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郡君以为筠娘子是护着程氏,乐见其成。
筠娘子质问:“表哥,你承不承认,这字是你所写?”
程琦挣扎:“不是我做的,我死也不认,死也不娶!”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筠娘子把策论啪的一声扔到程琦面前,“表哥,你还想抵赖,这跟你做的策论分明是如出一辙!”
永宁郡君一惊:“策论不是在我房里么?怎么到你手上了?”
筠娘子转脸正视永宁郡君,永宁郡君简直是坐不住了,筠娘子居高临下道:“姨母,什么叫‘你房里’?那是我宋家的房子!”
“眼下是我住的便是我的,你居然擅闯我的房间!你目无尊长!”永宁郡君指着筠娘子怒道。
程琦把策论打开,眼睛一眯,心下有了计较,站了起身,再看向装模作样的林六娘和林七娘就像吃了个苍蝇般恶心。程琦摸了下发冠,暗恨自己今天的出丑,势必要全部给讨回来。程琦装可怜道:“字是谁的,自然谁该娶表妹了,还请父亲和母亲做主!”
永宁郡君一喜,林六娘和林七娘的笑容掩都掩不过去。
筠娘子把策论铺在案上,策论旁边铺着水灯上的字。
筠娘子抓起毛笔,淬了墨,一边念道,一边勾出六个字:“我、求、女、同、春、程。”
“呵,也真是巧了,姨母让表哥作的策论就是以为题,自然是要引用这首诗了。‘同我妇子’句中有个‘我’字,‘爰求柔桑’中有个‘求’字,‘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中有‘女’和‘同’字,‘春日载阳’中有个‘春’字,落款有个‘程’字。更巧的是,这六个字与表哥策论里的一模一样呢,连字都是一样大小的。所以这个字是出自表哥的手,这是没差的。试问,就算是有人想模仿,也不是几天光景能模仿的出来的。”
永宁郡君发话道:“既然大表少爷承认是自个做的,这事可赖都赖不掉了!你们程家,今个就给我林家一个说法!”
程老爷发话了:“如程琦所说,自然是谁写的,就是谁娶了!”
“那这事……是私了?”永宁郡君有些忘形。
程老爷挥手:“爱咋办咋办去,这大晚上的,我也乏了!”
“舅老爷你这是……”永宁郡君有些懵。
“呵,”筠娘子乐了,“姨母可别忘了,我可是有两个表哥,我可没指名道姓这是哪个表哥写的。”
永宁郡君和林六娘林七娘顿时有被五雷轰顶的感觉。
程罗可不蠢,林六娘和林七娘这两条毒蛇,他要是给娶回家,早晚被缠死。何况,程罗的前程可都捏在程老爷和徐氏的手中。眼下他要是表现的好,指不准还能立个功!
程罗眼睛眯起,风流倜傥的模样,似醒非醒,似笑非笑:“两位表妹好呀。哎呦,两位表妹真是天香国色,据说这双胞娘子可是心有灵犀呢,在床上弄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程罗说的不堪入耳。林六娘羞怒道:“你这个登徒子!你敢坏我和七妹的名声!”
这下轮到永宁郡君懵了,林六娘和林七娘恼羞成怒,徐氏得意洋洋。
怎么可能?那篇策论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怎么是连个童生都没考的程罗作的?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六娘和林七娘看到手的姻缘和钱财就这么没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程罗再接再厉道:“什么叫登徒子?本少爷是不晓得。本少爷又没读几年书,本少爷可不在乎名声!本少爷只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位小娘子跟我一个屋檐下,旁人要是传我流氓,那么你们两位娘子可就是被流氓觊觎过的……呵,指不准还被流氓玷污过呢!呵,你们要是觉得无颜活下去,那就赶紧寻个井跳下去,我告诉你们,我玩过的女人多着呢,指望我娶你们,门儿都没有!”
“死啊,死啊,你们在河边不是哭天抢地做贞洁烈妇么,怎么不去死呢!哈哈!”程罗一脸癫狂。
林六娘和林七娘是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永宁郡君压住满腹的郁气,退而求其次道:“真真是误会一场。既然是程氏显灵,为二表少爷和我家六娘七娘做主,我要是不成全了,岂不是要遭天谴的?”潜台词,谁敢不成全,去遭天谴罢!
林七娘扑通一声跪下:“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登徒子!”
“母亲!”林六娘凄厉大呼。
永宁郡君腆着脸,把旧话重提:“舅老爷,我林家是官宦之家,虽说清寒了些,可是名声好呀。主要是,若是舅老爷同意,大表少爷明年的龙门一跳,二表少爷将来的仕途,我林家都不推诿。”
永宁郡君就是下血本,也要挽回林六娘和林七娘的名声。
永宁郡君压住心底的不快。就算程罗是庶子,能写出这样的策论,不说才华横溢也是天资聪颖了。只要程罗娶了她的女儿,就是一块臭石头她都能打磨出一块光彩夺目的玉石来!何况程家家财万贯子嗣甚薄,日后程罗的家产定然不菲。
林六娘决绝道:“母亲,你不是说合该男子犯的错就该牵连女儿家么?你不是说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跟前,你都要打下去么!母亲,你这是要生生逼死女儿吗!”
那是针对在乎名声的男人!对一个不要脸的无赖,哪个女子遇到这事不是死就是去山上做姑子!这话永宁郡君又不好说出口,两个女儿闹的她更加心烦意乱,永宁郡君失手一巴掌甩了上去,一句话把哭哭啼啼的姐妹俩给震慑住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们!那你们去死呀!”
永宁郡君心如刀绞。
她做了继妻,家中嫡长子败光家产卖掉祖宅,丈夫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就出了一对双胞女儿,家中姨娘后来还生了一个八哥儿,立刻爬她头上去了。她就是滔天的手段也没办法,丈夫就是喜爱那个幺哥儿,加上丈夫仕途不顺,她平日不过念叨两句,反而惹得丈夫更加生分。
她身为当家主母,每日为一日三餐而愁,嫁妆也填了七七八八,丈夫嗜酒如命一大笔开销不提,还得给他养小妾。要不是为了这一对双胞女儿,她早投井算了!
她千里迢迢来了宋家,先是从香姨娘那头旁敲侧击,然后无意中得了准信:筠娘子有一百六十八抬嫁妆!
她步步为营,眼看大胜在望,功亏一篑!
永宁郡君双眼猩红,恨不得撕了筠娘子!
又拿显灵来说话!筠娘子双眼喷火,她的娘亲,就算显灵也是护着她的,凭什么被这样一个用心险恶的蛇蝎拿来作文章!
地狱无门你偏要闯!筠娘子怒极反笑:“姨母可真会昧着良心说话,姨母今晚睡觉时可要小心些,指不准我娘要跟姨母好生谈谈!我娘根本没有显灵!这么下三滥的伎俩,我说出来都为你羞耻!‘我求林女同春,程’分明七个字,我才说了六个,姨母便急成这样了!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个‘林’字!可惜的是二表哥通篇都没有‘林’字,那么这个林字哪儿来的?有句‘二之日栗烈’,且看‘栗’字下面为扁‘木’,这个‘林’字分明是用两个‘木’字拼接而成。木子旁和木字还是有区别的,若是我娘显灵,我娘会连个‘林’字都要拼接么?”
筠娘子冷笑:“也就是说,六妹和七妹还是莫装贞洁烈妇了,这水灯上的字,根本就是你们自己造的假!把水灯纸压在策论上描摹,加上呈现出来的褐色字深浅不一,加上我娘显灵一说,根本就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可惜,就毁在你们的姓上面去了!你们一家人想攀附我舅舅家,用如此卑劣手段,呸!”
程罗笑开了:“呀,这两个表妹真是不害臊,先是往我大兄身上贴,现在是不是看我更风流,想往我身上沾呀!哎呦,可惜我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你们对我有情,可惜啊可惜,可惜我早就忘了我们有过一段了……”程罗的嘴更浑,“难不成你们肚子里有了我的种,这才迫不及待的要嫁给我……”
徐氏落井下石道:“哎呦,秀棠还不赶紧记下来,这人证物证具备,婆子们也摁了手印,这事就是传出去,也传不了两个样板了!”
林六娘和林七娘晕了过去。
永宁郡君嘶吼道:“你们有本事解释显灵一事呀!还有妹夫老爷,神婆可是说了,筠娘再不嫁可就活不长了!你们逼啊,逼死我家六娘和七娘,还有筠娘陪葬呢。我就不信了,这年头还有贵气人家肯娶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回去!就是现在三媒六聘,筠娘也等不到那个时日了!等筠娘一死,嫁给程家庶子,花一百六十八抬嫁妆换个牌位,哈,真是大快人心呀!”
永宁郡君利诱道:“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筠娘嫁到我林家,嫁妆也用不着那么多。平哥儿的登科,还有大表少爷明年的龙门一跳,我林家,都允了!”
永宁郡君扑通一声跪下,潸然泪下:“只要放过我两个女儿,所有的好处,我都允了!”
宋老爷有些动摇。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筠娘子死,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搏一把!
杨武娘执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两个字:密书。
鹦格伶俐道:“永宁郡君,我今个就要你心服口服!永宁郡君你冒充神灵人鬼憎恶十恶不赦,我家武娘今个就替天行道!所谓的显灵,依我看不过是人心有鬼罢了。有种密书写在白纸上毫无踪迹,然遇热遇火便会呈现褐色字。此法多用来做朝廷机密。密书的写法我不便透露,永宁郡君你在皇后身边当差,能被册封郡君自然本事不小,你会这个完全不奇怪。水灯上一现字就要尽快被捞回否则便会烧穿,所以你眼尖,在别人还没看见字的时候就叫开了。合该你选的地儿也好,一河的水灯挡着,漂也漂不远。”
“再者说,你能骗得了这些人,可骗不了武娘的眼睛。户部使要是能在科举上说的上话,还用得着你千里迢迢跑到宋家来招摇撞骗么!如今朝廷里,六部只是形同虚设的花架子,根本就说不上话了。皇上设了三司,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来分化六部实权。要说这三司,远不及瓷内司尊贵。”
鹦格见杨武娘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草帖,恭敬的递给宋老爷。
“我家武娘这次来,是代周内司而来。宋筠娘大方得体,宋家青瓷别具一格,周内司有意聘娶宋筠娘为妻。本来这事不该这时候说,我家武娘还来不及请媒人到场,如此唐突还请宋老爷见谅。请宋老爷宽心,周内司贵为一品瓷内司,论起清贵,周内司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筠娘子既然缺的是贵气,嫁给周内司,自然不药而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一章解决掉了~
第46章 艳诗之计
戏已落场。鹦格说了,她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天一亮就走。
月上中天时,筠娘子心血来潮要沐浴,秀棠和秀娇连夜烧开水。筠娘子又命秀棠取了去年晒的干玫瑰,秀棠“哎”的一声下去忙活:“娘子是要好生洗洗,把晦气都洗干净。娘子若是嫁了周内司,日后封个诰命,真真的苦尽甘来!阿弥陀佛,太太在看着娘子呢。”
干玫瑰的花苞在热水面上徐徐打开,香气在旖旎中荡开。筠娘子遣走秀棠和秀娇,赤足踏了进去。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三刻钟了。
秀娇在秀棠的肩上打了个瞌睡,秀棠猛的一惊醒:“娘子怎么还没洗好?”
秀娇急道:“娘子说了没她的使唤不要我们进去,这该如何是好?”
秀棠推门,门不仅被内闩了,后面还有东西顶着,两人使出吃奶的劲,门纹丝不动。两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秀棠利落的往隔壁去:“这么晚了,老爷和舅老爷也不好到西厢来,我去喊武娘来帮忙。”
杨武娘闻声赶到,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惊慌的心态。武娘一脚踹上去,门晃出一道门缝,看到抵着门的是一个雕花红木桌。杨武娘发了狂,一脚、两脚、三脚……
轰。
轰。
轰。
杨武娘等不及,直接从可容一人的门缝飞身跃上桌子,窜进屋里。
红烛对烧,帐幔被风吹动,浴桶搁在大床后面,香气窜到杨武娘鼻尖。
她们早就不存在男女大防了,她是她的妻,杨武娘一阵风似的闪进去。
水已冷却,筠娘子的身子都没在玫瑰花下,湿哒哒的青丝,安静的睡颜,露出的脖颈。杨武娘眼热,伸出手,刮了下筠娘子的鼻子:傻瓜,水都冷了。
筠娘子睁着惺忪的双眼,嗔道:“人家正在做梦呢,扰人清梦,真是讨厌!”言罢又闭上了眼睛。
杨武娘的心又软又酥麻,站在脚板上,俯□子,张开双臂,要捞筠娘子起来。
杨武娘的手伸进花瓣下,从筠娘子的两腋下揽了过去。筠娘子赤条条的身子已经冰冷,又有说不上来的滑腻。杨武娘心猿意马。
这头杨武娘愣神,脚板有些不稳,筠娘子趁她不备,双手抓上她的衣襟,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杨武娘拖下水!
杨武娘倒栽进浴桶中!
杨武娘的脑袋刚好栽上筠娘子的光腿。筠娘子疼的闷哼了一声,却没舍得挪腿。
杨武娘的脚在桶底一立,脑袋被筠娘子摁在腿上,整个人以腰部呈对折状态。扑鼻的香浴从四面八方往杨武娘的耳朵、鼻子里灌。杨武娘屏住呼吸、咬紧牙关。
筠娘子眼里有了泪:“武娘,秀棠她们正在撬门呢,浴桶这么小,我们都卡在这里,你说等她们进来时,你会不会已经被淹死了?”
筠娘子昧着良心说话,分明是她把杨武娘摁在水中,不让她抬头。
筠娘子一把抹过杨武娘的脸,趁忐忑的心境未曾表露,赶紧撤手。
若不是筠娘子手撤的早,指不准能摸到杨武娘弯起的唇角:她若被淹死,她认定的妻就是凶手,杀人偿命,妻敢拿命跟她赌,她这个做丈夫的岂有不奉陪的道理?
杨武娘没有丝毫的挣扎。筠娘子担心她真被憋死,赶紧收敛住复杂的思绪,冷淡谈判道:“武娘,原来知州夫人把扇子给我并非偶然,一是利用我,二是有意把我许给周内司那个病秧子!从一开始,我便是你们这帮权贵的猎物!”
筠娘子念头一闪,周内司咳的死去活来怕是不治之症,周内司身居一品瓷内司,虽不用上朝却有着牵连甚广的关系网。而周内司重症一事从无半点风声,周内司已经二十有二,若是再不婚配怕不只是连皇上都要惊动了,周内司急需娶妻这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娶谁……自然是娶个最好拿捏的人。
筠娘子心痛难当,咄咄逼人道:“杨武娘,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别说周内司是个病秧子,就算是个死人,我爹为了他的蓝花瓷,都会把我嫁过去的!武娘,你确定天一亮就走?你确定要我嫁给周内司?”
“武娘,你点头,或者摇头。我要你告诉我,武娘!”筠娘子的声音里是难以遏制的呜咽。
筠娘子泪如雨下。
杨武娘不用思索,人传周内司无懈可击,筠娘子的道行再深,毕竟比杨武娘少吃了几年饭!
杨武娘若点头,筠娘子就淹死她,玉石俱焚。
杨武娘若开口,便是杨武娘有意毁她贞洁处心积虑有所图谋,杨武娘爬上她的床,栽进她的浴桶,未婚先调戏,那杨武娘与登徒子又有何异?就算筠娘子为情嫁给她,这辈子也是无法释怀了!——这才是对筠娘子最大的侮辱!
杨武娘若摇头,拿死去的杨三老爷敷衍筠娘子,那她还是不是男人了?
杨武娘点了头,筠娘子手中攥着的匕首抵上杨武娘,杨武娘张嘴笑了,原来筠娘子的香浴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