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头次见面对三十四哥扮鬼脸……”宋粤娘居然还要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道歉,萧禹一听,头就疼了起来:那要这么说,他戏耍她那几次还没算呢。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特意有些粗率地一挥手,大包大揽地道,“你意思就是对不住我,你做错了是吧?”
宋粤娘抽了抽鼻子,看着可怜巴巴的,好像一头不大高兴的小猫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方才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白了,我也有不对,”萧禹说的是实话,当时气愤是一回事,过后会不会放在心里又是另一回事了,宋粤娘无非就是和他小小地言语冲突了几次,他难道还真的记恨她?“你都赔了罪那就算完了呗,咱俩以后就没事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放心吧,这些事我也不会和旁人说的,保证一个字都不吐露。”
他果然猜对了,宋粤娘深心里是十分担忧他四处乱说的,如今得了他的允诺,她眼睛一亮,惊喜地望着他,“三十四哥此言当真?”
萧禹笑道,“那当然了,就是咱俩不和好,我也不会乱说的,你是白担心了。”
宋粤娘面上一红,“三十四哥果然是个好人,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着便没了话,只是站在那里,红着脸望着一旁的台阶。
按说,现在两人都和好了,此事也揭了过去,宋家人更是走出了老远,萧禹现在该带着宋竹赶上去了。可不知如何,这会儿他居然迈不出脚步——总觉得现在没法走开,仿佛话还没说完,又好像是眼下这柔柔顺顺,对他低声下气,不断自贬的宋粤娘让他有些不习惯。
“那……咱俩没事了?”他搜罗了半天,搜罗了这一句话出来。
宋竹点了点头,就那么感激而崇慕地望着他,“多亏三十四哥大度。”
好了,又没话说了。
沉默了一会,两人都没提走的事,偶尔对视一眼,又都飞快地别开眼去。宋竹好似在等他发号施令,而萧禹就更觉尴尬,他望着宋竹的头顶,不知为什么,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在她头上凿一下。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真的伸出手在宋粤娘头上凿了一下。
宋粤娘显然猝不及防,她差点没被他凿到地上去,猛地趔趄了一下才维持住了平衡,双手抱头,一脸愕然地望着萧禹。“你——你做什么?”
本来么,凿了她以后,萧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当时对宋栗的允诺,还有此举不合礼法之处,本是有些后悔的,可看着她脸上重新浮现的隐隐怒色,忽然十分舒坦快意,再也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他出手如电,又凿了宋粤娘一下,方才笑道,“你不是说对不住我么,这两下就算是我收的赔礼了。”
“哎——你这——刚才不都说——”宋粤娘顿时又气成了个跳豆儿,“刚才不都说没事儿——你——”
一样是涨红了脸,可她这回就要精神多了,再不像是刚才那样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菜叶,方才的尴尬已是一扫而空,萧禹心中一片敞亮,哈哈笑道,“我什么我?难不成粤娘妹妹你还想凿回来?对兄长没大没小,这也不是儒门中人行事哦。”
也不等宋粤娘回话,他一背手,装模作样地往山下张望了一番,“日头都快落啦,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说着,便一马当先,快步下了台阶——暮风细细,吹在萧禹身上,还真使他有了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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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帮萧大哥儿过生日,那么自然没有分开吃饭的道理,既然是通家之好,大家也就不忌讳了,因宋先生和萧传中师徒,一个在书院还有事,一个又出门去乡治了,因此便是萧明氏带了两个孩子,连萧禹一道,和宋家一大家子分了两桌,团坐了吃长寿面同煮鸡蛋——这都是过生日题中应有之义。
宋家简朴,萧禹是早知道的,还当今日吃饭水准也就和书院的食房差不多,不料只是长寿面、煮鸡蛋,便十分美味,接着上了七八道菜也都是有荤有素,手艺上佳。他久在食房吃饭,并且因为萧传中没带厨师的关系,在县衙其实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今日的宴席,说来也就是在家便饭的水准,可他却吃得比往日在家要更得趣了好几倍,明老安人看了,都不禁笑道,“书院食堂的饭菜,不大好吃吧?”
萧禹先把口中食物咽尽了,方才答道,“确实,不过饮食一道,丰俭随缘,遇有美食便多吃些,家常饭菜也不嫌弃。我们读书人以治学为先,生活小节就不讲究了。”
他是拾人牙慧来装点门面,不料明老安人却听出来了,她呵呵笑道,“这是你先生常说的吧?你倒是都记牢了,随口都能带出来。”
萧明氏不失时机地对明老安人恭维宋先生,“当时还在洛阳,听说小鱼儿住进了书院里,我心底还是咯噔一声——怕他吃不得这个苦,也是奇怪先生为什么特意如此安排。可等到了宜阳一见小鱼儿的面,我就明白了,先生的智慧,真不是我等可以管窥蠡测的,在家里最是娇惯的小鱼儿,不过一个月功夫,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了,言行举止不知稳重了多少,现在更是随口都是这样有道理的话,整个人境界全上来了……”
她还在滔滔不绝地夸奖宋先生的这个决定,萧禹却已是没在听了。——萧家人是客,和明老安人一桌,大夫人、四夫人站在一边服侍老安人用饭,还有宋栗、宋檗陪客。而另外一桌就坐了宋家四姐妹和小宋枈,宋家用饭的厅堂不大,两桌距离不远,宋粤娘其实就坐在萧禹斜后方不远处,萧明氏说到‘稳重’这两个字时,明明白白从宋粤娘方向传来了一声轻哼,惹得他不禁暗笑起来,一时倒是无心吃饭,只想着刚才凿宋粤娘两下的得意事。
美滋滋地出了一会神,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明老安人和萧明氏说过端午的事,“……粤娘又要上洛阳去,给她那同学颜娘子过生日,这倒是几年来头一回……”
颜娘子?
这一个颜字,登时触动了萧禹的心弦,许多事从他心中一闪而过:宋粤娘说知道他的婚事,宋栗说她和颜娘子要好,颜安邦在没有回过家的情况下忽然间有意带他回家给家里人相看,那日的误会,颜安邦的狭窄心胸,姨父说的‘颜月公睚眦必报’,颜娘子几年来头一回邀宋粤娘去洛阳给她过生日,宋竹朴素的穿着,还有洛阳乃至开封一贯夸豪斗富的风气……
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已经看透了这些零散事件背后的脉络,意识到了宋粤娘此次去洛阳背后的阴谋,心中不禁大为着急,暗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粤娘这般看重脸面的性子,若是去了洛阳真的受辱,岂不都是因为我的过错?”
可话虽如此,他却也无力阻止,“我又该如何让她别去?又没证据,怎么说服她信我?再说,都已经答应下来,不去也晚了,就是要和她说,也只能是点明洛阳风俗,让粤娘和家里人说了,尽速置办些行头。”
旋又想到,“他们家只怕又无钱为粤娘措办衣裳,这可如何是好?我虽然有钱,但她也不可能收我的钱呀。”
那李文叔离间他和颜衙内,他虽然心中不快,却也懒得和他当真计较,只是记在心里,等着日后弄清缘故再行处置。可此时再思及李文叔当日的小人行径,便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暗道,“你只等着瞧,若是这回闹得不好,我叫你这辈子仕途都坏在我手上!”
虽然如此发狠,但那终究是日后的事,此时对于宋粤娘的洛阳之行,他是根本无计可施,甚至连插话都不能。萧禹回头偷偷地看了宋粤娘一眼,见她一无所觉,还坐在那里喝汤,脸颊被热汤煨得淡红一片隐隐有汗,十分可爱,心中更是发急,真恨不得站起来把她拖出去面授一番机宜。
思来想去了好一番,终究是被他想出了个办法,当晚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和萧明氏一道回了县衙,在自己屋里睡了。第二日早上起来,进去给萧明氏问好时,便对她道,“嫂子,说来你也知道,洛阳那边的风气和开封一样,越是大家大族,越是暗地里夸豪炫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知道萧明氏在开封时只是和萧家人来往,因为萧传中官位尚低的缘故,没怎么和高官显宦人家的女眷打过交道,俗话说就是层次没到那一步,因此是仔仔细细地把开封洛阳的上层风俗说了一遍,萧明氏听了,也是恍然,“倒是和我们老家不同,更看重这些,如此说来,宋三娘去洛阳,岂不是还得置办几身行头?”
萧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脸色一正,“小弟就是这般想的,又不知宋家是否知道此事,又是否有钱,嫂子,有句说句,宋先生是二十七哥的授业恩师,咱们两家又是通家之好……”
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萧明氏说得晕头转向,半推半就地同意了过问此事,若是宋家无钱就资助一把——又从怀中掏出了他随行带了应急的三十两白银,道,“我知道嫂嫂行装轻便,手头未必有活钱,说来先生也是我的恩师,对我授业解惑恩同再造,这样的事我不能不出力帮一把,嫂子你收着这银子,要是宋家果然无钱,便把这些银子去钱铺换了,为三娘买些尺头装点装点……”
这时候运钱是十分不方便的,都得用箱子装着走,所以富贵人家出门行囊都特别沉重,行走速度也慢,前一阵洛阳到宜阳的路被冲了,过不得大车,萧明氏又不耐等候,所以是人来了钱没来,萧禹也知道此点,昨夜特地出去找胡三叔要了钱,此时果然派上用场,萧明氏犹豫了一下,便把银子拿了,道,“也好,总不能问了无钱,我们这里又拿不出钱来资助,倒是不好了,这算是嫂子向你借的。”
萧禹哪里在乎这个,闻言笑道,“若真是需要帮助,少不得嫂子也借些首饰过去,总要让三娘体体面面的,才能全了书院的名声。”
把一切都尽力打点妥当,再无可交代之处了,他这才告辞而去,心底却始终还有些隐隐的忧心,只怕宋三娘在洛阳被人有心陷害,丢了脸面,一时甚至是恨不得男扮女装,陪在宋三娘身边,和她一道去了。
第22章 出行
且不说萧禹如何忧心,宋竹这里,却是根本没考虑到去了洛阳以后的事,以她的天分,想要在女学保持领先,非得靠着日夜的苦读不可,当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为还没影的事情担忧。
读书日子,终究是无事的多,有事的少,随着清明假期过去,一班女学生也都投入学业之中,不论是颜钦若还是赵元贞都未生事,宋竹小心翼翼观察了赵元贞许久,也没见她有所异动,心下十分不解,也只得暂且搁到一边,苦读《中庸》不提。
女学功课,这几个月内分了好几种,有教正经经典的十三经,有教人吟诗作对的音韵学,还有评点诗章,教姑娘们炼字的,书院里还有先生以书画闻名,家里如有意向培养,可以私下和教授联系,等到放学后安排授课。和男学的课程最大的区别就是少了一大块武学,要知道君子六艺可是文武并重,再加上关西历年多战事,对洛阳冲击不小,是以宋学也很注重这方面的教育。
宋竹自忖才力有限,对于丹青也好,琴艺也罢,都没什么野心,一心只想读好经典,因此这些进阶课程都没学习,倒是开了一门宋家专属的课程——跟着小张氏学习女红。她母亲的女红也是家学渊源,二姐宋苡的绣艺就是由母亲传授,外加自己心灵手巧,因此发扬光大的。
平时晨昏定省,都是大批人马面对面,要找母亲说话就得私下过去,偏巧小张氏和宋竹都不是闲人,宋竹虽然想请教母亲,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日是女学休沐,按惯例她要去找母亲学半日绣艺的,早上吃过饭回来,看时辰还早,她便打算先抄写几遍课文,再去母亲屋里。
谁知,这边才提笔,那边就有人来叫了——小张氏让她到祖母屋里说话去。
宋竹也不知是何事,扔下笔走到祖母屋里时,就见到祖母、母亲和四婶都在,母亲手里拿了一条裙子正比划着,不由笑道,“娘,原来你试穿新裙子这么大阵仗,得把我们全家人都叫来看着。”
此等噱笑言语,在她是出自活泼本能,谁知话刚出口,老安人便扫来一眼,似笑非笑不怒而威,显然对她的失言有些不满,唬得宋竹不敢作声,忙垂下头乖乖地见了礼。小张氏方才笑道,“这是给你做的裙子,你且来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宋竹见那裙子长短,心里多少其实也猜出来了,她本想说,“过年也穿不上这样好的衣服,我倒要谢谢颜姐姐了。”——可又畏惧祖母,因此便只是乖乖地嗯了一声,接过来走进里间,把外裙解了,换了这条新裙子走出来。
她年纪还小,再加上为了读书方便,一般都穿的是样式很简单的袄裙,上身布袄,下身大褶裙,梳两条大辫子就算成了。今日小张氏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条罗裙,宋竹也不知分辨布料,只觉得出手软滑,花色鲜艳,想来是上好的物事,倒真是比她过年时穿的那些绫罗绸缎还要更体面些,别的也没什么感觉了,顾盼了几下,脚步倒要比从前更稳重,就怕哪里踩脏了,反倒是不美。——一般说来,罗裙过水总是要褪点色的。
她走出来给长辈们看过了,小张氏笑而不语,季氏道,“真是人要衣装,粤娘穿了这条裙子,整张脸都亮起来。”
老安人也道,“她穿这个艾绿色是挺好看,不过且再试试别的。”
正说着,乳娘在桌上打开了一个大包袱,从里头拿出了七八身袄裙来,全都是宋竹的身量,宋竹只能一一换出来给三位长辈点评,虽说知道是为了她的洛阳之行挑行头,但心中也颇为不耐,因想道,“不知耽误了我多少做功课的功夫。”
衣服都换穿了一遍,季氏令人回去取了自己的首饰匣来,笑道,“倒是我的这些首饰款式还新。”
她入门最晚,出嫁时打的首饰当然款式新巧,小张氏说,“毕竟小孩子,也别戴太多了,四弟妹略挑两样吧。”
“首饰就是要戴的嘛。”季氏口中说着,手里也没停,挑了一串金缨络,一串珍珠项链出来,又道,“你梳丫髻,簪环不能戴太沉的。”——又给宋竹挑了一对小珍珠簪子,让她都搭配上试过了。和罗裙一样,宋竹也看不出好不好,拿来戴上,心里还暗暗嫌弃头上沉重。
这一番试妆占用了一整个上午,宋竹本人除了试衣以外毫无发言权,只能站在下首听三个长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到了午饭时分才算是解脱出来,她心底简直都有些惶恐了:宋家家训简朴,虽然也不是没有华服,但平日里终究很少穿着,更不提倡谈论市面上的服装风尚。怎么就为了她去洛阳参加一个生日宴会,家里连做派都改了,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值当吗?
当着祖母的面,她不敢多话什么,等试装结束以后,方才是不言声地跟着母亲一起回了屋子,“今儿的课还没上呢。”
小张氏便教她绣了几针,宋竹心不在焉地试着新的针法,过了一会方才问母亲,“这些衣服……您是半个月内就给置办齐全的?”
“怎么,不像?”小张氏的语气倒是很和缓。
宋竹便大着胆子说,“不像……这些衣服,半个月哪能做出来?非得把全县的裁缝都得请遍了不可,若是如此,就是得了新衣,终究也失了面子。为了上洛阳赴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如青衣素服地过去呢。”
小张氏微微一笑,“你就当是娘变出来的吧。”
“娘——”宋竹好奇心起,开始撒娇了。
“你二姐到了年纪,我为她预备了些衣衫,以便将来相看的时候穿着,”小张氏这回倒是没卖关子,“她和你身量相近,半个月内改改小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首饰还没开始预备,只好先借你四婶的了。”
宋竹这才明白,不禁笑道,“我还当您要写信给洛阳的三姨,让她帮着置办呢。”
她倒是没想过家里人会让她光头素面地过去,宋家祖产多少,宋竹心里倒是多少有数,宜阳县附近许多地都是他们家的,只是祖训不可变卖,当年宋先生办书院的时候也没敢违逆,要不是因为那两年办书院把活钱都用光了,大姐宋苓出嫁时,陪嫁单子上也不至于没有一亩水田。母亲会发话让她去洛阳,就一定是做了全盘考虑的。——只是她原还以为,母亲顶多就是写信给洛阳的三姨,让她帮着做两身衣服应付应付,不至于失礼人前也就罢了,却是万万没想到,这回居然搞得如此隆重……
“对了。”她忽然想起赵元贞的事,便说道,“不知和您说过没有,好似颜家曾有所误会,以为萧家想为三十四哥提二姐……”
说着,她不由暗自吐了吐舌头,方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母亲。“颜姐姐心中便有些不忿,赵姐姐就……”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宋竹便提出了心中的疑惑,“我就是不懂,赵姐姐为什么这么做呢?”
小张氏听得,手里的针线停了一停,这才又动起来,过了一会,她说,“应该是想要杀杀你二姐的威风吧,她家姐妹要进刘家门,总是希望能在小字辈里一家独大……也是为了自家人考虑。”
语气清明,又含了淡淡的讽刺,宋竹听了,也是恍然大悟,不禁叹道,“赵姐姐的心思也太深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甚至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应下刘家,这就安排上了。”
“横竖她手段高,旁人也无奈他何。”小张氏道,“又有颜娘子在,即使损人不利己,终究对她也无害——这个赵娘子,挺有男儿气概。”
小张氏口中轻易不吐出贬词,但这番话的褒贬却是显而易见,宋竹忙道,“日后女儿和她来往时,必定加倍小心。”
“只要你自己立身正,这些事终究也不能奈你如何。”小张氏说着,倒是难得地叹了口气,“日后长大,你会更明白,为什么要你时时小心处处在意,就是因为天下间,赵娘子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少见的。”
宋竹嗯了一声,乖乖受教,过了一会,又笑道,“颜姐姐几次问我在洛阳落脚何处,我猜她可能会送些衣饰上门。”
“平时简朴些,倒是都觉得我们家没隔夜粮。”小张氏也是不禁莞尔一笑,“你那远房表姐也上门问了两次,又和我分说了一番洛阳的风俗,只怕我们不识规矩,到了洛阳吃亏。——连银子都带来了,死活要塞给我,我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母亲怎会‘不知该怎么说’?宋竹闻言,忍不住笑道,“那您收了没?”
“当然没收了,”小张氏也笑了,“她也不惯做这些事,见我不收,还怕我恼了,连忙好一通解释,倒是把责任全推到萧三十四头上,连说这都是他出的主意,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她也是没见识没分寸……哎,总之是好一通客套。”
宋竹的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三十四哥?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说起萧禹,她就想到那天他凿在她头上的两个爆栗子,小嘴忍不住就嘟起来了——她处处委屈,想要化干戈为玉帛,都退让到那份上了,他倒好,两个爆栗子凿下来,还挺振振有词的。
女儿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如何瞒得过当娘的?小张氏望了女儿几眼,眼底笑意渐深,她难得解释得很清楚,“还不就是他当日听说你要去洛阳,怕你布衣过去,便千叮万嘱,让你师嫂给咱们家送些银子过来,为你添衣么。”
啊……哦……虽然是误会了他们家无钱,但怎么也是一片好意,宋竹结巴了一下,又想到那两个爆栗子,好话便说不出口,反而是带了些嫌弃地道,“他年纪小小,心思挺重的,听一句话就想了那么多,倒是个管家婆的性子。”
小张氏唇边勾起微笑,不再接女儿的话了,低头又做了几针,才道,“是了,你爹书房一直少个可心人帮着整理洒扫,你姐姐年纪大了,妹妹又小,几个哥哥要读书备考,也没什么闲空。日后,你下学后就去你爹爹的书房帮些忙,可别躲懒了。”
家里安排下来的活计,宋竹自不可能推脱,再说她也很喜欢去父亲书房——楼后空地可以射箭,对她来说是个福利,虽说是添了活计,可闻言反而有几分高兴,开开心心地就应了下来,“哎!知道啦。”
又在手绢上刺了几针,想到以后对爹爹撒娇要射箭的情景,唇边不禁就喜滋滋地噙起了笑花儿,差些要哼出小调子来,却又想起这是在母亲屋里,连忙止住念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母亲一眼,怕她已是瞧出了端倪。
这一眼望去,却发现母亲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神情中露出无限欣慰慈爱,宋竹微微一怔,愕然道,“娘,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张氏伸手将她的鬓发别到脑后,笑道,“我笑你有福气不行吗?”
宋竹好一阵愕然,眨了眨眼睛,见母亲并无解释的意思,只好又低下头去做起了针线。
虽说家里早给备好了衣服,连哪天穿哪一身,应急换哪一身都有了安排,但这样的事也不好随便乱说,更不可能现在就穿去学堂炫耀,所以宋竹还是平平淡淡地照常朴素着过去上课——她倒是有心和颜钦若说几句,告诉她自己已有了体面衣裳,可想到赵元贞,又益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暂且瞒下不提,心想,“反正到了当日,她也知道了。”
一晃就到了端午,这是大节,书院上半年的假期主要就是集中在清明和端午了,按照惯例,也是从一号开始,足足放出六七天。颜钦若力邀宋竹和她一道回洛阳,宋竹问过母亲,小张氏倒并未反对,是以两家就约了五月初一一早在城门口相候。
宋竹的几个哥哥,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要专心读书不能陪伴,母亲和四婶也要在家预备端午大节,倒是正好四叔宋详要去洛阳打理些生意上的事,可以一路护送,如若不然,她便要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不过即使如此,到了洛阳以后,她也要孤身进到亲戚家的后院去。她毕竟还小,虽然很想去洛阳游玩一番,但思及此点也有些惶恐,这天居然没有赖床,早早地便起来洗漱过了,又略用了些早饭,便和乳娘一道,上了宋家的马车。
出了巷子走到城门边时,颜家的车还没有来,一行人便暂且在这等着,宋竹正是昏昏欲睡时,忽然又听到马蹄声得儿得儿地响了过来,还伴着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招呼着,“四叔您可好?”
这……不是萧禹又是谁?
宋竹都快翻上白眼了——难得出门一次,怎么又撞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