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炎没回答她,却道:“今儿不是要跟松鹤堂斗药吗,再不过去恐要误了时辰,说着上马冲她伸出手:”上来,大哥带你过去。“
凤娣也没想其他,跟冷炎共乘一骑来了,即便如此,都晚了一会儿,虽未开始,却落在了太子爷后面。
太子略打量她半晌,见她显是匆匆赶来,神色有些不定,且她看向胡有康,不禁暗道,莫非胡家明着斗药,暗里却使了什么卑鄙手段不成,想着也扫了胡有康一眼,若果真如此,胡家这就是明摆着作死呢。
胡有康心里一跳,唤过胡大可道:“跟着二老爷回来的武家兄弟怎么不见?”
胡大可道:“一早就没见着,不知往哪儿去了。”
胡有康暗暗皱眉,莫非有庆派那两个去截余凤娣了,若真如此,岂不是授人以柄,便赢了也胜之不武,。
却听胡大可道:“大老爷,时辰到了。”
胡有康回神站起来,跟太子爷道:“烦请太子爷给我两家做个见证,立下这个生死契,若胜了,继续开药号,若败了,自己砸了自家的招牌,从此退出药行,一诺千金,不可反悔。”说着看向凤娣:“大公子可认吗?”
凤娣苦笑一声:“老爷子,少东家之事是在下思虑不周,未想到夏琼裳会下断肠草,却这斗药,真是两败俱伤的法子,前辈非要如此不成。”
大老爷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斗药贴既下到你庆福堂,就不可能收回来。”说着按下手印,跟凤娣道:“大公子请。”凤娣只得跟着按了手印。
鸣锣鼓响,第一局开始了,从积善堂的里抬出两个人来,先到太子跟前,积善堂的管事上前道:“这是刚送过来的两个人,不知被何人所伤,一个伤在头部,一个伤在大腿。”
太子站起来看了看,不禁略略皱眉,这两人的伤都不轻,伤在腿部的是斜斜一刀,肉都翻在外头,瞧着十分怕人,那个头上有伤的更重,正额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个窟窿,一个劲儿往外冒血。
太子挥挥手道:“快些给他们医治要紧。”
安子和跟胡有庆过来,江德安拿着一早预备好的竹签子,过来道:“签分长短,抽着长的,治左边儿这位,短的自然是右边儿的,两位请吧。”
胡有庆刚要往前,就听安子和道:“不用抽了,晚辈才入行不久,自要敬前辈,胡大人挑一人就是了。”
江德安一愣,心说,二姑娘这么精的人,怎么寻了个半傻来,都这时候了,是让来让去的事吗,还分个狗屁前辈晚辈的,赢了是真格的,想到此,便道:“安大夫您可想好了,这俩人虽都伤的不轻,可伤的地儿可不一样。”
那意思就是,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伤在脑袋的这位重得多,且人异常虚弱,不定饿了多少天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气息都弱了,真要是一口气没上来,就算交代这儿了。
安子和却躬身道:“胡大人请。”
得这是个榆木脑袋瓜儿,江德海把竹签丢回去,跟胡有庆道:“胡大人先请吧。”
胡有庆看了安子和一眼,心说,这小子外表忠厚内藏奸诈,以为他一这么说,自己一个太医院的院判,就会让着他,选哪个伤重的不成,做梦,今儿胡家必须取胜,再说,这斗药场上论什么长幼,岂不笑话。
想着一指哪个大腿伤的道:“把这个抬过去。”
太子爷瞟了凤娣一眼,心说,这人要是死了,第一场余家可就算输定了,却见这丫头根本没搭理自己这茬儿,而是定定望着她家的棚子发呆。
太子爷好奇的看过去,也不禁一愣,跟江德安道:“你说姓安的小子那是干什么呢,又是剪子,又是针线的,莫不是要裁衣裳绣花不成?”
江德安道:“奴才也没瞧明白呢,没见过这么治伤的,倒是胡家那边儿都上药了,哎呦喂,我的太子爷,不是裁衣裳绣花,是缝人皮呢,可吓死人了,这不得活活疼死啊,不对,那人怎么一声不吭,跟睡着了似的, 对了,刚灌下去一碗庆福堂的什么药来着。”
凤娣低声道:“醉心散……”
这是安子和跟她师傅刚研制出来的新药,这次特意带过来的,凤娣还没来得及问是做什么用的,这会儿自然明白了,别看安子和嘴上说的模棱两可,心里早有数呢,肯定知道这个斗药的流程,故此带了这个来。
凤娣忽然发现,这个看上去有些老实的安子和,却有着一颗最谦逊的心,说白了,人家不是老实,是谦逊,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这样的好男人别说古代,现代也已经绝种了,女人要是摊上这么个丈夫,这辈子或许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可这平静安生却最是难得。
这么想着,忽然就想起了她家大姐来,越想越觉得这俩人怎么就这么般配呢,尤其对比下头不远的裴文远,这么个不要脸的伪君子,倒有些歪运气……
☆、第74章
胡有庆那边儿很快处理完了,基本上不用他亲自动手,他的徒弟就都干了,若不是跟庆福堂斗药,这样腌赞的病人哪有资格让他看上一眼,不过,安子和这手法,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古法缝合术。
论说这缝合也容易,他也不是没研究过,只这疼痛跟感染是能死人的,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尝试的原因,难道那个人强忍着没叫疼,这怎么可能,这种疼痛恐怕不是能忍的,且此人身体虚弱,若疼的狠了是会要命的,若都不是,那就是刚才安子和让人灌下的那碗药,只这一招真不知松鹤堂高明多少,难道,这第一场就要输给庆福堂不成。
安子和手边儿帮忙的是庆福堂医馆里的两个大夫,也都看傻了,呆呆看着安子和缝完伤口,安子和让他们敷庆福堂的消毒散,两人都没听见,冯山在后面推了两人一把,两人方才回神,忙敷药。
安子和抹了吧汗,诊了诊病人的脉,虽弱却隐约有力,这才让人抬到积善堂单独僻处的屋子里,跟胡有庆的病人放在一起,设专人看守,照着一早定下的规矩,三日后根据伤口愈合程度判断谁家的药胜出。
流程是这样没错,但病人一抬走,大老爷胡有康看了胡友庆一眼,在胡大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躬身道:“太子爷,这第一局,我松鹤堂认输。”
太子挑了挑眉道:“明明还未分出胜负,大老爷何故认输?”
胡有康苦笑一声道:“单凭庆福堂的安大夫这失传已久的古法缝合术,我松鹤堂就输定了。”
太子爷轻摇了两下折扇:“据我所知,你们两家斗的是药,莫非这缝合术也算吗。”
胡有康道:“太子爷有所不知,这古法缝合术乃是神医华佗所创,之所以失传,并非这缝合术多难施展,而是缝合起来,这钻肉透骨之痛,常人难忍,而跟这古法缝合术一起的,还有一味止疼古方却早已失传,我松鹤堂祖上也多次研究,终未寻出其中秘方,却,刚才安大夫缝合之前给病人灌下去的那碗药,刚才大公子也说了,是庆福堂的醉心散,只这一样,我胡家哪有不输之理,伤口缝合之后,自然愈合的快,无论庆福堂的伤药比不比的过松鹤堂,结果都一样,故此,我松鹤堂这第一局败在这醉心散上,老夫认输。”
太子看向凤娣,心说,听见没,人家这是败在了醉心散上,可不是你余家的伤药,这老头倒真是个硬骨头,该认输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却也把话撂在了明处,输也输的傲气,这么瞧来,倒是比胡有庆强多了。
凤娣却站起来道:“此局若大老爷认输,判我庆福堂赢却也不妥。”太子一愣:“大公子这话有甚说法不成?”
凤娣道:“不敢欺瞒太子爷,这醉心散是安大夫刚刚研制出来的,尚未摆在我庆福堂的铺子里,认真说来,应该还不算我庆福堂的药,而安老前辈有句话说得对,无论两家的伤药如何,有安大夫的古法缝合术,也会愈合较快,这一局若判我庆福堂赢,有失公允。”
胡有康看着凤娣,目光颇为复杂,他是无奈之下才认输的,从安子和用了古法缝合术开始,这治外一局,胡家就注定败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可庆福堂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前提下,却仍要让出这局,只能说明一点儿,庆福堂根本无心跟他胡家拼个你死我活。
太子笑道:“既如此,那本宫就判这第一场平局可好?”
下头人群里,马方急的直跳脚,跟常志道:“大公子倒是怎么想的啊,明明是咱们庆福堂赢了,怎么就整成平局了?”
常志道:“你懂什么,大公子根本就没想赢,既然不能输,自然平局最为妥当,若三局都斗成平局,也就不用你死我活了,两家都保住了,便有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你算了吧。”马方撇撇嘴:“胡老头死了独子,胡老二投靠了晋王,从哪儿上说,都跟咱们庆福堂势不两立,怎么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常志道:“这世上的事儿,谁能说的清呢天下大事还分久必合呢,更何况是两个药号。”
马方道:“照你这么说,如果后头两场咱庆福堂输了,松鹤堂能饶了咱们?”
常志摇摇头:“若咱们输了,只有砸招牌了,并且还要关了庆福堂所有的铺子,包括兖州府,登州府跟冀州府的,从此药行里再也没有庆福堂的字号了。”
马方一拍大腿:“就说啊,咱让着人家,人家可不让着咱,且心心念念的,恨不能砸了咱的招牌呢。”
常志侧头看向他,忽的笑了,指了指台上道:“你就看咱们安大夫这样神乎其技的医术,你觉着庆福堂能输吗?”
马方点点头道:“别说之前还真没瞧出来,安大夫这么个不言不语的书呆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人不可貌相。”、
两人正说着,忽听后头有吵嚷之声,由远及近,过来一个黑脸大汉,护着一个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个七八岁孩童,那孩子脸色紫涨,双眼上翻,四肢连连抽搐,已然昏厥,那汉子轮着把锄头闯进了斗药场。
裴文远忙道:“快把她给我拦住,哄了出去。”
衙柴兵丁一拥而上,连推带搡,那大汉一急手里的锄头越发挥起来,瞬间乱成了一团,那妇人心急之下,不禁大声喊叫:“太子殿下,救命啊。”
太子听见道:“什么人喊救命,江德安你过去看看。”
邱思道心里暗道,裴文远这厮真是个废物,让他在下头盯着,就是怕有这种事儿,这倒好,直接惊动了太子。
江德安过去,不一会儿带着那一家三口子过来,跪下,安子和一见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忙接过去道:“这孩子……”
那妇人病急乱投医,忙磕头:“大夫,神医,救命啊,我这孩子今儿一早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就晕死过去,抱去给郎中瞧,只说让我预备后事,想我夫妇就这一个孩儿,真要有个好歹,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听那郎中言道,今儿庆福堂跟松鹤堂在药王庙斗药,让我过来或许有救,神医救救我的孩子吧。”说着又磕头。
安子和道:“你且莫急,这孩子有救。”说着执针取穴,水沟、印堂、后溪透劳宫、涌泉、合谷。曲池、少商、四缝、大椎、足三里。依次取两三穴,印堂、少商、四缝,刺破,出血如黄豆大小,再瞧那孩子,已然止住抽搐,虽仍未回复神智,已平静了许多。
常志忙跟马方道:“快把咱们庆福堂的定宝丹送过去,这一局咱们就赢定了。”
马方眼睛一亮,忙跑了进去,还没等他送上定宝丹,却听胡有庆道:“此症合该用我松鹤堂的紫雪散。”
已然送了过来,马方还想着,安大夫是他们庆福堂的人,还能不拒绝吗,谁知安大夫一声不吭的把松鹤堂的紫雪散给孩子灌了下去,不多时,孩子转醒过来,叫了声娘,那妇人欢喜的不行,应了一声道:“你可把娘吓死了,吓死了……”说着忙抱着孩子给安子和磕头,给太子爷磕头,这才抱着孩子去了。
太子看了眼凤娣,又瞧了眼胡有康道:“你们这斗药,其中有一场是治急,本宫说的可是?”
两人忙道:“正是。”太子笑道:“那刚才这妇人之子,可算得急症?”
两人同时道:“自然。”
胡有庆却□□来道:“太子爷,若论斗药,刚才那妇人之子用的却是我松鹤堂的紫雪散。”
太子皱眉看着他,在京里的时候,却不理会胡有庆是个如此急功近利的主儿,且还兼着卑鄙无耻,这脸皮厚的都能当城墙了,明明是人家庆福堂的安子和医术高,他非要送上他松鹤堂的紫雪散,即便有了效用,这功劳也不能算他一家的吧,这么半天了,可没见人安子和吭一声。
胡有康道:“二弟,我松鹤堂的紫雪散虽有用,到底还是安大夫的医术高明,想来若用庆福堂的定宝丹也是一样,且安大夫仁心仁术,实乃医者表率,这治急一场,莫若也算平局吧。”
太子笑道:“到底是松鹤堂的东家,这份气度令人佩服,只不过,若此场再成平局,可就真正难分高下了。”
胡有康道:“尚有治内一局,可辨输赢。”
太子道:“既如此,那就瞧这最后一局了,大公子可认同否?”凤娣道:“庆福堂毫无疑义。”
一时鸣锣鼓响,第三场开始了,积善堂的管事送了两个人过来道:“这两个是三日前送过来的……”积善堂的管事未说完,就听安子和□□来道:“这两人有甚症状?”
那管事看向太子,太子摆摆手,示意他说,管事才道:“刚送来的时候,就是拉肚子,今天却又开始吐了……”正说着,其中一人呕一声吐了出来,瞬间众人皆掩鼻,奇臭难闻。
凤娣脑子里忽的划过什么,迅速看向安子和,已听安子和喃喃的道:“莫非是疫症……”一句话出口,众人脸色皆变。
凤娣忙跪在地上道:“启禀太子殿下,斗药之争他日再议,当前还是速速散去百姓,隔离积善堂,若真是疫病,也免于扩散。”
太子点点头:“邱思道还愣着干什么,速速驱散百姓,隔离积善堂。”
“大公子,咱们铺子里的伙计,今儿一早有一个有症候了,是不是送去积善堂?”
凤娣道:“送去积善堂只有一死,还是送去后头小院里吧,切记把那伙计用过的东西物品烧了,用石灰掩埋,告诉别的伙计,记着吃安大夫给的药,伙计住的屋子记得每日通风,被褥拿到外面日头下晒,另外小,院里头的东西,必须天天用开水煮过,进去送饭的出来的伙计,要用石灰水洗手脸。”
正说着许贵儿进来道:“大公子,江公公来了,正在外面待客厅中。”
凤娣暗道,他来做什么,却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江公公怎么有空来?”
江德安苦笑一声:“太子爷是让奴才来问问大公子,安大夫那药可研究出来了,这城里城外每天抬到义庄的尸体都快烧不过来了,再这么下去,恐这天下之美的杭州城可就成死城了,更糟糕的这疫情还在往外扩散。”
凤娣道:“太子殿下可好?”
江德安道:“行苑里照着公子说的法子,天天消毒呢,这么着,昨儿还抬出去俩呢,太子也无事。”
凤娣道:“不若让太子先行回京。”
江德安摇摇头道:“若是前头太子爷走便走了,还好说,如今有了疫情,太子爷若走了,让老百姓怎么想,太子爷说了,身为储君当与百姓共患难。”
凤娣暗道,这位太子倒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比周少卿都强些,周少卿正以三天一封信的速度催她回去呢,生怕她的小命搭在这儿,可这种节骨眼儿上她若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虽斗药最终没分出高下,到底让常志说对了,杭州百姓都知道了庆福堂,若现在走了,将来再想进来可更难了。
江德安道:“对了,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要把大公子接去行苑。”
凤娣一愣,眼珠一转就想明白了,指定是周少卿,让她回去无果,索性让太子接她去行苑,可她去行苑有什么用,想到此,凤娣道:“如今形势,我在庆福堂里,或许还更有用些,太子爷尽管放心,若安大夫研究出对症之药,我会速速报与太子知道。”
送走了江德安,狗宝跑进来道:“大公子,咱们库里的逍遥散,紫金丹今儿就抢光了,别的药号里这类药可都翻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儿,咱家昨儿新到的那些,若是跟别的药号一样涨价,可发财了。”
凤娣道:“这样的财,咱庆福堂发不得,若发了这种财,咱们也就别开药号了,常志,速去传消息,把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的逍遥散紫金丹都给我调过来,从明天开始,咱们庆福堂不开张了,只送药,不止逍遥散紫金丹,照着安大夫说的那些防治的法子,写出来,跟着药一起送,有多少送多少。”
狗宝道:“大公子,这么着咱可赔大方了。”
凤娣道:“就算把庆福堂都赔进去,若是能救人,也值,快去。”
忽听冷炎的声音道:“还是我让兄弟们传消息更快些,且如今外头都知道南边的疫情,虽庆福堂这些药肯白送,在旁人眼里却价值千金,若起贪念,恐这些药也送不来杭州城了。”
凤娣想想也是,忙躬身一礼:“如此多谢大哥。”
冷炎目光一柔:“你也当多在意些才是。”
凤娣一愣,虽跟冷炎结拜了兄弟,认真说,两人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算起来,倒是冀州府他还是冷大的时候,两人倒是常在一处,以凤娣对冷炎的了解,这人不是个会说这种话的人,而现在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