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姚见他眼珠睃来睃去,冷笑道:“老爷是听人乱嚼舌根了?怀疑我屋子里藏了不干净的东西?若是放心不下,便让人搜一搜。”
龚远山对上她坦然无畏的目光,反倒是怔了一怔。醒过神来,招手示意人搜。庵庙里传来消息,季氏有喜,庵庙里日子清贫,继续住下去,胎儿怕是不保。若能抓住秦姚的错处,倒是可以商议将人接回府。
“你也知岚儿最忧心你,还是搜一搜放心,免得到时出了事儿,岚儿怕是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龚远山煞有其事的说道。
秦姚嘴角翘了翘,隐有一抹讥诮。
屋子里翻个底朝天,没有找到龚远山要找的人。心里不甘,腆着脸说道:“湘云去了寺庙,雅儿身上的伤,总不见好,开始腐烂变臭。湘云忧思过度,昏厥了过去,师太给她把脉,是喜脉。”这个孩子他盼了多少年,断然不会让他有事、
“老爷要接她回府,我们便和离罢。”秦姚目光平静无波,她隐忍了十五年。如今,与深埋心底的人见面,孩子也过的安好,她了无牵挂。
“你——”龚远山不曾料到她忽而强硬起来。和离?和谁和离呢!
龚远山冲动的想要应承,到时候将季湘云接回府,生下儿子,便抬她为姨娘。可是,龚家的财产都握在龚青岚手中。她半个字不曾透露藏到哪里去了!
若是和离,这笔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了?
“湘云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看着办!”龚远山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秦姚怔怔的望着他离去,旋即苦笑。她的孩子死,不过罚季湘云去庵庙。不过一日,传出喜事,便是按耐不住了。
“桂枝,姨娘有喜,你拨些银子叫师太好生照料。姨娘貌美如花,可是不能破损的。”秦姚望着窗外,即使为了女儿,她也不能够再忍让下去。
桂枝心中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能破损了姨娘貌美如花的容颜,便是暗示师太捡瞧不见的地儿下手。
“奴婢晓得了。”桂枝拿着银票,欠身离开。
——
在船上行驶了六日,龚青岚整个人酸软的瘫倒在榻上。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可空荡荡的再也吐不出东西,只有几口黄水。
晶莹玉润的肌肤,都因她不肯进食,而苍白无光。
凤鸣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吕宝儿出去将药煎来,端着小米粥,递至她嘴巴:“你吐得易伤胃,多少吃一些垫垫肚子,不会这么难受。”
龚青岚虚弱至极,软软的趴伏在榻边,无力的说道:“我听你说了好几遍,每次都吐得肝肠寸断。肚子里没有东西,反倒是没这么难受了。”
凤鸣眸子一暗,掏出一粒淡雅如莲香的碧玉药丸,塞进她嘴里:“吃了。”
龚青岚听话的吃下去,她就靠这药丸吊着。怀中抱着个小枕,将脸埋进去,格外的想念他。
凤鸣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瞳孔深邃得如千尺寒潭,“他若瞧见你这般,会如何?你自己想。”放下碗,转身出去。
龚青岚蜷缩在榻上,听了他的话,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小几上冒着丝丝热气的瓷碗,伸手端过。手一软,瓷碗啪的砸在了地上。
听到响声,凤鸣急急的走来,见她怔然望着自己的手,冷笑道:“几日不进食,可还有力气?你是想待会下船,叫我抱你?”
冷嘲热讽的话,龚青岚满腹委屈。她晕船晕得厉害,吃多少吐多少,根本没有多少胃口。勉强吃下去,碗一放便是吐了出来,嘴里寡淡无味,如何吃得下?
见她如此,凤鸣心中一软。收惙着碎片,叹道:“你睡一觉,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上岸了。”
凤鸣替她掖好被脚,出了船舱,一个暗卫便飞跃在甲板上,手中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鸡。
凤鸣接过,让人备火盆,将长短一致的柴禾,扔进去,点燃了火。把鸡架在上面,慢慢的炙烤。
待表皮金黄微焦,凤鸣撒上香料,拿着毛刷,遮油涂抹均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凤鸣取下鸡,放在盆中,用刀分离筋骨,将肉切成小块,端进了船舱内。
看着她恹恹的缩在被中,伸手将她挖出来,夹着一块烤鸡肉递到她嘴边:“这个你该能吃下。”
龚青岚闻着香辣的味儿,便被勾起了食欲。眼睛一亮,张嘴吃了下去:“你不是说船上食材有限,大多都是清淡无味的菜色么?这鸡,哪儿来的?”
“藏起来的。”凤鸣话落,便被她瞪了一眼,笑道:“若早日里给你吃了,待会下船,你哪有力气?莫不是真要我抱着下去?”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摇头道:“不要罢,太丢丑!”
龚青岚没有力气理他,不过片刻,便将烤鸡吃完。随即,嘴里塞进一粒药丸。“方才不是吃了。”
“这是止吐药。”凤鸣淡淡的说道。
“那你之前为何不给我吃?”龚青岚斜睨他一眼,静静的坐了片刻,确实没有要吐。
“浪费。”
“……”
龚青岚一觉醒来,船已经靠岸。
吕宝儿替龚青岚收惙一番,关切的问道:“大少奶奶,可有了力气?”
龚青岚颔首,接过她手中的珠钗,笑道:“你也不用忙前忙后,都有红玉呢,你只管替我管账便是。”
吕宝儿露齿一笑,有些傻气。她之前对龚青岚尽心尽力,无非是想要抓住她,脱离庄子。如今,是带着感激的心,真心要对她好。
母亲因着有她请大夫,已经有了一些个起色。虽然好不了,却能减轻她不少的痛苦。
“这是要分奴婢的宠。”红玉揶揄道。
“玉儿姐姐与大少奶奶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那儿,其实宝儿能比得?”吕宝儿这句话说到了红玉的心窝里,对吕宝儿更多了一分喜爱。
二人搀扶着龚青岚走出船舱,凤鸣早已上了岸,与几个锦衣玉袍的人在一起谈话。
龚青岚上岸,凤鸣摆了摆手,便走了过来。“坐马车,你可受得住?”
“多久进城门?”
“半个时辰。”
凤鸣替她整理好大氅,一旁的官员,瞧见这一幕,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这是他们不近女色的小国师?
探究的目光落在龚青岚身上,想要一窥是何等的姿色,掳获了凤鸣。却只瞧见半个侧脸,不禁惋惜。
“这会是国师夫人么?”一旁的官员看着小国师大人,目光专注,不曾离开身边的人儿半分,极为上心。
“不可能吧?朝中走露了风声,听闻皇上要为小国师与三公主指婚。不知那女子,是什么来路。”局势有变,心里权衡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才不会被风浪波及。
“探子说是小国师远房表妹,撑死了一个妾。”
众人陷入了沉默,不知是该支持皇上指婚,还是支持国师迎娶他身旁的女子。
“唉!小国师的心思猜不透,他与皇上都是不可得罪,若是揣错心思。他手指所过之处,断然是寸草不生。”
其他人心有戚戚焉,皇上对小国师极为重视,他若指点谁,不过一刻钟,那人便是要被拉下马。
龚青岚远远的听到他们的讨论,促狭的看了身旁人一眼,道:“果然有指点江山的气度。”
凤鸣伸手敲了她的额头,龚青岚一怔,摸着额头,再不曾说话。
一路无言,马车缓缓的停在城门口。
凤鸣掀帘而出,有不少官员出来迎接。其中,最数当首的穿着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的娇俏女子,杏眼里盛满了欢喜之色,含情脉脉的盯着凤鸣。
提着华美的裙摆,正要迎接上去。却见他步下木梯,掀帘,一只手递了过去。
一只青葱玉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紧接着,一位女子自马车内走出。浅笑吟吟,脸颊两旁梨涡深陷,绝美的容颜,令天地都失了颜色。
幕画公主脸色煞白,怔怔的看着二人比肩走来。
“公主。”凤鸣拱手作揖。
幕画公主瞬间回神,紧咬着唇瓣,目光落在龚青岚身上,询问道:“她是谁?”为什么站在你身边?
凤鸣眼底蕴藏着宠溺,笑道:“她是微臣表妹。”
幕画公主眼底有着敌意,绝非是表妹这么简单!
“既然是你表妹,那本宫也该尽责招待。”幕画公主目光扫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淡淡的笑道:“你离京有两月,府邸本宫替你修葺一番。”
凤鸣颔首,并没有要介绍对方的意思。牵着龚青岚直接越过幕画公主,坐上了软轿。
幕画公主尖利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手心,脸上的笑容却越加灿烂:“诸位大臣,今夜里皇宫设宴,替国师接风洗尘,各位暂且散去。”
众人哪敢有异议?纷纷告辞。
龚青岚想到她无形中得罪了一个公主,瞪了他一眼道:“可以点开我的穴道么?”
凤鸣失笑:“能让公主记挂,是你之幸。”
龚青岚敬谢不敏:“我可没你这福分,公主怕是时刻记挂着要我小命。”
凤鸣眼角上挑,横她一眼道:“你也就这作用。若不然,我带你入京作甚?”
龚青岚此刻当真想要抓花他的脸,带她入京,竟是为了做他赐婚的挡箭牌!
“这也是我的过人之处。”龚青岚反唇相讥:“否则,你也不会带我来,不是?”
凤鸣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眼底有着慈悲:“事出从急,没有时间寻其他女子。恰好与你相熟,用起来顺手。”
“若我不配合呢?”龚青岚盈盈含笑,并不恼他的话。
凤鸣愁苦的说道:“小姨远嫁离乡,并不受婆家尊重。产下一女,来不及欢喜庆贺。却是天降厄难,夫君病逝,女儿口不能言。怜她年满十五,依旧没有寻到好亲事,便嘱托我带她入京觅个好夫郎,若遭人嫌弃,便让我收纳房中。”顿了顿,含笑的睨着龚青岚道:“这个身世可好?”
龚青岚如遭雷劈,却是捕捉到重点——口不能言。
他这是威胁!
“你忘了我会写字?口不能言,可手会说!”龚青岚冷笑道。这人太过黑心肝,所有事情都算计了一通。
凤鸣眉宇微皱,似乎有些为难。看了她的手两眼,冥思道:“再改改?”
“天降厄难,夫君病逝,女儿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不能自理……”
凤鸣话不曾说完,龚青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布,塞进他嘴里。
凤鸣只觉得鼻端萦绕着淡雅的香气,吐出布条,不待看清楚,便被龚青岚抢了去:“这是什么?”
龚青岚阴阴的笑了笑,一字一顿道:“裹、脚、布。”
凤鸣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心里怒涛翻涌。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她的脚。
龚青岚稍稍动了动身子,裙摆上提,露出一小半光洁如玉的脚背。
‘咻’一道残影如骤风掠过,轿中没有了凤鸣的身影。
龚青岚将藏在身后的袖筒内袋给扔了,眼底有着嫌弃。弯腰将被她蹭掉的足袋,慢条斯理的穿上。
——
直到晚宴,凤鸣都不曾出现。
吩咐侍卫,将龚青岚送进皇宫。内侍领着她去了景阳殿,凤鸣在与大臣寒暄,看到她进来,招了招手。
龚青岚走过去,他依旧眸子如水温柔,宠溺的盯着她,似要诏告天下,他对她多么上心。
果然,众人的视线齐齐望来。有好奇、探究、打量、嫉妒,凝结成一柄利剑,将她分解了。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大臣,在见到龚青岚的容颜,眼底有着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