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由着倾璐搀扶站起身来,今日跪了许久,方才在外头被太皇太后变着法子的责罚,还没休息上一会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儿来,许久没有拘礼的她显然有些吃不消,脚下微微打颤,幸得倾璐暗自用力一把托住,才没有露丑。
“皇后既然不知道哀家为何要责罚与你,哀家今日便与你说个明白。”太皇太后推开玉嫔的手,坐在太师椅上继续道:“皇后你乃皇上原配,理应及时规劝皇上,这是其一。”
她转眸看向玉嫔:“与后宫妃嫔无端生口角,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这是其二。”
最后她随意转动了腕间的一串佛珠子,垂下眼睑:“目中无人,无视我太皇太后尊位,这是其三。”
“皇后,你是服,还是不服?”
盈之站在原地,欠了欠身子,发间步摇轻颤:“臣妾没有及时规劝皇上,愿受太皇太后责罚,可臣妾并没有与妃嫔无端生口角,也不敢无视太皇太后尊位,臣妾惶恐,还请太皇太后明示。”
她说着,就作势要跪下来磕头,刚曲下身子,就被少翊一把扶起,盈之诧异地向他看去,却只得到了他的侧脸。
“太皇太后,皇后何错之有?朕做的不好的地方与她何干?更何况,朕怎么不知道皇后与妃嫔生口角,还无视您的尊位?”
他字字句句皆在维护盈之,引得上头的玉嫔银牙暗咬,怀恨地剜了一眼盈之。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动作:“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说的话还有错吗?自古皇后都得服侍皇上,一国之母也应该及时规劝辅佐,皇帝做错了事,皇后必须一起受到惩罚。”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言,哀家听清雨丫头说,皇后无端在御花园里与她发生口角,字里行间皆在讽刺哀家,你且问她,有,还是没有。”
盈之心下一惊,这玉嫔黑状告地也太快了些,她与太皇太后系出一家,当然是一个筒子出气,就算自己说没有,恐怕太皇太后也不会相信,也难怪这玉嫔敢这么造谣。
她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少翊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太皇太后若是问这事儿,朕倒是可以替皇后作证。”
他看了一眼玉嫔,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日朕正巧也在御花园西亭闲逛,玉嫔出言不逊在先,遇皇后更是不请安行礼在后,这已是大错。”他说地倒的确像是那么回事儿,玉嫔慌乱地看向太皇太后,使劲摇头道:“太皇太后明鉴,嫔妾没有啊!”
“没有?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位,也敢擅自摘取御花园的牡丹,皇后规劝了几句,你竟还变本加厉。”少翊冷笑一声,接着道:“太皇太后,朕所言句句属实,当日里巧……不,德福也在场。”
太皇太后狐疑地扫了一眼德福:“皇上所言当真?”
德福刚刚从外头请了太医进来,就被太皇太后点了名字,心下一苦,皇上,你何必要这样害奴才呢。
他连头都不敢抬起,轻声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确实在场,这事儿也的确如皇上所言,奴才不敢撒谎。”
玉嫔这会儿子哪里还敢耍什么威风,连忙走上前跪了下来:“嫔妾……嫔妾没有啊!”
“下去下去!”太皇太后头疼地看着她,揉了揉太阳穴:“赶紧给哀家退下去。”
“嫔……嫔妾告退。”玉嫔灰头土脸地快速退了下去,临走时还不忘泫然欲泣地深情望了一眼少翊。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哀家省心,走!都走!”太皇太后许是觉得拉不下脸面来,闭着眼睛就下了逐客令。
盈之在心里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臣妾告退。”带着倾璐退出这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寿康宫。
“娘娘,今日皇上好帅气呀!您瞧见没有,皇上替你说话的时候,那玉嫔的脸色!实在是快哉!”还没走远几步,倾璐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脸上洋溢着雀跃的表情。
盈之睨了她一眼:“太皇太后发这么大的脾气,亏你还笑得出来。她终究是和玉嫔系出同门,哪里有不偏帮着的道理,这回是本宫走运,没着了她的道,下次,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倾璐才不管那么许多呢,一路叽叽喳喳的,反反复复地说着今日皇上有多帅气:“奴婢看,皇上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啊,皇上对咱们娘娘这么好,咱们凤仪宫也算是有盼头的了,为何不能高兴?娘娘您啊,就是顾虑的太多了,有皇上护着娘娘,太皇太后也不敢拿您怎么样啊。”
盈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从何与她说起,索性不予理睬。
反观寿康宫里头的太后,支着头一直不发声,落吟从小宫女手里接过茶盏,放置在案几上,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都退下去,才轻声道:“娘娘,用些安神茶吧。”
太皇太后恩了一声,一只手执起茶盏,又听落吟道:“奴婢多嘴,今日玉嫔小主所言,不过是片面之词,娘娘您本就不该完全听信的。”
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道:“娘娘,您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太皇太后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落吟。
而那头的少翊呢,也紧接着盈之出了寿康宫。
他坐着肩舆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巧克力!巧克力!”
“奴才在。”德福擦擦额前的汗,小跑至肩舆旁,应了声。
“哎,你说,朕今日是不是酷酷的!”
“啊?”德福傻了眼,慢悠悠地问道:“奴才愚钝,不知皇上所言何意,什……什么是……酷酷的?”
少翊正在兴奋头上,便与他解释道:“就是很帅!很厉害!很迷人!很有魅力!”
德福嘴角抽了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当……当然啦,今日皇上酷……酷酷的!”
“我就知道!”少翊像是吃了糖一样开心,一双眼睛笑眯了起来,可德福没有听见的是,少翊小声地嘟囔着:“电视剧可不是白看的,演起来还是有几分腔调的嘛!赞!”
☆、第9章 太后
盈之因为答应了还得去康宁宫,所以也不敢怠慢,从寿康宫出来,歇了没多久就辗转至康宁宫,这两个宫里安排的都是遗孀,太皇太后又比太后再尊贵些,所以康宁宫并不在正面的位置,而是稍侧一些,倚靠着寿康宫而立。
康宁宫的东配殿与西配殿里,柔太妃和慧太嫔早已搬了进去,这两位能在先帝的后宫里斗争,从来活了下来,直到现在,都是明哲保身又有几分聪慧的。
柔太妃膝下有一子,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名唤齐少诚,年纪不大,只有七岁,还养在宫里,只是因为皇上登基,柔太妃为了避锋芒,避而不见自己的儿子,才让母子二人没有引起皇上的疑心。
慧太嫔育有一女,先帝在世时很是宠爱,也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小公主,三岁的时候就受封,闺蜜一个沁字,赐号瑰和。
瑰和公主今年五岁,正是小孩子可爱的时候,慧太嫔不舍自己的女儿,就连去五台山也带着,现小公主重回宫中,天真可爱的样子惹得人人都爱。
当今太后是少翊的生母,出自书香门第,是朝中有名的清高之家,宋家。
太后软弱,在当皇后的时候就表现地无功无过,而先帝更是一个泥性子,二人摆在了一起倒算相安无事,日子久了,也有些举案齐眉的味道。
太后在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一直受太皇太后的压迫,面对强势的太皇太后,太后虽然坐着后位,却一点实权也没有,整个后宫都听从太皇太后的旨意,好不容易媳妇熬成了婆,成了太后,可太皇太后依旧健在,甚至于新皇刚登基,太皇太后就带了太后和先帝遗孀一道去了五台山吃斋念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宋家女,也算是个命苦的了。
盈之不是没有见过太后,可在上一世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当她踏进康宁宫请安的时候,还是暗暗有些吃惊。
这太后保养得很好,看上并不像是已经做太后的人了,眉宇间也轻轻浅浅的,看上去极好相处。
盈之抿抿唇,开口道:“儿媳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吧。”太后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她转眸于一旁随侍的宫女道:“娥菱,去给皇后泡壶茶来,就用清莫大师赠的禅茶。”
名唤娥菱的宫人,穿了一身正三品令人的衣裳,欠了欠身子算是应了下来。清莫是五台山上有名的大师,轻易不会开门讲禅,就算是太皇太后,也只与他交谈过一次。
而太后竟然有清莫大师赠的禅茶,盈之地眼眸动了动,在小宫娥的引领下坐了下来:“太后娘娘觉得康宁宫一切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问内务府拿便是。”
“哀家现在哪里还讲究这些?皇后布置的很好,哀家很是欢喜。”太后笑着说,“从前皇帝大婚时,哀家已经跟随着太皇太后去了五台山,没能与你见上一面,连个见面礼都没给备下。”
她说着,拿起案几上的一个梨花木盒子,轻轻启开:“这手钏是哀家诞下皇上的时候,先帝所赠的,如今这花样已经不适合哀家了,倒不如转赠了你,也算是讨个好彩头。”
太后从盒子里取出那手钏,作势要起身亲自过来给盈之戴上。
盈之哪里还敢端坐在原地,连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太后娘娘这礼物贵重,儿媳受之有愧。皇上沉迷于歪门邪道,是儿媳没能及时规劝,才惹得太皇太后动怒,已经是做错了事,哪里还敢收太后娘娘的礼。”
“皇上怎么样是皇上的事儿,这孩子从小性子倔,从前还抱在手里的时候,若是换了个奶娘,就死活不肯喝奶了,长大了自然也如此,怪不得皇后你。”
太后说着,顿了顿,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也是哀家不好,没能把皇帝养在身边,如今他见了我,也只有一句生硬的太后娘娘……”
盈之面色一僵,便知事情来了:“哪里,皇上很是挂念太后娘娘您的,您离宫半年,皇上还不是三不五时地就差人送东西上五台山去,唯恐太后娘娘住的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你也不必如此劝我,这东西是皇上送来的,还是皇后你送来的,哀家心里一清二楚。太皇太后强势了一辈子,看不清皇后的心意,哀家这个闲散人,哪里又会不明白呢。”她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钏给盈之戴上。
“果真好看,先帝的眼光从来都是最好的。”太后说起先帝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勾起笑意来,盈之心底有些微微的羡慕,自己与皇上,从上辈子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
“儿臣带母妃来给母后请安啦。”盈之摸着自己刚刚戴上手钏的手腕,还没收起思绪,就听一个软糯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一个身穿桃红色齐胸襦裙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了个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女内侍,远远地站着一个一脸窘迫的暗色宫裙女子。
想必这就是瑰和公主和慧太嫔了。
“瑰和来了呀。”太后笑眯了眼睛,招招手,示意瑰和到跟前来。
瑰和公主嘻嘻一笑,扑入太后怀中,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纷纷跪地:“太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等没能看好瑰和公主。”
“无碍的,瑰和还小,再说也还是在康宁宫里,瑰和呀,在母后这里,你永远没有规矩。”太后说着,捏了捏瑰和公主的小鼻子。
瑰和公主蹭了蹭太后的衣裳:“母后最好了,母妃也最好了。”她说着转头看向盈之:“这就是皇帝哥哥的妻子吗?”
慧太嫔这时才柔柔弱弱地走了进来,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秦氏给太后娘娘请安。”
“如吟不必多礼,你身子弱些,还跟着瑰和到处跑,也是辛苦了。”
“秦氏恭请皇后娘娘金安。”慧太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又给盈之请安,盈之躲开半礼,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太嫔娘娘是长辈,沈氏受之有愧。”
“要的,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秦氏理应参拜。”慧太嫔娇柔的声音,配上她的话语,让盈之觉得像是三月的春风一样沁人,看来先帝倒是就喜欢这样温温婉婉的女子。
太后抱起瑰和,笑看了一眼互相客气的二人:“皇后说的是,如吟你快些坐下吧,瞧你脸色都白了。”
“秦氏这是老毛病了,太后娘娘不必挂心,许是刚从五台山回来,舟车劳顿才不济了些,将养些日子就好了。”慧太嫔说完,不赞同地看向瑰和公主:“沁儿,快到母妃这儿来,怎么好这么让太后娘娘抱着你。”
“可,可是母后还没有告诉我,这个漂亮的姐姐是不是皇帝哥哥的妻子呢。”瑰和仰起脸,嘟着嘴不愿离开太后娘娘的怀抱。
太后嗔怪道:“鬼灵精,这位就是皇后了。”
“皇后?所以这位漂亮姐姐就是沁儿的嫂子吗?”
慧太嫔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么多东西,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使不得,使不得。”盈之连连摆手,“瑰和公主连太后娘娘的礼都免了,沈氏哪里受得起。再者言瑰和公主娇憨可爱,实在难得。”
她说着对上瑰和的眼睛:“是呀,瑰和公主就是我的小姑子了呢。”
“小姑子是什么呀?很厉害的东西吗?”瑰和公主天真地转眸,朝着太后问道。
太后这会儿子已经眉开眼笑,摸了摸瑰和柔顺的头发:“是呢,咱们瑰和也当起小姑子来了。”
盈之刚想开口,就见娥菱端着茶具进来,却也不泡茶,而是跪下身子道:“太皇太后传话过来说,让皇后娘娘带着近三个月的后宫账目,这会儿子就去寿康宫问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太后最快反应过来,唇边像是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声音里略带无奈:“既是太皇太后传召,那哀家就不留你了,皇后快些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盈之是最尴尬的那一个,她欠了欠身子:“儿媳惶恐,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叨扰娘娘。”
“皇后嫂子要走了吗?”瑰和挣扎了几下,从太后的怀抱里跳了下来,拉了拉盈之的衣袖:“那瑰和日后可以去找皇后嫂子玩吗?”
盈之当然拒绝不了瑰和的要求,她点点头道:“当然了,瑰和公主随时来都行,嫂子给你准备好吃的点心,好不好?”
“点心!”瑰和的眸子亮了亮,“嫂子真好!沁儿有点心吃啦!嫂子可不许赖账!赖账是小狗!”
“沁儿快回来,别妨碍了皇后娘娘正事!”慧太嫔由着宫女搀扶,将瑰和公主拉开,歉意地笑了笑:“皇后娘娘快些去吧,沁儿不懂事。”
盈之朝着瑰和摆摆手,与她道别:“无碍的,公主很是可爱。”
☆、第10章 账目
盈之派了倾璐回凤仪宫取账目来,自个儿坐在肩舆里等着。倾璐也是怕节外生枝,一路小跑着拿了过来,还带来了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