什么时候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已经嫁了人。”向云欢嘲讽着,随即想到此刻离宋长平处,似乎还有一段距离,“我家相公今日也在府里。”
“拿你家相公压我?嗯?”温玉良呵呵笑道,“若早知道你这般聪明,我早不该将所有的宝都压在向云锦身上。你比起她来,果然可爱多了。”
“你把我骗过来,就是为了讨论我和云锦谁更可爱?”云欢眼看就要退到门边,手背在身后,却是握住了一根扫帚。“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你早早便住在外头,我爹在家,你还敢如此嚣张?
“向府人人都在看向家二小姐是如何高嫁,前头全是人,后头自然好进。”温玉良呵呵笑道,“我过来,自然不是告诉你谁可爱。向云欢,如今你能高嫁,其中不乏我一份功劳。你难道不要谢谢我?”
“谢谢你一直存了心思想同我的妹妹害死我,好夺了我家家产,换了我家姓氏?”云欢呵呵一笑,越发瞧他不上眼,“温玉良,从前你装着斯文装着深情的模样我虽然恶心,可至少那时候你还有羞耻心,懂得用遮羞布掩盖一下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晓不晓得你让人有多厌恶?”
“这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怀里的猫受力挣扎了一下,温玉良乍然变了脸,强按下它的头时,猫张口便咬在他的手上,温玉良赶忙将那猫往地上一摔,抬脚便去踢它,一转眼,猫便跑了。
温玉良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畜生”,扭头看向云欢时,眼睛都红了。
他原以为向云欢过得一定不好,可是向云欢的回门礼这么多,她下轿子时,宋长平接她下来,两人之间视线相对时,是那样般配,他远远看着,心里便不舒服的紧。
一切都变了。没了向云欢,他还以为还能有向云锦,可是前几日苏氏明里暗里替向云锦挑选夫婿,里头全然没他!
“云欢嫁了那样的人家,云锦又岂能比她差?”这是苏氏的原话,在他看来,就是狠狠地摔了他一巴掌:就你那小门小户,如何能配得上我家云锦?
当日要他相帮时,和颜悦色,口口声声将他当做亲子。情势一旦变了,她们就过河拆桥。
向恒宁不知道是听谁说了什么,还亲自撵他出府,连城西的偏院都不让他住了。
他带了全部身家到雍州,一心想要拿下向家。如今全部身家已经花完,他却被赶出向府——一无所有地回家去,他还有何颜面!
“向云锦,你嫁的相公那样好,你一定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吧?”温玉良淡淡笑着,指着蘅芜苑道:“你看这里,曾经我们多好,这儿满满的都是咱们的回忆……若是我亲自告诉你家相公,你说,他会如何?”
他坚信一个男人不能容忍自己头上才曾经出现过绿色——在雍州混不下去,他也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所以,你想干嘛?”这人能无耻到这地步,让向云欢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想干嘛呢?威胁她,为钱?还为什么?
“咱们相好一场,我不会害你的。欢儿。”温玉良又笑,伸了手想要抚她的头,被云欢恶狠狠一瞪看,他讪讪地收回手来,“欢儿,我现下的情况不好。我带来的钱都花完了,可是我想做点生意,你夫家有钱,你借我一点。我发誓,只要我赚到了,我一定还给你!”
“倘若我不借呢?”云欢抬眉笑道,温玉良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拒绝,停了停为难道:“若是你不借,那我只好亲自跟你家相公借。他们家大门大户,定然不想自家媳妇同表哥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吧……”
“好啊!你去说啊!”云欢再也忍不住这个无耻到极点的地方。她以为上一世看到的温玉良已经到了无耻的极致,哪里知道无耻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忍不可忍,终于操起手边的扫帚,狠狠地往温玉良身上打去。
“你他娘这些年读的书都被狗吃了,你这个禽兽!你害得我还不够,还想继续害我?你去说,我让你去说,我今天打不死,我就不叫向云欢!打死了你,我亲自去衙门告罪!”云欢一边咬牙,一边用尽了身上的力气狠狠往温玉良身上打去。
温玉良也不知道这一段时日自己招了什么邪,频繁地被人殴打。这一刻看云欢还要用扫帚打他,每一下都打在他的脸上,他一时恶从胆边生,拿手挡住自己的脸,急切地往云欢身边靠近。
眼见着人就要抓住云欢,温玉良心里一阵窃喜,只想着今日若是不能得到什么甜头,他一定把向云欢狠狠地压在身下……
这个小娘们,他好声好气地同她处了这么久,她死都不肯就范。虽是让人抢了新鲜,但是依旧可以下火。关上门,拖到屋里,神不知鬼不觉——他倒是看看,让人侮辱了的媳妇儿,谁还要!到时候他逃出生天,向云欢怎么办!
可就在他手触上云欢的瞬间,他的身后却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他拽地跌到了墙角,他的身上受了重重的一脚,而后有人提了他的领子,狠狠地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耳畔云欢带着愤怒的嘶吼声渐渐退去,一片安静后,温玉良只觉暴风骤雨一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拳。
鼻子底下有湿热的东西流下,他用手一摸,几乎哭道:“流……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茶碗的论调,出自《茶经》。
原文是:“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不然。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茶圣陆羽在《茶经四之器》中对当时各地生产风格与质量各异的茶具作了鉴评对比,称赞了越瓷茶碗类玉的品质。
越州青瓷生产已达2000余年。越州在今浙江绍兴市,以绍兴、萧山、上虞、余姚一带,因古代属越地,故称越窑瓷。在唐代越窑青瓷达到了鼎盛时期,至北宋后期开始衰落。
第36章 鱼蒙
可能是眼睛肿了,温玉良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向云欢抱着宋长平的胳膊直摇头,“别打了,打死了不值当!”
“不过是打死一只畜生,算什么!”宋长平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方才看到向云欢疯了一样将扫帚打在那畜生身上时,他心里都慌了:他疼在心上的人,这畜生还想碰她半根毫毛?
这畜生,这畜生!
宋长平气地操起向云欢手上的扫帚,直直打在他的身上,那扫帚顿时变成两半。
“真打死了,咱们还得赔进去!”方才云欢自己打时,真真爽快,可这会看到宋长平气成这样,她反倒冷静了,仍旧哀求道:“打他你不嫌手疼么!”
“你心疼?”宋长平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沉寂。
云欢心下一惊,赶忙摇头道:“我恨不能亲手弄死他!”
“那不就得了。打死了自有我担着!”宋长平眼下一沉,提了温玉良又要再揍,思年思华赶忙上来,一人一边抱住他的胳膊,“大爷别打了。闹大了,对咱们奶奶可不好!若是让一些小人看到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奶奶!这是在向府!”
此处虽是偏僻,可是方才宋长平来寻云欢时,都有府里的下人跟着。
长平抬了头,果真见向恒宁也带了人来,此刻站在门口,一脸惊诧。
又有三三两两的下人,不知何时得到的风声,竟全围在院子外,伸长了脖子在看。
向云锦就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此间。
地上的温玉良此刻早已经失了力气,瘫在地上想告饶,可嘴里却是呢呢喃喃,让人听不真切。
宋长平终是不屑地往温玉良身上吐了口唾沫,歪了嘴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之前几次三番想向我示好要钱,我给了几回,还不知足,寻着我家娘子要!给你三分颜面还开起染坊来了!宋家再是有钱,也不能给你厮!要不是看在你同我家娘子有些亲戚,我一早废了你!滚!”
温玉良闷哼了一声,宋长平仍是不解气,又给了他一脚,方才揽着云欢往外走。
“你……你……”向恒宁气得手直发抖,当下连大夫也不请了,唤了人直接让下人将温玉良叉了出去。
这一场回门宴不欢而散,几个人匆匆用过饭,长平见云欢怏怏不乐,早早便告退。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都有了心事,一路无话。回到宋府,云欢只看长平脸色沉重,心里担心他多想,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面对面干瞪眼,互相不搭理,才是让她最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