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灵一愣,扭头,就见到沈鸿锐正急急朝几人走来。
孙剑锋淡淡道:“你要当着他的面杀了她吗?”
周灵灵瞪他一眼,一声冷哼,扔了那匕首。
孙剑锋松开她。
周灵灵立时转身,朝着沈鸿锐跑去,清脆笑道:“鸿锐,我好想你!”
孙剑锋依然搂着宁清卓。宁清卓头无力垂下。
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重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反反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的最后都是孙剑锋那张脸。他紧紧搂住她,四肢如藤蔓将她缠绕囚禁,温柔而残忍道:“清卓,我找到你了。你逃不掉。”
她总是被吓醒。上一世被孙剑锋折磨蹂.躏时,她不曾软弱。可是重生之后,生活有多美好,“孙剑锋”就有多可怕。
每每醒来,宁清卓都要花好久的时间,重新完成心里建设。她告诉自己,她有前世的记忆,也算是知晓未来,能有效对祸事进行规避。而且她有两年时间经营宁家。等到两年后她与孙剑锋再遇时,她会有能力自保,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或许是因为她的行为产生了蝴蝶效应,现实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她的记忆几乎没了用处。
上天甚至没有给足她时间。仅仅半年,孙剑锋就来了。如此突然,如此淬不及防。
一瞬间,宁清卓满心绝望。
孙剑锋松开了宁清卓,行到她的身前,拖起她的胳膊研究那刀伤:“姑娘,你受伤了。”
宁清卓听到这话,只觉天旋地转,双脚一软,跌去了地上。
这似乎只是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宁清卓却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那日两人初见,她揍登徒子时不小心受了伤,这个男人眯眼看她,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姑娘,你受伤了”。
再世相逢,他对她说得第一句话,竟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第23章 前尘噩梦1
宁清卓被囚于孙府的一年里,曾经设法逃脱过两次。第一次逃亡,是她被带到京城后的第三个月。彼时孙剑锋还允许她自由出府,只是会派一堆手下监视她。而她不熟悉京城,行事处处不便,因此并不操之过急。
为确保稳妥,宁清卓沉心静气,花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搜集所需信息,询问的人多达数百。这些人多与她不熟,身份也各异。每个人她只问一到两个问题,从不做深入交谈,以此确保孙剑锋没法发现异端。
然后上元节,宫中夜宴,孙剑锋当值。宁清卓设法求得他同意,带宁如欣出外看灯,成功逃离。
只可惜……如此费心费力,也只为姐妹俩赢得了半个月的平静。半个月后,孙剑锋还是找到了她们。
再次被捆回孙府,宁清卓便做好了一切坏打算。可孙剑锋却接连三天没有出现。第三天夜里,宁清卓和宁如欣被人从梦中惊醒,押上马车,送去了锦衣卫的天牢。
宁如欣一上马车便脸色灰败,到了天牢中,更是怕得快要哭出来。那种环境那种情况,宁清卓其实也怕,却只能强撑着,紧紧握住姐姐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两人跟着狱卒行到天牢最里间,终于见到了消失三天的孙剑锋。
宁清卓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天牢门缓缓打开,血腥与腐臭味扑面而来。狰狞火光中,隐约可见偌大囚室里吊着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受了酷刑,奄奄一息。
狱卒关上了牢门,徒留姐妹俩在囚室里。宁如欣被吓得喘不过气。宁清卓压着反胃四望,看见了数条人影在阴暗的囚室中飘荡,好似无脸的游魂,却并不是孙剑锋。
阴风阵阵,却吹不走腐臭,铁链偶尔叮当作响,震得宁清卓头皮发麻。便是此时,有人悄无声息贴近,搂住了她的腰。
宁清卓惊得身体猛然紧绷!可熟悉的感觉却告诉她,这是孙剑锋。男人贴身搂住她,唇粘着她的耳,状似厮磨,声音却冷硬:“你来了。”
宁如欣见了他,再也克制不住,低低哭了出来。宁清卓心狂跳,腿发软,却还是强撑着转身,拉开他缠在腰间的手握住:“你怎么让人带我来这?”她语调尽量柔和,只是诚恳认错:“剑锋,是我的错,我不该任性,往后再也不会了。这里太黑,我们回府好不好?”
孙剑锋低头看她。光影交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后似乎藏着妖魔,随时会撕开面皮,朝令宁清卓扑来。宁清卓强撑着回望,可在男人的目光之下,她只觉通体生寒。
孙剑锋看她许久,嘴角忽然勾起个弧度,朝着一旁伸手:“火把。”
那无脸的游魂便为他送上了火把。孙剑锋握了宁清卓的手,以无法挣脱的力道,拖着她步步朝着囚室中间行去。
宁如欣不敢一人待着,犹豫片刻,跟在他们的身后。宁清卓心知孙剑锋要做的不会是好事,急急扭头对宁如欣道:“姐姐,你就呆在那,别过来……”
话未说完,孙剑锋却猛然拉了她一把!宁清卓连忙回头,便见男人看着她的脚底,咧嘴似是在笑:“小心脚下。”
宁清卓低头看去,竟然见到了半截胳膊!孙剑锋提醒得太晚,她的脚尖还是踢到了那东西。软中带硬的质感。宁清卓慌张想要避开,却又踩到了一旁的腐肉。那黏滑的感觉透过绣花鞋,从她的脚底直直爬去了心里。
心思电转间,宁清卓索性一个踉跄,朝前摔去!不出所料,孙剑锋果然拖住了她。他将她半搂在怀中,而她则借势投怀送抱,倚在男人的胸膛,安分而乖巧。
孙剑锋却并不享受她难得的柔顺。他扶起她,一脚踢开那半截胳膊,拽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男人终是在一悬吊的犯人面前停下,高举火把,将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照亮,冷冷朝宁清卓问:“这人是谁?”
宁清卓看去,却只看到了令她心惊胆寒的伤口,便是一阵恶心。她好容易方声音干涩回答:“我不知道。”
火光自孙剑锋头顶照下,男人刀削般的脸愈发冷硬如石像:“也是。你为了逃离我,这段日子询问过几百人,又怎会记得他。”
宁清卓心猛地一抽。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她忽然忆起了这人是谁:一个多月前,她曾经借着在街边买包子的机会,询问过卖包子的老头一个问题。
——这人……是那卖包子的老头!
孙剑锋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经回忆起。他也不多说,只是拖着宁清卓,又行到另一人身旁,继续问道:“这人又是谁?”
这个犯人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面容难以辨认。宁清卓只看了一眼,便觉胃中翻滚,实在无法回答,只得摇头:“我……看不清。”
孙剑锋猛然粗暴揪住宁清卓的衣领,单手将她拎起,举去那犯人面前,命令道:“那就仔细看!”
宁清卓身体几乎悬空,只有脚尖能勉强碰触地面。孙剑锋的手正卡在她的喉咙处,宁清卓呼吸不畅,却只能强忍着恶心,看那血肉模糊的脸,努力分辨。
可她实在认不出。窒息感渐强,她艰难挤出一句话:“我……真不记得了……”
孙剑锋松手,甩开她。宁清卓憋得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喘气。男人没有表情盯着她,宁清卓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便见她的衣领被扯散了,露出了大片光裸的肌肤。
宁清卓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可笑,却还是本能将衣领拉好。孙剑锋的目光这才缓缓上移,爬过她的脖子,锁住了她的眼。
男人朝旁伸手,那神出鬼没的游魂便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有个妇女的画像。宁清卓一看之下,刚刚被憋红的脸立时白了。她记起来了:为了出外,她总要找些理由,便借着姐姐的名义,去了好几次首饰店。这妇女是曾与她一并逛店的大娘,那回逛首饰店,是想给她的孙儿买平安锁……
孙剑锋一抖纸张,将下方的字读了出来:“唐孙氏,五十六岁,家住西二十街面馆对门,丈夫已逝,与独子同住。十一月二十八日,与宁清卓在刘家玉器店相逢。”
孙剑锋读完,将那纸张递回游魂。宁清卓低头垂眸,脑中一时只剩两幅画面不停晃动:一会是唐孙氏在店里朝她笑的模样,一会又是身旁妇女被毁容的脸。
没有缘故的,宁清卓心中的恶心与恐惧忽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是愤怒与冷静。她深深吸气,低低开口道:“孙剑锋,这里没有人存心帮助我。他们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是我利用了他们。”
孙剑锋前行一步,堪堪贴在她身前:“你这么聪明,自然是不会与谁多做交往。就怕他们落入我手中,成了你的制约。”
他抬手掐住她的双肩,五指用力:“可是,你以为这样,我便无法制约你了?”
宁清卓被捏得生疼,一声闷哼。男人卸了力道,将她转了个方向,背靠自己,面朝囚室道:“清卓,你有善心,而我没有。”他圈她在怀中,音色沉沉:“这两百六十七人,个个都是你的制约。”
两百六十七人……孙剑锋竟是查得这般清楚!身后的躯体温热,宁清卓却如坠冰窟。
她沉默站在孙剑锋怀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孙剑锋却又道:“把这些人都带下去。”
游魂们开始行动,解开铁链,将犯人拖走。孙剑锋清晰感受到宁清卓的身体开始僵直,嘴角一点点扯起:“放心,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刁民,我还不至于费力去杀他们。”他低头看她,眸中一片冰冷:“流放便是了。”
宁清卓没有开口求情。她知道孙剑锋是铁了心让她看这一切,现下所有求情的话语都是多余。她的逃离让他愤怒,于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悉心设计,以这血色的一幕迎接她的归来。他在报复,在发泄,在立威,想要他收手,除非她彻底屈服。
宁清卓……不愿屈服。
她眼睛泛红,在孙剑锋看不到的地方垂头坚定:让善心去死吧!这些人的凄惨根本与她无关!他们遭受的罪,都是因为孙剑锋!
孙剑锋又吩咐人带了数十名犯人上来。这些人还不曾被折磨,神色憔悴,目光中尽是惶恐。他们挤在一起缓缓挪动,绝望而无助。
有人将宁如欣也拖了过来,端了把凳子给她,让她坐在宁清卓身旁,近距离观看行刑。然后游魂各就各位,齐齐开动!
再之后的记忆……宁清卓有些模糊。她知道她是清醒的,可犯人的惨叫与宁如欣的哭泣充斥了她的脑,让她头晕目眩。孙剑锋在狠狠碾压她的道德底线,可她只是默默站立,不言不语。
☆、第24章 前尘噩梦2
刑讯开始不多久,宁如欣便哭得晕了过去。宁清卓沉默看她被人用冷水泼醒,不过多久,又再次晕过去,心中煎熬至麻木。再后来……宁如欣便不哭了。她从椅子中滑下,爬到孙剑锋身旁跪下,磕头。她语无伦次向他保证,她会看好宁清卓,再也不让她逃跑。而孙剑锋任她跪在那,只是面无表情盯着宁清卓。
宁清卓隔着快要崩溃的宁如欣,在凄厉的哀嚎声中,与孙剑锋互望。她忽然觉得脑子烧得厉害:她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法撑过这场精神折磨。不止是她,若是再放任孙剑锋这么继续行刑,宁如欣或许会被逼疯……
宁清卓终是动了。她蹲下,站立太久的身体关节似乎生锈了。然后她抱住瑟瑟发抖的宁如欣,一掌砸在她的后颈。宁如欣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孙剑锋没再唤人将宁如欣弄醒。宁清卓将姐姐放平在脏乱的地上,跪坐在孙剑锋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躬身蜷缩。她埋头在他腿上,低低道:“孙剑锋,你这么做没意义,我不可能因为畏惧……爱上你。”
孙剑锋直直站立,沉默良久,终是弯腰拖起宁清卓:“收起你的理论,我再没兴趣听。”他手上用力渐大,掐得宁清卓生痛:“便是我事事遂你心愿,那又如何?你还是要逃。”
自宁清卓进入天牢后,孙剑锋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容似乎在此时有了裂痕,可很快,那丝情绪便不复可循。男人也不再多说,只冷冷道:“我不指望你爱我。”他低头,对上宁清卓的眼,鼻贴着她的鼻,喃喃道:“……我爱你便够了。”
他这么贴近看了宁清卓许久,忽然毫不怜惜将她甩去最近的犯人脚下,无悲无喜的声音传来:“而你,只需要陪在我身边。”
地上的血肉立时粘在了宁清卓身上。宁清卓挣扎想要起身,男人却蹲下,一掌覆住她的后脑,抓住她的发强迫她面对:“记住这一切!你只需要害怕我,从此再也不敢逃,这便够了。”
谈话不通。宁清卓深深吸气,手肘突然后击,将孙剑锋逼开!她则跳起,抽出一旁刑具中尖锐的铁椎,动作飞速比抵上了犯人的胸膛!
孙剑锋站在她两步远处,眯眼看她。宁清卓大口喘气,双眼赤红:“够了!你要折磨我便罢,送我姐姐出去!否则……我便杀了他!”
孙剑锋沉默片刻,一声嗤笑:“宁清卓,你疯了吗?你是在拿这犯人威胁我?”
宁清卓咬牙看他,手上丝毫不放松:“对!两百六十七人,孙大人能将他们一一找出,果真好手段!可是,流放什么,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也只敢对他们用刑,根本没法将他们流放,更不敢杀了他们!”
孙剑锋目光冷冷:“我为何不敢?”
宁清卓喘气愈急,死死盯着他:“你不过一锦衣卫镇抚使,便是再得圣上重看,也没法一手遮天。这锦衣卫里还有指挥使和指挥佥事,锦衣卫外还有宿敌东厂。你行事向来慎密,不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这些人虽然是没甚背景的平头百姓,可到底人数众多,你现下只是找了名目将他们带进牢里问话,却绝不敢将他们彻底抹杀!”
宁清卓不顾那犯人的苦苦央求,手中的铁椎用力,戳破了他的胸膛的皮肉!她发狠道:“你也不想惹麻烦吧!所以,放我姐姐离开!否则我便杀了他!杀了他们!然后……我总会找到机会,向你的政敌告密!”
她说完这段话后,孙剑锋长久地沉默了。宁清卓的精神已是极限,没法这般与他对峙,正要开口催促,孙剑锋却忽然动了!
男人身形一闪,人便已经到了宁清卓身旁!宁清卓大惊,狂乱吼道:“退下!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孙剑锋便握住了她的手!他包裹住宁清卓的双手,紧紧握住那铁椎,瞬间发力!用那尖锐之物,刺穿了犯人的胸膛!
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宁清卓呆呆看着没入血肉的铁椎,又仰头去看那犯人的脸,头脑一片空白。
孙剑锋却握住她的手,再次用力一拔!暗红色瞬间喷出,溅在了宁清卓脸上身上。
宁清卓想要丢了铁椎!可孙剑锋只是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无法松开。她本能转头看向孙剑锋,就见男人脸上也沾上了血,却一扯嘴角:“你分析得都对。只不过……为了你,我不介意惹些麻烦。”他抬手抹去宁清卓唇角沾上的鲜血,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慢条斯理道:“清卓,我真喜欢你说要杀人时发狠的模样。”
宁清卓呆滞站立,全身发抖。孙剑锋便从她手中抽出铁椎,随意一甩,扔去地上。又行去一旁刑具架边,拿了一把匕首回来。然后他从后圈住宁清卓,手包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另一个犯人身旁,低语道:“来,这回用这个。你不是要杀他们么?我陪你。”
宁清卓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操控着,再次比上了另一犯人的胸口,一瞬间,心中的弦崩断了。她拼命摇头:“不!我不杀了!”
孙剑锋不理她,手上用力,依旧扎穿了那人的胸膛!刺目的红色中,宁清卓一声尖叫,疯狂挣扎起来。
孙剑锋总算松开了她。宁清卓转身,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裳,声音古怪:“孙剑锋,你赢了。我害怕你,往后我再也不敢逃了,真的……”她抬眼望他:“求你,停下……”
时至今日,宁清卓依旧记得孙剑锋幽暗的眸。便是那时,她第一次发现她完全无法揣度这个疯子:她以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满意。那双眸中依旧沉沉无光,黑暗浓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生灵。
她苦苦求了许久,也朝他跪下磕头了,甚至记不清她都给出了多少承诺,可那人却只是没有表情看她,放任刑讯继续。
宁清卓觉得,她要被那些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可是很明显,她的状态依旧不让孙剑锋满意。看,她还有理智还能思考,而孙剑锋……或许只有看到她彻底崩溃,才能满意。
宁清卓被逼得再度冷静下来。她呆呆坐在地上许久,忽然站起身,抬手搂住男人的肩颈,凑上前,一下一下亲吻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孙剑锋。可孙剑锋只是任她动作,丝毫不予回应。宁清卓努力了许久,男人都只是定定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