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瞧瞧,……她老去的模样。朕这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李夫人不肯见朕,是为将最美好的容颜留在朕心底,可是……即便她已经丑陋的不成模样,那又如何?朕是不在意的。
她的脸,那样肖似的相貌,早已深深刻在朕的心底。
朕永不能忘。永不会忘。
永永远远。
昌邑王来谒,朕便想起了他的母亲。如今朕已经老的不成模样了。
朕疼这个孩子,是因,他母亲长了一张那样的脸。朕想知道,……“她”与朕生的孩子,会是怎么个模样?
髆儿啊髆儿……
朕轻轻摆手,冕冠十二旒下,一双发红的眼睛早不能看。
朕老泪纵横。
我的髆儿一怔,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点心伤。他到底也心疼他的父皇,朕这么多年的疼宠与心爱,并未白费。
朕的髆儿像朕。
“父皇……”
他上前来欲扶朕。
朕抖抖索索地甩开袖,声音哑的连朕自己都认不得了:“昌邑王刘髆听谕——”
髆儿跨前一步,下谒拜礼,隔开十二旒珠,朕看见了他的眼睛,微微的吃怔,他毕竟还小,蒙晕晕的,好生可爱。
那双眼睛,与他美艳无双的母亲,如出一辙。
连朕都骇了一跳。
漂亮流眄的光色,在某个柔软处,触及了曾经的心动。
像她,是她。
就是她!
朕疼的无以复加。
髆儿歪着头,很认真地听朕宣谕,在他面前,朕是父亲,而非皇帝——
而朕这父亲,却要伤透他的心,朕冷冷:“昌邑王入封地享食邑,无旨,从此不得再入长安!”
“父皇——”髆儿一惊,那双眼睛,像小鹿似的,溢着汪汪的水,真教朕心疼。他可真乖,见朕脸色不对,再多的话,都咽了回去,便跪:“昌邑王遵上谕!”
朕挥了挥手:“朕乏了,昌邑王退罢——”
杨得意是忠奴,在朕身边数十年,是朕肚里的蛔虫。能听朕说说心里话的,也便只有他了。汉宫之中,恐怕也只有他知道,朕有那么多的儿子,却为何独独偏疼昌邑王刘髆。
不为李夫人。
朕道:“你是不是好奇,朕既这么疼髆儿,却为何要将他打发远?”
他点点头,十分不解:“奴臣想不透,陛下爱子情深,实在不必……况且昌邑王年岁并不大,再留长安几年,未为不可。陛下是否……操之过急?”
“朕告诉你,朕为何要让昌邑王回封地——”朕看着他,缓声道:“因为据儿是储君,因为朕的天下——是太子刘据的!”
朕是老了,但尚不糊涂。
朕好久未见皇后了。
朕爱流连花丛,她的中宫,早已形同虚设。许多年前,皇太后薨后未几年,朕曾经去过一回椒房殿,那是朕最后一次去。
朕喊她“子夫”,她当下便哭了出来,朕直到现在,依然记得那时她的神情。她向朕道:“陛下可知……您有多少年未唤过臣妾‘子夫’了?”
她泪水涟涟,却换来朕冷冰冰一句:“记不得了。”
朕是真记不得了。
她说:“陛下恨我,臣妾知道。”
朕回她:“朕并不恨你,你怎知朕是恨你?但——”我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子夫,你叫朕失望。”
她向后一颓,眼中很快泛起泪光,因抬手抹去——皇后服色,袖口绞着金色凤尾,铺开的尾羽呈吉字,喻意“有凤来仪”,为祥文。她抬手起落,那片尾羽便从朕的眼前晃过,金色绞丝,明艳张扬。
朕忽然觉得,椒房殿该换个主人。
但配得起“椒房殿”一处宫落的主人,早已不在宫中了,这汉宫之中,美人虽多,却无一人配入主椒房殿。
“臣妾万死!”
她又跪下,又这样说道。
万死,——万万死!又是这番话!
朕未动,口中却说:“免,皇后起罢,——往后,皇后不必行此大礼。”
她抬头,杏目流眄,好生漂亮。眸中闪动着晶晶亮亮的泪光,只望一眼,就要被这温柔乡吸了魂去。
“你觉得,——朕会怎样做?”
她抬头望着朕,似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