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宁杰开了门。宁清卓闪身进入,余光瞥见陈晋安已经追到了门外,急急用力关门!却不料,陈晋安动作忽然加快,竟是扑了上来!
宁清卓感觉手中的院门重重与陈晋安相撞,然后便听见了一声闷哼。院门没被关上,门缝处却伸入了一只手。陈达一手推开院门,一手扶住陈晋安,冷着脸站在了宁清卓面前。
陈晋安刚刚也不知是怎么撞的,竟然撞到了鼻子,现下一脸血,看着甚是吓人。陈达拖住陈晋安,卷了衣袖帮他擦血,宁清卓犹豫片刻,吩咐宁杰留下来关院门,转身就想离开,却听陈达开口道:“宁当家,且留步。”
宁清卓停步。陈达目光冷冷:“少爷是做错了事,伤害了你姐姐,你讨厌他,我能理解。可是你现下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清卓到底与陈达没有过节,便也不迁怒于人,只是淡淡道:“你对你少爷忠心,自然是心疼他。我却只在意我姐姐。我不过问你的想法,你也别来教训我。”
陈达微怒:“少爷自知有愧你姐姐,愿意尽量补偿她。可他给你们钱,你不要,给宁家好处,你也不要,今晚他请卢陵同乡一起吃饭,想帮你在京城铺路,你还是不要。他想给你们的一切补偿,你都不要!”
宁清卓抬手,制止状道:“等等等等。他愧对的是我姐姐,想补偿找我姐姐去,在我这里费劲,呵,还真够诚心!”
陈达咬牙恨声道:“他为何想获得你的原谅,你心中也该清楚!他到底对你有情,你憎恶他,他也会难过。况且,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有在你姐姐身上费心?你姐姐都已经原谅他了!”
宁清卓看了眼手中的书信。她不清楚情况,便也不对陈达的最后一句话做评论,只是道:“陈公子深谋远虑,他的心思,我还真看不清。况且,就算他真对我有情吧,那我便该原谅他曾经的所为了?”
陈达脸色愈沉:“宁当家,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他没法忘记你,最后伤害到了你姐姐,他也并不想。本来他不愿休妻,还想着要担起责任,照顾你姐姐一世以作补偿,可你不让!你逼他休妻,他也如你所愿了。这段时间,他任你打任你骂任你欺压,你还想怎样?难道你想让他为了曾经的错误,索性去死吗?”
宁清卓暼陈晋安一眼。陈达说得激动,都不记得要给陈晋安擦血,那人便自己抬手胡乱去抹,弄得一手都是血迹。
她依旧看陈晋安不顺,却到底是讲道理的,此时便对上陈达的目光,正色道:“首先,让他休妻是我姐姐的要求,我只是代为执行。他恶意欺骗我姐姐在先,姐姐不敢再相信他,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若是真有心想担起责任,追随姐姐去西域,或是痴心等她回来重新开始,都是补偿办法,什么叫我不让?其次,我不想怎样。他不招惹我,我便不管他,你别胡乱给我加罪名。”
陈达将陈晋安拖起了些,指着男人一脸一手的血道:“那你这是在干吗?”
宁清卓便有些不悦了:她一直好好说话,这人却咄咄逼人了!
她微沉了脸道:“你也看到了,我只是着急关门,又不是故意的。你家少爷喝醉了酒,行事没个准头,你身为他的跟班,便应该看好他。现下你没有尽好你的职责,任他撞坏了鼻子,怎么倒是责备起我来?”
陈达被噎住,半响答不出话。宁清卓又悠悠加了句:“再说,他已经受了伤,你及时不带他去看伤,反而在这和我争辩,这处事,也有失妥当吧?”
陈达彻底哑了。宁清卓便也不再多说,只朝他一拱手:“慢走不送。”
她转身朝屋内行去,只能听见陈达重重一声长叹,声音传来:“宁当家,今夜我情绪失控,多有得罪。可少爷现下只想和你正常相处,望你成全,别再折磨他了。”
宁清卓脚步不停,丝毫没给反应,就这么进了屋。
陈达这才掺着陈晋安离开。两人缓步走出了卢陵会馆,上了停在胡同口的马车。车厢里,陈晋安抬手按揉脑门,陈达找了块干净棉布递给他,见状连忙问:“少爷,可是喝酒多了头疼?”
陈晋安轻缓摇摇头:“不是。”他接过那棉布,面上竟丝毫不见方才的呆傻之色,目光一片清明:“李公公的药效果很好,吃完后便不醉了,我头痛是刚刚撞到门了。”
陈达凑近看,果然见到陈晋安脑门起了个红包,皱眉道:“少爷,你这下撞得也太狠了,鼻子都要歪了,一会快去医馆看看。”
陈晋安拿了棉布抹鼻子,一声轻笑:“你倒是好眼神。哪里有歪?被门撞到的地方其实是脑门,鼻子是我后来自己撞的,知道轻重。”
陈达看他一手的血,又想到最后宁清卓堵他那两句,叹道:“枉少爷付出这许多,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教我如何说道,我却还是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晋安拍拍陈达肩膀:“谁说没帮上?你今夜做得很好,完全超过了我的期望。”
陈达疑惑道:“可是……宁当家什么表示都没有啊。”
陈晋安便弯了嘴角:“你还想要她有所表示?她能好好与你说话,便说明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没有表示,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想法。清卓其实讲道理,今夜她回去,定是会看那些书信,等她发现如欣现下过得好,慢慢便会放下仇恨。”
陈达听言只是沉默,显然并不相信这话。陈晋安便一笑道:“清卓这性子,想求她原谅,急不得。你看在卢陵时,她见到我,要么便是打骂我,要么便是不理睬我。今晚却能与我共坐一桌,明面上好好说几句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听到这话,陈达却又脸色不好了:“少爷,她灌醉了你,让你在众多卢陵同乡面前丢尽了脸!”
陈晋安丝毫不介意:“我又不靠那些同乡办事,丢脸便丢脸了,有什么关系。”他笑容愈大:“我不料她会来京。京城不比卢陵,她势单力薄,要想站住脚跟,必定要四处奔波。往后我多得是机会接近她,而她为了大局,也没法拒绝我。久而久之,我们的关系自然会和缓。”
陈达难得见他如此开心,便也不再多说,一声暗叹道:“那,便祝少爷如愿以偿。”
宁清卓回到屋中,果然如陈晋安所言,将那些书信一份份细细看去。第一封书信只有寥寥几行字:“晋安,我很好,只是路途疲惫没空书写,你莫要再来信了。”然后一封字数比一封多。起初几封信,宁如欣还只是简单回复陈晋安她行至了何处,身体如何,第六封信,她开始述说路途碰到的惊险与趣事。
宁清卓蜷在小榻上,倚着摇曳的烛火,仿佛能透过纸张上熟悉的字迹,看到姐姐的一点点转变。长途跋涉或许艰苦,却也带来了广袤的新世界,宁如欣勇敢跨出了第一步,因此渐渐得到了解放。
第十封信里,宁如欣写到:“前日入了西域。今夜与塞民一并在篝火边唱歌,忽然念及,我竟快要忘记自己出行的初衷。晋安,我已放下,过往再不究。难得相处一场,唯愿你我果真如那休书所言,各生欢喜,便是大幸。”
看完最后一张纸,宁清卓眼眶泛了红。宁如欣能收拾心情继续前行,她心头的大石终是落了地。她觉得有很多话要对姐姐说,便行去书桌边铺纸磨墨,落笔道:“姐姐,自陈晋安处得知你的近况……”
至于西域通信不便这个问题,宁清卓没有再多考虑。她打算麻烦陈晋安帮她寄这封信:左右他有信使鸟,为了姐姐,她便去借用上一回,那又如何?
却不知……陈晋安若是得知她这么想,必会觉得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在把握人心寻求原谅上,陈晋安的手段,是孙剑锋拍马也赶不上的……
陈晋安心机六部曲:
1、彻底承认错误,丝毫不做分辩,塑造一心悔过的形象,降低清卓戒备心。
2、任打任骂,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清卓尽快发泄掉怨气。
3、千辛万苦求得如欣原谅,从根本上化解矛盾。
4、找合适的人为自己鸣不平,力争扭转清卓的思想。
5、时刻关注清卓的行踪,随时帮助她,早日达到功过相抵。
6、恢复正常相处后,再和缓开展追求,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最终攻占美人心。
嗯,已经进展到第四部了……
☆、第50章 京城恶霸
或许是因为重回京城,宁清卓无法控制地想起了许多过往,也因此一夜不得好眠,凌晨时分好容易入睡,醒来已是辰时中(8点)。她穿戴整齐下楼,却见到宁杰三人围着院中石桌,正与一男子谈笑。清晨金色阳光下,沈鸿锐转头看她,含笑问候:“清卓,会馆里可还住的习惯?”
宁清卓扭了扭脖子,觉得肩膀有些酸,却只是道:“还好。”她暼沈鸿锐一眼:“你怎么一早便过来了?回京第一天,就这么清闲?”
沈鸿锐让开位置,指着石桌上的一笼包子笑道:“我来给你送早餐。”他拿了双筷子,笑意盈盈递给宁清卓:“西街胡同里的灌汤包美味多汁,我买了趁热给你送来,你快尝尝。”
宁清卓接了筷子在桌边坐下,开始觉得今日心情不错了:“你们不吃么?”
宁杰摸了摸嘴,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又拖着其余两人回了屋。
沈鸿锐甚满意在石桌对面坐下,笑眯眯催促宁清卓:“快吃啊。”宁清卓依言夹起一个灌汤包咬破,小心吸了里面的汤汁,这才送进嘴里。沈鸿锐见了,既惊奇又失望:“你不是第一次吃这包子?怎么知道吃法?!”
宁清卓看着那小包子琢磨片刻,明白过来:灌汤包汤汁多,若是一口咬下,很容易被烫到。沈鸿锐“趁热送来”,又这么兴致勃勃看她,原来在等着这一遭呢!
她嘴角微翘,又夹了个包子吃下,这才道:“沈公子就为这个,一大早巴巴跑来,还真够幼稚。”
沈鸿锐挑眉,一展折扇道:“清卓说笑了!似我这般胸怀大志的人物,一早过来,怎么可能是为了看你吃包子?”他停顿片刻,还真说出了个缘由:“京城下个月要举行三年一度的赏荷会,会上有诗赋比试,算是为选举西林书院山长做个铺垫。我今日开始便要与京城相熟的文人士子联系,不如你也跟我一并去吧?”
宁清卓垂着眼往嘴里送包子,心情却愈发好了:这人还知道要过来找她,总算不至于太没良心。左右开茶庄之事也急不得,还不如,便跟着他去结识些人也好。
她都已经这么决定了,可沈鸿锐见她一时没答话,却又好死不死开口道:“清卓,你可是还在为昨日生气?我承认,昨日久别重逢,我是有些……得意忘形。可我已经反思过了。我向你保证,往后你若在我身边,我便绝不与别的女子调笑,绝不会再让你看了不开心。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宁清卓筷子一用力,生生将一个灌汤包戳烂在盘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情不好了:是对沈鸿锐并不彻底的悔悟不满意?还是纠结于两人不该互相干扰的同盟关系?可沉默片刻,却仍是勾唇一笑道:“沈公子这又是何苦?你我不过是盟友,便是我在你身边,你也无需忌惮于我,不敢尽兴。可巧,我今日还有别的事,便不与你同去了。”
沈鸿锐瞬间苦了脸:“清卓,你果然还在生气!”他很是无奈:“你有什么事,等我得闲了再来陪你做,不是更好么?”
宁清卓眼见那包子皮快被她戳成了面渣,终是放下筷子,正色拒绝道:“不必。我是要做你同盟的人,不可能事事依仗于你。我在京城的局面还未打开,而你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费心,我们两人,还是各自分开努力。”
沈鸿锐被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哑然,片刻仍不死心道:“可你也曾经说过,做生意人脉很重要,多结识有用的人,会大有裨益。”
宁清卓一声轻笑:“那话是我在卢陵说的。卢陵有高元纬和宁家族人帮忙,很多事情无需我亲自打点。今时不同往日,在京城我势单力薄,自然得将时间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鸿锐也不好勉强,只得按捺下失落,一收折扇道:“好吧,那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宁清卓想了想道:“我要先找个铺位买下,方能开茶庄。这些日便去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沈鸿锐便放下折扇,从袖中摸出了一沓纸,递给宁清卓。宁清卓接过一看,就见上面写着街铺地址,一些纸张上还有备注,奇怪问:“这是什么?”
沈鸿锐起身行去她身后,躬身指点道:“这些都是现下京城正在出售的店铺。有几个地段不错,我还特意标了出来,你看……”
他一番长长解说,最后道:“京城这么大,你要逛遍也耗费时间,不如按这些地址去找,会快上很多。”
这倒是好东西。宁清卓点头,收起那些纸张,却又问道:“你怎会有这些信息?”
沈鸿锐直起身:“我这不是两手准备么!”他摇头晃脑道:“就猜到你可能还在生气,昨夜我回府后,便去找了熟人,弄来了这些信息。这样便是我没法陪你,多少也能帮些忙。”
宁清卓垂眸道:“多谢费心。”
沈鸿锐哈哈一笑,桃花眼弯弯:“谢就不必了。倒不如看在我忙了一晚的份上,你早些消气,也好早日陪我外出,如何?”
半个时辰后,宁清卓好容易送走了嘴上抹蜜的沈鸿锐,这才带着宁杰三人,依照那纸张上的地址,寻找起铺面来。她有前世的记忆,因此也能看出,沈鸿锐的确费了心。他将条件好的铺面圈了出来,还细心写上了它们各自的优缺点,看上去一目了然。有了这些信息,宁清卓没有费多少功夫,便在临近中午时,选定了一家铺面。
这家店以前是做绸缎生意的,因为主人家举家迁徙,急于出售。宁清卓见它店面大构造佳,又位于街道中心,还有个后院方便居住,甚是满意。遂与掌柜一番议价,最终以六百两的价格成交。
铺面买下来了,宁清卓便打算从卢陵会馆搬出。昨夜之后,她也不愿继续留在那里,受陈晋安的监视。不如住出来,还可能结识其他人。遂让两名族人留下打扫卫生,她和宁杰则回卢陵会馆收拾行囊。
却不料,待他们驾车回到铺面,宁清卓一进门,竟见到了一厅堂的人,便是一怔。
她扭头看向店对门,见到了“徐记粮铺”几个大字:她没走错地方。又简单一眼扫去:堂中约有十多名年轻男子,最大岁数不超过三十,面色均不善。桌椅散了一地,正堂的八仙桌边,斜斜倚着个二十出头的高个男人,凶神恶煞。
宁清卓心中明白了几分,再扫视一圈,问道:“我店里那两个人呢?在哪?”
那高个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道:“你这人,怎么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宁清卓便是一声笑:“我就是个娘们。”
高个男人立时皱起了眉:“女人一边去!我找你们管事的说话!”正巧宁杰抱着包裹走进来,那男人一瞪眼:“你就是管事的吧!”
咋一看到这么多人,宁杰被吓了一跳!他几步跑到宁清卓身旁:“当、当家的!这些人……谁啊?!”
高个男人听到“当家的”三个字,看向宁杰的目光立时带上了鄙夷。宁清卓觉得他这模样甚好笑,终是拱手一礼:“在下宁清卓,便是这店铺的掌柜。这位兄台有什么话,对我说便是。”
高个男人看宁清卓一眼,却还是选择询问宁杰:“喂!你家里就真没别人了么?”
宁杰虽然躲去了宁清卓身旁,却还算有些骨气,一梗脖子道:“谁说的!我家还有我爹娘,还有我娘子!我还有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娃娃!”
高个子微怒,直起身一拍八仙桌:“谁问你这个了!”可看向宁清卓的目光却有些变化,显然是相信了她的话。
此时,一旁有个小个子适时凑上前,低声问道:“同哥,规矩还照旧?”
郑同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无奈一声吼:“屁!老子不打娘们!”他很有些暴躁:“算了算了,去把那两个人拖出来!”
那小个子便领人进了后院,拎出了宁清卓的两名族人。宁清卓见两人一身灰尘,脸上也有青紫,可状态还好,并没甚大碍,总算放了心。便朝那郑同道:“同哥,既然你也不打算揍我,咱们有话便直说吧。”
郑同一愣,很是奇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宁清卓哈哈一笑,奉承话随口就来:“当然。同哥的威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就是地痞么,高元纬的同行!见到她买了店铺,便过来打秋风了。踢翻桌椅揍她族人,是在给她这个新来者立威呢!
郑同拧着眉,显然不相信,却也不多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好办了!你在我这条街开店,同哥和弟兄们往后保你平安!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宁清卓点头:“自是应当。”
郑同见她如此配合,表情倒是和缓了些:“你一姑娘家,我也不欺负你。这家绸缎庄的王掌柜,每月给我交银一百五十两,便也给你这个价码。往后每月初一,我会派兄弟来收钱。明白了吗!”
一百五十两!宁清卓惊讶挑眉,心中暗自腹诽:京城的地痞胃口还真大!高元纬在卢陵,每家店每月顶多收几十两,何曾干过这上百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