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儿人……就像个白肉丸子。
肉丸子见沐心慈发现他睁着眼,眨了几眼天真无邪的眼睛,继而猛地大睁,嘴里唔唔了个不清不楚的字。
他看着她激动个啥?沐心慈有点儿疑惑。
肉丸子呜呜那声,被马车外赶车的两人其中一个听见了。瘦高个儿人贩子男人,撩开马车帘,伸头进来,看见沐心慈竟醒着,一双眼炯炯有神向他看来,一时急,张口欲说话,却忽觉有什么从双眼里闯进来,直直奔到心脏般!
什么东西!
瘦高个儿来不及想,便觉大脑猛然一空,身子一阵轻飘,双眼只有沐心慈眼睛,还有她一张一合无声说话的嘴巴……
“怎么了刘三儿?”另一个人贩见刘三儿一直探着头往里看,边赶马车边问道。
刘三儿回过身来,拿起腰间的迷药帕子,猛地捂住赶车人贩子的口鼻。那人不料同伴会袭击,一下子就着了道儿。
“唔——”那人被刘三儿迷晕了,丢下了车。
沐心慈见状有些欣喜,不枉她冒那么大险得到这东西。
瘦高个儿人贩刘三儿已中了摄魂咒,沐心慈把其余孩子都松了绑,放在了街旁的药铺子,叮嘱那药铺老板赶快去报官。自己上了马车,让刘三儿带她去见那梁头儿。
到了烟柳楼,老鸨把送来的孩子分了批,好明日运往燕京城外各地,交给当地联络好的窝点。
沐心慈见到了“梁头儿”,正是上一世她查办的三品大员孟长远。不过,现在他还只是个六品通判。早点将他揪出除了,少些孩子遭毒手。
“梁头儿大人啊,您看,这今晚新到的货色,这女娃多俊啊,专门留给您享用的。”老鸨殷勤道。
“嗯……”孟长远摸了一把胡须,眼神猥-琐,把面前被绑住的沐心慈从脚到头看一遍,本是边看边点头满意,可看见沐心慈那张脸时,却猛地震住了,惊慌失措,如临死劫——“皇、皇……”皇后!!
孟长远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似有什么从眼睛里,直直捏住了他的心脏,接着脑海一阵空白……
“快,给她松绑。”孟长远顿然冷静,双手背在身后,对身边的人说。
“头儿,这、这不好吧,万一闹出大动静跑了……”
“快!”
又让人给沐心慈搬了椅子,自己跪在沐心慈身前。沐心慈对其余几人都施了摄魂咒,让他们把贩卖孩童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清楚。
沐心慈不敢多做停留。因为,她发现摄魂咒并非是能随意操控人,而是只能下一个命令,并且过一定时间就会醒来。先给施术的刘三儿,已经有醒的迹象。
沐心慈叫来了巡逻的衙门差兵叫来,把一干人全都逮捕了。他们是今天新增的守卫,今日皇上上大殿上因为丢孩子案件大发雷霆了。
“你、你们干什么!!”梁头儿猛然回过神来,对刚才那段记忆竟是毫无印象。
大捕头把罪犯抓完,才发现刚才叫他们近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沐心慈心口隐隐作痛,算来是道寒食丹毒发的时间。苏昱应该去寻过她了,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去找他。沐心慈把红莲夫人给她的解毒药丸吃了两颗,立刻痛感消失了。寒食丹并不会伤及体肤,而是让人剧痛,如果感受不到痛,便没有大关系。
红莲夫人说,她身上这毒虽不好解,但她恰好知道解毒方法,因为这毒药的药方,正是日冲门流传出去的废药方子。但沐心慈拒绝了。红莲这个老婆子,精明异常,绝不会那么善良无私的给她解毒,定是要她那什么东西换。
寒食丹的毒,她是要解的。但不是现在。
沐心慈急忙往家里赶,再过两条街,就到相府了。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双腿被一双小软胳膊膀抱住,接着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
这一声可把沐心慈吓坏了!
娘?
低头一瞧。是白肉丸子。
“娘,我可找到你了,娘……”
肉丸子一路挂在沐心慈腿上。“你认错人了肉丸子,我是‘姐姐’,不是你‘娘亲’。我都还没长大,不可能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可是你就是我娘啊……娘我好想你啊……”
肉丸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沐心慈悉心解释,百般劝说,肉丸子坚定她就是他娘,他亲亲的娘!
☆、第11章 踏月清风谁人来
沐心慈问了肉丸子家中情况。肉丸子抽抽搭搭的抹泪儿说他爹是个和尚,从小吃素,过得很是凄惨。
“娘,我过去的日子、过得好辛酸……你带我走吧……娘…… ”
这真是有理说不清,沐心慈瞧着天色也晚了,就把肉丸子带回了家。
相府里,沐沉舟与沐战正等着沐心慈。守城军来报说沐心慈去了城西的一处偏僻地,不让人跟。
眼看天都黑了,沐心慈还没回来,沐沉舟本是急性子,在房里来回踱步转圈,李浣看得眼晕。“哎,老爷啊,你可别转了,晃得我眼都花啦。”
“唉,心慈怎么还不回来。对了,宫里的人打发了吗?”沐沉舟问夫人李浣。
李睿派人来接沐心慈回宫,沐心慈就没有回相府,自然没法回。
“打发了,花了整一百两银子,那高公公个儿不高,胃口倒是大得很。”
“阿妹怎么还不回来!爹,我亲自带兵去找她吧!”沐休急道。
“不行!不能闹出大动静,这里是皇城,带兵乱窜非得被沈厚那老贼人安上谋逆之罪。”
沐心慈的二哥沐休,虽说是武将,却生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说话也斯斯文文的。年纪已到弱冠,却还没有娶个妻妾。前阵子因为梧州起义造反,他被派去镇压起义的匪人,昨日才班师回来。沐休每次出门回来,头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是——“阿音在哪里?”
“爹、娘!阿音回来了。”粗犷浑厚的男声,粗眉大眼的魁梧男子走进来。这人正是沐战。
“阿音!”沐休焦急化作欣喜,迎上去。
沐心慈跟着沐战进了门,腿上还挂着肉丸子。沐心慈把拾到肉丸子的事大概说了说,省去了摄魂咒、人贩的事。李浣带着肉丸子去填肚子,留下沐家老爹、儿子、女儿四个,分析局势,商量对策。
沐战怒:“我们沐家沙场征战这些年还对不起他姓李的一家子了?咱们现在就揭竿自立为王!管他什么燕国、凉国,我们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他姓李的这窝囊气!”
“大哥莫冲动,这反是要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实力还不够。眼下这一战无可避免。沈厚、李睿和菱太妃有我和爹爹盯着,大哥、二哥战场上要各自小心!”沐心慈叮嘱。
沐沉舟点点头赞赏。女儿才十二岁,竟能想那么周全。
“爹,阿音想学武,您帮我挑个高手来吧,最好是天蝉国的,会些秘术最好。”沐心慈最遗憾的,是上一世她虽出入战场多年,却不会武,几番遇险,幸得福大命大,又有九幽贴身保护,才得以保命。
而今,一切重来,那个九幽已不在身边,青莲宫里那个九幽,今生未必会跟随她。再者沐心慈也想过了,或许,九幽值得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她身边,一辈子当属下、奴才。
夜里,沐心慈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上一世的种种反复导演着。与李睿的爱恨纠葛,与沈湄仪的周旋,还有九幽黑色的身影,白皙的下巴,还有身上淡淡的麒麟草香……
沐心慈在回忆里九幽的香味中渐渐睡着,第二日起来,却得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心慈,心慈啊……”李浣急急来敲沐心慈的门。天也才刚亮而已。
“娘,开门呐……”肉丸子喊,小手儿啪啪的拍着门。
沐心慈开了门便见李浣又喜又泪流,抱起肉丸子递给她,掏出肉丸子脖子的项链——是支钥匙。
沐心慈一眼就认出来那钥匙!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锁来。用那钥匙,正好能打开!
“娘,你就是我娘。你不信可以去我家,家里有你的画像。”肉丸子道。他在马车上看见沐心慈的脸那一刹那,就笃定了,这不就是她娘吗?
李浣捧着钥匙和锁,泪流满面,仔细将肉丸子上下瞅了一遍。“玲儿,你是玲儿的孩子……”
小肉丸子懵了,不知道为何李浣和沐心慈都在流泪,但为了配合,也跟着哇哇的伤心哭起来。
这柄锁和钥匙是一对,沐秋玲有钥匙,沐心慈有锁,喻的是姐妹同心。这锁,还是沐秋玲亲自上佛寺求了给妹妹心慈的。
沐心慈意外而又疑惑。姐姐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又和谁生的呢?猛然想起,沐秋玲曾在佛寺钻研过一年多的佛法,那一年半的时间,沐秋玲都没有回来。
肉丸子说他是一个和尚养大的,难道,肉丸子的爹爹,是寺里的僧人?
沐心慈回宫第二日,便有个从身高到长相都很大众的侍卫混来瑶华宫见她。沐心慈一见那侍卫的大众脸,便知道定是她爹沐沉舟的眼线,“大众”是她爹挑卧底的标准。
沐沉舟虽用计暗算有心无力、不太靠谱,但像是在宫里安插些卧底侍卫这样的粗浅活计,他还是干的来的。
“二小姐,老爷说您要的高手师傅已经找到了,是天蝉国的,功夫高,为人有耐心、有爱心,出手也很温柔,老爷让您不用害怕,另外老爷还叮嘱,刀剑无眼,大概学下就好,别伤了脸。”
“……”
别伤了脸……
夜里,李睿来了瑶华宫,和沐心慈聊家常,聊燕国,聊天下九州,期间有试探,沐心慈巧妙的避重就轻,糊弄过去。
曾经,上一世,他们也这样聊过,同样的红烛、帷帐、龙凤榻。李睿是皇帝,她是皇后。可而今,物依旧,人却不同!
李睿望着烛光里的沐心慈,口干-舌燥。李睿将沐心慈推倒在榻上,撑着胳膊罩在沐心慈身上,凝视她的脸。
“皇后,朕……”
十二岁初初开始发育的少女,自有一种纯粹的美,吸引人,让李睿有一种想要摧毁、霸占的孽欲!忙于朝政多日,他也想好好发泄一通。二十出头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沐心慈临危不乱,端着端庄,道:
“陛下,臣妾还小。”
李睿眼里的欲-火烧成矛盾与挣扎。李睿虽不是圣人,但也非禽兽。沐心慈身子还没发育好,行房之事……似乎是有些勉强……
李睿憋着一腔欲-火不能在沐心慈身上发泄,匆匆的离开了瑶华宫。沐心慈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衫,照了照铜镜,用湿帕子对镜擦了擦他吻过地方。
她知道,李睿这是去芙蓉斋,那里住着个成美人。成美人本是李昭的美人,但如今已是李睿的。女人与帝王,就如玩物,喜欢便拿回家玩,玩腻了就扔一边。
帝王多情,本是常见。上一世,她苛求的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爱,简直是笑话,所以她走进了死胡同。帝王薄情,更是天性,或许李睿是爱着她,可他更爱江山,为了江山,可以牺牲她,利用她,听信沈湄仪计谋,毫不手软的灭了她的亲人。
是以,沐心慈愤怒了。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个男人所爱,到头来,这男人身边女人无数,听信谗言,还要手刃她这计谋深沉的毒妇。既然是毒妇,那她就做一回毒妇给他看看,于是,她杀了不眨眼。后来的那些日子,青玉宫里时常蔓延着血腥味。都是她杀的。她沐心慈,终于坐实了毒妇的名头。
现在想来,内心依然忍不住那愤怒与嗜血。沐心慈深呼吸了一口,压抑下那丝还会偶尔冒出来的扭曲心理。
皇权面前,连亲情都如此寡淡,承诺与爱,只有被爱情幻想冲昏了头的女人才会傻傻相信、渴望。既然天意让她重活一世,今生便再不会为这份死去的情缚住手脚,再让沐家沦为刀下亡魂!
沐心慈再睡不着,穿好了衣裳,去瑶华宫殿外的小园子,等着教她武功的师傅到来。今夜,她终于可以拜师习武了。她定要好好学,变成九幽那样的高手!
寝殿外种了几株杏子,夜里芳蕊吐露,花香怡人。上一世,大燕刚刚吞并了陈、赵两国,覆灭了桑国,那是血流成河的战争,打了整整两年。
那夜也是这样的夜晚。一队杀手潜入瑶华宫行刺她这个出谋划策的皇后。皇宫侍卫中了调虎离山计,她身边只有九幽一人。
九幽当时已身受重伤,拼死保护她,剑刃划破掌心,沾了毒血,才灭了那队高手。打斗间流了不少血,九幽的血滴在这几株杏花上,满庭杏花一夜枯萎一半。
沐心慈一直记得,当九幽看见那满庭杏花因他而残时露出的那抹自嘲与歉疚。第二日,沐心慈晨起从寝殿里出来时,发现园子里枯死的杏花树都换成了新苗子。
一个流着毒血的冰冷男人,却有一颗温柔、敏锐的心。
沐心慈摸着杏花柔软的花瓣,露水沾湿了指尖。这片花瓣,可曾是当年在她寝殿外绽放的那一片?
不禁有些伤怀——
“古来何人初识花,花蕊何年初示人。代代春秋无穷尽,人生苦短终有归……”
吟完,觉得似乎太过悲春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