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唐立欣一直在打听去哪儿打工好,最后决定去深圳。唐梦好几次劝他别去了,就在家搞副业,唐立欣根本听不进去,妹妹的话他当然听不进去。而且唐爸爸唐妈妈知道唐梦这么劝她哥,他们还臭骂了她一顿,说她不懂事别瞎掺和,理由是她哥是读中专的人,不能留在家里种田。
唐梦实在是争不过,想到她哥开始去深圳那几年虽然混得一般,只是做工,但也挣了钱,他过得也算如意,还谈了第一次恋爱,所以就随他去了。等过个一两年她有了话语权,她爸妈和哥哥或许才能听得进去。
唐立欣拎着他那个旧帆布包要动身走了,唐梦和爸妈一起送他到破旧的火车站。在火车站等车时,爸爸红了眼眶,妈妈哭出了声,唐梦也被惹得流了一通泪。
没过多久火车来了,唐立欣有些兴奋又有些留恋地上了火车,唐妈妈跟着缓缓前行的火车往前跑着,“欣子,你要多给家里写信,把信寄给小梦,地址写咱们市一中的,小梦应该能收得到。”
唐立欣刚才一直硬撑着,见一家子都不舍得他走,他似乎无动于衷,可是这一刻他却没能撑住,眼泪滚了出来,哽咽地喊道:“妈,你别追了,危险。你和爸爸、妹妹都回家去吧。”
他说完就进了车厢,唐妈妈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唐梦和爸妈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火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回家的路上,唐妈妈一直断断续续地哭,“欣子连本省都没出过,现在一个人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我不放心啊。”
唐爸爸还算理智,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欣子身上有一千块下岗安置费,去那儿哪怕三个月没找到工作他也饿不死,你担心啥?”
唐妈妈突然一惊一乍的,“听说最近火车上有好多扒手,欣子的钱可别被扒走了呀!”
唐梦知道她妈妈是过于紧张了,“妈,哥的钱不是被你缝在了衣服的里层吗?还是贴在胸前的,你就放心好了。那些人只是扒手,不敢明抢,火车上还有民警,哥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唐妈妈仍然忧心忡忡,儿子远行,哪个当妈的不牵挂?
直到八月下旬,村里有一位从深圳打工回来的小伙子说碰到了唐立欣,唐立欣已经进了一个大印刷厂,还让他带回了一封信。唐妈妈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唐爸爸去地里干活也更有劲了。
唐梦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受她妈妈悲观又害怕的心情影响,她也过得很压抑。
唐妈妈只读四年的书,但是她儿子写的信她也能认个大半。看完了信,她终于展露笑容,“小梦,后天你就要开学了,下午我带你去镇上的裁缝店里做两身新衣服,再买一个箱子。”
是啊,后天就要开学了,唐梦又要走进那所她曾经呆了三年的学校,她曾经得过诸多荣誉的学校,却没有给她留下太多记忆的学校。
这一次,她一定要活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精彩,至少她不需太努力就能有当年的成绩,虽然有一半知识她已经还给了老师,但还剩下了一半呀。
☆、第3章
唐梦穿上了新衣服,小碎花短袖褂子和红黑相间的格子裤。虽然在唐梦看来简直是土得掉渣,可是她妈妈却眼前一亮。
“小梦,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一点也看不出是农村娃,同学们肯定看不出你是从农村来的。到时候同学们问你家是哪的,你就说是县城的,知道吗?”
“妈,这样不好吧?咱们青柳镇去市一中上学的又不只我一个,方梅也考上了,同年级一共有六个呢,这哪能瞒得住?要是被人戳穿了更会被人瞧不起,说我虚荣装什么城里人。”唐梦知道市里的人肯定瞧不起乡下来的,十五年前的有些事她还是记得的,不过她现在完全不在乎,她的内心可是一个成年人,才不愿跟那些小孩子计较呢。
唐妈妈无话可说了,隐隐有些担忧,怕唐梦被城里人瞧不起会影响学习。她帮着把箱子整理好了,然后去旧衣橱里拿出一个用布缝的小包,掏出了五百块钱。
“学费是二百六,通知书上写了生活用品和被子会统一发,但要交费一百,剩下的一百四就当你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唐妈妈细心地把钱放进了箱子里。
“听说一个星期有五十块钱的生活费就够了,你给我一百四有点多了,你不怕我乱花钱呀?”唐梦笑道。
“你个傻孩子,妈多给你一些钱不是叫你乱花,而是让你同学们知道你有钱花,咱家不穷。听说市里有些人家很穷,还不如农村的呢。快,你背着书包去村口等班车,我帮你拿箱子,可别错过车了。”唐妈妈忙着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妈,你不用送我去学校,我自己找得到。”唐梦背好了书包,来拉箱子。
“这哪成,你从来没去过市里,走丢了怎么办?”唐妈妈不放心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独身去市里。
“怎么可能走丢,村口的班车一直开到市中心转盘,下车后往南走十分钟就是市一中了,通知书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你真的不用去,浪费车票钱。”唐梦对这条路线熟得不能再熟了,以前可是走了三年啊,而且她知道妈妈向来节俭,能省就省,车票要六块钱的。
“可是你箱子里带了那么多钱,你又是第一次去那么大的学校,能找着报名的地方吗?”唐妈妈虽然心疼车票钱,但仍不放心唐梦一个人去。
“以后我每个星期都得回家一次,箱子里经常得带钱,难不成你每次都要陪着,那得花多少车票钱啊。我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怎么可能去了学校会找不着报名的地方?妈,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我都……十五岁了。你不是说你十五岁就跟爸订婚了吗,我十五岁也能算是大人了。”唐梦拖着箱子出门了,“我走了,你放心吧。”
唐妈妈见唐梦执意要一人去,虽不放心,但还是由着她,觉得让她锻炼锻炼也好。她跟着后面送唐梦到了村口,还没顾得上说几句嘱咐的话班车就来了。
唐梦急匆匆地上了班车,然后朝她妈挥手道:“妈,你回去吧,我星期六傍晚就能回来了。”
唐妈妈见唐梦那挥手的姿势和说话时轻松的样子,觉得女儿真的是长大了,胆子也变大了不少,去了市里应该不会怯生。
班车简直是太破旧了,座位很脏,噪音也大,听说这样的班车是市里淘汰下来的,唐梦坐在上面总有一种不安全感,生怕车开着开着就翻沟里去了,或者直接自燃。
唐梦以前上学时特别喜欢坐班车,丝毫不觉得难受,现在却觉得坐一个半小时实在太煎熬了。没办法,年纪虽然回去了,但是好多感受是回不去的。
一个半小时终于过去了,班车停在了转盘附近的汽车站。唐梦往南走着,看着路两旁一排排的店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十分钟后到了市一中的大门前,唐梦抬头仰望了一下,心里感慨万千。旁边小黑板上画着新生报名路线图,唐梦懒得看,拖着箱子径直进了大门,然后朝走东边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对母女很面熟,便叫了一声,“方梅,婶婶!”
方梅和她妈妈回了头。方妈妈笑眯眯地说:“唐梦你也来了,我们正在找路呢,是这条路吗?”
唐梦快步走过去,“婶婶,是这条路。”
方梅没好气地说:“你又没来过,你怎么知道是这条路?”她说完就气嘟嘟地朝前走了。
唐梦一愣,方梅生气了?因为那次没和她一起去班长家玩?收到通知书后方梅还来她家玩了一次,问管大军可不可来她家玩,唐梦拒绝了,理由是和管大军平时就很少说话,来她家也没啥玩的,又说不上话。
或许方梅就因为这些生气了?这和十五年前发展的不一样了。十五年前,唐梦和方梅一起去了班长家玩,管大军和他们也来唐梦家玩了,其实也就是一起做饭吃,然后去地里摘西瓜。
十五年前方梅没和她翻过脸,一直做了三年的好朋友。现在看来,方梅是否能和她做朋友可不好说了。
方妈妈见方梅不理唐梦,追了上去,“你这孩子,唐梦不是你的好朋友吗?怎么说句话跟吃了火药似的?”
“我和她已经不是好朋友了。”这是方梅回答她妈妈的话。
嘿!唐梦忽然想笑,方梅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闹的。年轻就是好啊,做什么事都可以随自己心情来。
唐梦来到教学楼下的报名点,就看到了一张分班表。她被分到了一班,方梅被分到了二班,这个和十五年前一样。其他四位从青柳镇来的同学都分在了别的班级,他们六人没有同班的。
方梅交了钱就走了,一直不理唐梦,唐梦笑了笑,随她去。
唐梦来交钱,发现坐在那儿收报名费的是她高一的班主任苏老师,“班……”她差点脱口而出叫他班主任了,幸好反应算快及时打住了,因为这个时候苏老师还不认识她呢!
唐梦递上通知书,苏老师接过去看了看,抬头扫了唐梦一眼,说:“你被分到了我的班,教室就在这幢教学楼的二楼最东边。下午两点准时进教室点名,你们要做自我介绍。”
唐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叫了句,“老师好。”然后递上报名费和生活用品费。
苏老师登记后,给了她一个红色小条,“你先把行李放到宿舍楼去,就是操场的南边。”他用手指了指操场的那头,“女生宿舍是第三排,前两排是男生宿舍,你别走错了。你把红色小条给一楼的宿管,她会给你发生活用品和棉被,那里还张贴了宿舍分配表。快去吧!”
“谢谢老师。”唐梦虽然知道这个流程,还是仔细地听着,新生报到应该都是这个样子的。
唐梦正要走,苏老师突然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唐梦点了点头,她再往旁边一瞅,发现来报名的全都是由家长陪着,只有她孤身一人,“是我自己非要一人来的,我妈想来送我,我没让。”
她要表明的是,她可不是不得爸妈疼爱的孩子。十五年前,她也是由妈妈陪着来的。
苏老师微笑道:“胆子还挺大。你放好行李后,别忘了去食堂买饭票,食堂在女主宿舍楼的后面。”
“嗯。”唐梦拖着箱子走了。
她刚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又碰见方梅和她妈妈了。方梅径直走进了一间宿舍,她妈妈见了唐梦,忙说道:“唐梦,你和梅梅没有分到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宿舍,她是104,你是206。我家梅梅就那个脾气,你别生她气,以后在学习和生活上你们要互相帮忙,可别吵架。”
“我知道了,婶婶。”唐梦点头道。
方妈妈见唐梦不像生气的样子就放心了,也跟着进了104。唐梦领了生活用品和棉被,拿了宿舍钥匙,可是东西太多,她拿不下,只好把东西放在宿管的门口,先拖箱子上楼。
一进206,唐梦见到了十五年前一样的情景,一堆家长在忙着帮孩子铺床,整个宿舍挤满了人。女生们刚来都比较腼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低头整理书包和文具。
这些女生不认识唐梦,可是唐梦认识她们啊,有些人在她的印象里可是不一般的深刻。唐梦找到了自己的床铺便放下了箱子,然后去楼下拿生活用品和棉被。
当她再次来到宿舍时,不仅那些家长好奇地看着唐梦,那些女生也都齐齐看着她。
其中一位家长问道:“这位同学,你爸妈放心你一个人来?是不是因为你家就在市里,很近便?”
唐梦笑了笑,“我家是青柳镇湾子村的,通知书上有乘车路线,我就自个儿来了。”
“哦。”那位家长多瞧了唐梦几眼,然后忙去了。
这时唐梦已瞧见有四位舍友对她投之复杂的眼神,她们四位是市里的,对乡下来的同学有着本能的排斥。
其他三位女生则友善地松了口气,同为农村来的,她们觉得有了伴,心里踏实不少。
☆、第4章
床都铺好了,舍友们被她们的爸妈带到后面的食堂吃饭。
唐梦从箱子里拿出三十块钱,再找出统一的不锈钢饭碗,也来到了食堂。买了饭票,她就开始排队了。
旁边的黑板上写着菜价,土豆丝五角、炝白菜五角、辣椒炒肉一元、木耳炒肉一元……,反正素菜都是五角,带点荤的是一块。当然,除了大鸡腿和炖排骨,因为这两样都是三元。
唐梦微微带笑,好久没吃这么便宜的菜了。她打了一份素菜一份带荤的菜,再打三两米饭,一共两块钱就搞定了!
因为食堂太破,座位也不够,唐梦端着碗准备带到宿舍去吃。等等!几位带袖章的学长正守着去往宿舍的大路呢,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任何人不许回宿舍吃饭,怕学生把剩菜剩饭倒进宿舍楼的水池里。
唐梦见一群新生被几位值班的学长给赶了回来,她心里偷笑,要知道旁边有小路呢。她从食堂的侧门出来,来到一家小商店,再从商店的小门出去,偷偷摸摸地溜回了宿舍楼。
以前这种事她可没少干。
她坐在206的桌前吃着饭,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当年进校的情景。当时她是和方梅一起在食堂吃的,两人兴奋又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重来一回,她是自己一人坐在宿舍里吃,唉,确实不再一样了。当她碗里只剩最后一口饭时,宿舍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位小姑娘惊讶地盯着她,还有她身后的妈妈。
这位舍友叫秦芳,也是从农村来的,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带进来的,没人拦你吗?”
唐梦赶紧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边嚼边说:“那个……我发现了一条小路,就溜过来了。”
因为唐梦实在太了解秦芳了,她绝对不是打小报告的人,所以才实话实说。
果然,秦芳来了兴趣,有点小兴奋地说:“真的?下次你带上我一起吧。”
唐梦点头道:“嗯,没问题。”
秦芳的妈妈顿时垮起脸来,“芳芳,你不许跟着同学学坏,得遵守学校的规定。咱们镇就你一人考上市一中,多少人羡慕啊,你可别在学校里惹了事……”
秦妈妈巴拉巴拉教训个没完,唐梦端着碗赶紧逃出了门,来洗漱间洗碗。整个一层楼就只有一间大洗漱间和卫生间,条件实在太简陋啊。
大家都吃完了饭,所有家长也都走了,只剩下八位小姑娘呆在宿舍里。唐梦躺在床上睡午觉,其他七位全在认真地准备自我介绍。
秦芳的床与唐梦的是连在一起,她把写好的自我介绍放进了书包里,然后把枕头放到这一头,与唐梦头对头地睡。她戳了戳唐梦的脑袋,“你怎么不准备一下?”
唐梦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她一下给戳醒了,“嗯?你是说自我介绍?这个……等去了教室再准备吧。”
秦芳愣了愣,“你心真宽。”
其他舍友都朝她们俩这儿瞧了一眼,然后继续拿笔写呀写。
一点四十,一阵音乐响起,“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唐梦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学校播放的午时起床铃。一首《心太软》从高一播到高三,从不带换的,真是够绝。
唐梦端着盆来到洗漱间,匆匆洗把脸,梳了梳头发。等她回到宿舍,发现舍友们全都走光了,她们真是够积极的。
唐梦是最后一个来到教室的,她在四十一名同学的目光洗礼下四处瞅着空座位,发现只剩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