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是对那女子起了心思,大可以直接去征询该女子的父母,跟当事人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亏得苍帝还是苍朝的统治者……
众人都傻眼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一开始,皇上和谌王妃不是还谈得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儿竟然针锋相对起来了?
御龙殿内的硝烟味,可是浓重得很哪!
对此,柳皇后却是乐见其成,在她的想法里,这两人斗得越凶猛,她所谋求的可趁之机就越大。
那杏眸里倏地划过一丝得意,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轮到她出场了。
“谌王妃,你又何必在此装疯卖傻?皇上的意思,也是极其明确的,这女子已经入了皇上的眼,想要赐给谌王。本宫知道,你心中必定不乐意,可是身为女子,嫉妒可是最不要得的。”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冷嘲暗讽她心胸狭隘,犯下了七出之条中的“妒”。
此刻,御龙殿内的众人再怎么迷糊,也该从万般臆想中找寻到了答案——
原来是当今圣上有心想要为谌王做打算,却被谌王妃百般阻挠,甚至以“侍妾”的名分,侮辱了皇上最先看中的少女。
这谌王妃,可真是用心狠毒啊!
一时间,御龙殿内暗潮涌动,不少年轻公子见那女子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姿态美好,楚楚堪怜,却还被顾惜若这么羞辱,胸腔中立即涌上一股不忿。
这些人,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上顾惜若的威势,也不敢在圣驾面前如何放肆,可那蠢动的气氛和灼热得想要将人灼烧殆尽的眼神,却齐刷刷的射向顾惜若所在的方向,似乎想要用眼神来控诉顾惜若的恶行和残忍。
佘映雪和佘煜霖等人,早已忘记了今日宴会的目的,是为他们接风洗尘而设下的。接不接风,洗不洗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看到顾惜若吃瘪出丑手足无措四面楚歌。
若真要追根究底,导致他们落到如此境地的人,也非顾惜若莫属了。
感受着御龙殿内的诡谲暗潮,段天昊英气的眉宇紧紧皱起,尤其在听到自己的母后说那些绵里藏针的针对之话时,他心中的担忧更多了一层。
母后的心思,他从来都明白,算起来,也是他辜负了母后的期望,辜负了柳府等一众支持他的朝臣的期望。可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感到后悔。
不为别的,只为他有那份自知之明。
论起“治国”,他实在是不及段天谌的魄力和谋略。再者,当年段天谌身处逆境,也能隐忍至今,用一个又一个的烟雾弹迷惑了所有人,在心志和手段上,他就远远不及对方。
更何况,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父皇对段天谌的心思,也终于明白了,何为“帝心”。帝心所向,他无法去掌控,结局已定,他也只能默然接受。
他相信,以段天谌的能力,将来定能将苍朝治理得国运昌盛百姓安足的。
而为了能够达成这个目标,他宁愿默默守着自己的位置,尽心尽力辅佐段天谌,听着百姓朝臣对段天谌跪地参拜恭祝千秋的人潮声。
为此,他可以全心全意站到段天谌的阵营里,做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就比如,现在。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要起身,阻止自己母后的刁难,突然听到“撕拉”一声,他低头一看,却是衣袍的下摆被撕出了碎条,突兀的裂帛声将不少人的眼光吸引到了他身上。
他暗自恼恨,蓦然回首,愤恨的瞪着舒旭。
刚才,他的衣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眨眼就坏了,而且坏得那么蹊跷那么不可思议?
除了离他较近的舒旭,他实在很难想象得出来,到底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无声无息的出手,直接毁掉了他的衣袍。
这个舒旭,可真是放肆!
“哎呀,尧王爷,您的衣裳怎么突然被撕坏了?”舒旭佯装没有看到他的恼恨,身子微微往后仰,指着他衣袍被撕裂的下摆,故意扬高了声音,惊讶叫道。
本来,知道段天昊衣袍被撕裂的人,也不过是男子席位中围绕在段天昊身旁的朝臣,此刻被舒旭这么一叫嚷,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望去。
柳皇后眸光晦暗不明,看到舒旭这么不分轻重,忍不住叱道:“舒侍郎,尧王爷怎么也是身份尊贵的一朝王爷,你如此指着,尊卑之序又在哪里?何况,此处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如此大惊小怪胡作非为?”
舒旭状若恍然,连连告罪,“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是微臣失礼了,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语毕,他竟亲自站起身,朝苍帝和柳皇后以及段天昊分别做了个揖,看得众人又是好一番眉头紧皱。
柳皇后不予理会,径自看向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丝丝慈爱,柔声道:“昊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还不赶紧带尧王爷下去更衣?”
说着,她便冲身旁伺候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随之便见一名粉衣宫女走到段天昊面前,静候吩咐。
“母后,儿臣并不需要……”段天昊连忙拒绝,只是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已经被柳皇后打断,“东梁国的使臣还在呢,你如此形象,可有考虑过后果?”
此言一出,竟是将他所有想要拒绝的话语截住了后路。
的确,别国使臣面前,形象乃是首要的。
如今他身为一朝王爷,苍朝皇室里最尊贵的两位皇子之一,当场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本就很不合适,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来呢?
眼见东梁国那些人鄙夷的目光已经望过来了,段天昊双手握成拳,垂于身侧,努力遏制着胸中的怒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愤恨的瞪了眼舒旭,才不甘不愿的离开。
只是临走前的最后一眼,透过灿烂的日光,直接将目光落到了顾惜若的身上,光影晕染,花香氤氲,却怎么抵挡不住他眼里的担忧。
舒旭看着段天昊沉默离开,又扭转头,视线落在那道慵懒的身影上,双眸微微眯起,明灭不定中,依旧无法掩饰那诡计得逞的得意和欣喜。
这个时候,就应该扫清一切障碍,让双方都斗起来,这场戏才有更大的看头。
段天昊那点小心思,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他还想要看顾惜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呢,怎么允许别人来破坏?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
就在这时,一道淡若无痕的视线堪堪落在他的身上。他心中一动,循着那视线回看过去,却见顾惜若正静静的笑着,冲他举杯,随后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优雅,一气呵成,看来竟似是一幅极其养眼流畅的山水画。
待她放下酒杯后,整个身子都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有着独属于她的闲适和自然,姿态不算规矩安分,可在旁人看来,她似乎本就该如此,如此的不拘一格,与众不同。
不知是否被酒意熏染,她向来清如水亮如星的眼眸里缀满了璀璨星点,似迷离晕染,又似醉意上涌,水汪汪的大眼极具诱惑力,欲说还休,恍若有千言万语呢喃倾诉,刹那间就将人的七魂八窍吸附掏尽。
舒旭手中的酒杯竟有些拿不稳,微微倾曳而出,洒了半角的衣袖。
那清冽的酒香飘溢而出,悠悠荡荡散在他周围,他只觉自己好像也要醉了,醉在对面那人唇角衔着的一抹浅弧里,醉在那饱满嫣红的樱唇中,更醉在那不言不语便可摄人心魂的柔情眸光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愿意思考,只愿意沉醉在那样的眸光里。
待感觉到身旁被人拉扯了下,他才猛然惊醒,为刚才那诡异的心悸而湿了一手的冷汗,心绪几度不平静,恼恨的瞪向顾惜若,却被她笑眯眯的模样看得心绪浮沉,当即转过脸,不敢再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顾惜若咧嘴轻笑,如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节奏分明简单,隐约还透露出一丝丝的轻快。
“若若,你怎么了?”玉静瑜凑过去,眉头紧紧皱起,颇是担忧道。
顾惜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弯起,笑得犹如偷腥的猫,慵懒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满足,“表姐,我没事。你别搞得草木皆兵了啊!你看,对面某个人的眼神又飘过来了,你可别这么盯着我,否则我会遭殃的。”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玉静瑜又羞又恼,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别过脸,不再与她说话。
顾惜若笑笑,却很快收敛起来,自顾自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根本就不去理会柳皇后的无理取闹。
横竖苍帝也没阻止,她也没接茬的意思,倒不如以静制动,等需要她出手摆平的时候,再主动出击。
整个苍朝最尊贵的几个人,忽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一时间,场面有短暂的僵滞。
突然,男子席位中,一名中年男子站出来,对着苍帝行礼后,字字铿然道:“微臣斗胆,有几句话想要问谌王妃。”
顾惜若只瞟了一眼,立即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应术杰,苍朝所有御史里最耿直的人,凭着那张嘴,不知将多少朝臣拉下马,也不知因此得罪过多少苍京权贵。偏生苍帝对他极为看重,但凡是涉及到朝廷人员任用的事情,总会破例寻他来,听听他对即将要任用人员的看法和建议。
而事实也说明,他所提供的资料,对苍帝在人员调用上做出正确的决策,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刚好站出来,质问她顶撞她的那名女子,便是应术杰的千金——应琳晴。
这些人,顾惜若都事先了解过,也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此刻也十分明白,接下来要针对她的,恐怕就是这些个御史了。
苍帝扫了顾惜若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迹象,便淡淡道:“应御史,你想要问什么,尽管问。朕相信,你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这也算是*裸的撑腰了。
苍帝都向自己下战书了,顾惜若要是再不还手,恐怕就真的成为他们眼中的笑话了。她懒懒拨弄着自己的衣袖,“百忙之中”抬头瞥了应术杰一眼,拖长了声音,懒洋洋道:“应御史,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本妃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应术杰皱起眉头,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解,不过他也没来得及多想,直接问道:“谌王妃,微臣斗胆,请问您有读过《女戒》么?”
顾惜若微怔,忽然就明白他的意思,很干脆的摇头,“没有!”
“您知道‘三从四德’么?”
“不知道。”
“……那您知道七出之条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
应术杰有片刻的怔愣,却在回过神时,冷冷笑道:“您看,您既没读过《女戒》,也不知道三从四德七出之条,您又怎么能够理解皇上对谌王的一片苦心?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纯属正常,您如此阻拦着,不给谌王纳妾,本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妒’。理应……”
“理应如何?”顾惜若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字字清晰,宛若锋刃,森冷而凌厉,“应御史,那本妃也来问问你,你见过猪长什么样子,知道猪是先吃饭再睡觉还是先睡觉再吃饭么?哦,你看,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理由餐餐吃荤无肉不欢?传言中那‘无肉不欢应猪杰’的人,应该是你吧?”
应术杰哪里想到,她竟连这点消息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将他的嗜好毫无顾忌的暴露在众人面前,一时羞赧难当,整张脸红得几乎能滴血,只恨不得地上裂出一道缝来,能让他钻进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种人。
顾惜若淡淡扫过全场,待看到众人窃笑的神情时,眸光渐渐冷凝下来,转而看向苍帝时,言语里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些许威严之势。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她不停摇头,似是自言自语,众人还没想明白所谓的“可惜”是什么,却又听她淡淡道,“父皇,臣媳只知道,臣媳看上这名女子了,这又跟她是谁的女儿有何关系?哦,莫不是您想要借此来敲打臣媳,您对这女子也有意思,让臣媳仔细掂量着?”
苍帝死死的盯着顾惜若,眼眸里闪过一抹怒意,转瞬即逝,旋即成为威严十足的锐芒,“顾惜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啊!臣媳脑子又没进水!”顾惜若眉眼沉静,眸光清澈,怎么看都该是沉静温婉的美人,可漫不经心的话却彻底打破了这份美好的气质,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正因为臣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忍痛下了这么一个决定。”
她说得很惋惜,眸眼微垂,却于静默中闪过一抹锐色。
老皇帝,想要往她的王府里塞女人,也得看看她同不同意!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且看看谁更强过谁。
苍帝神情冷凝,在本该大怒的时候,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沉声问道:“说说看,你的决定是什么?”
顾惜若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苍帝临时想出了什么对策,她也要见招拆招,硬着头皮迎上去。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打退堂鼓”这一说法。
何况,此事并不仅仅是关系到打不打退堂鼓的原则性问题,就像是一场无形的战斗,若是输了,谌王府里可就不止多了一个女人了。
是以,在与苍帝这场无形的较量中,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输。
心思百转也不过一瞬间,顾惜若佯装可惜的叹道:“父皇,您的心思,臣媳很明白,如果您觉得难以启齿,不如就由臣媳来说吧。您这么刻意强调这名女子的身份,无非是想要打消臣媳将其纳入王府的念头。您直说就好,臣媳纵然再多么嚣张跋扈,也断断不会到了如此不讲理的地步!”
这么说着,她都在心里狠狠的鄙视自己一番。
不会到如此不讲理的地步?
这话说起来,还真是心虚得很啊。
顾惜若暗暗吐了吐舌头,想着得亏段天谌不在这里,否则让他听到这番虚与委蛇的话,指不定会怎么笑话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