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她连忙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垂手招呼。
“嗯。”关氏瞄了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柳琇蕊不敢久留,“三婶你忙,阿蕊先走了。”
关氏仍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调转身去端起石板上的竹篮子。
“等等!”柳琇蕊方迈了几步,便被关氏叫住了。
“三婶可有事要吩咐?”她老老实实地停下来。
“虽说你不是我女儿,但终究也是柳家的姑娘,我就不得不教导你几句。你年纪已不小了,再过两年便及筓能说亲事了,往后若无他事便不要再到处乱走,更不可接触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关氏意有所指,皱眉训导道。
柳琇蕊不明所以,但也来不及多想她话中深意,“阿蕊晓得了!”
关氏见她低眉顺眼,便摆摆手道,“去吧!”
柳琇蕊怕她再说,急急走开了。
自小她除了怕外祖父训话外,还怕这个时常挑剔她言行举止的三婶关氏。有时被对方挑剔得狠了,她便暗暗腹诽,又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作什么要学那些装模作样的规矩!
到了柳大伯的屋前,见多日未见的堂兄柳耀江正蹲在屋里劈着柴,她心中一喜,高兴地叫了声,“堂哥!”
柳耀江见是小堂妹,原有些阴沉的脸色便散了些,微微一笑道,“阿蕊!”
柳琇蕊娇憨地接着他的袖子问,“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事前也不说一声!”
柳耀江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笨丫头!”
两人说了会话,柳琇蕊才道明来意。
“我到厨房去拿,你到屋里等会,堂哥还给你买了礼物。”柳耀江摸摸她脑袋瓜子,笑着吩咐。
“好!”柳琇蕊听话地点点头,欢欢喜喜地往屋里去……
“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更何况……”一阵唏嘘叹息声传来,让她不自觉停了脚步。
这是,大伯父的声音。
☆、第十二章
落地凤凰不如鸡?这话是何意?柳琇蕊心不在焉地拔着菜园子里的野草,脑子里时不时回响着柳敬东那句惆怅话语。
“纪书呆,什么叫落地凤凰不如鸡?”她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均不得解,便冲着捧着书册坐在竹凉亭里的纪淮问道。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称呼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这伪兔子,有外人在便乖乖巧巧地喊‘纪大哥’,没外人而她心情又好的话便称‘纪大才子’,恼了便骂‘坏胚子’,其余时候则多叫‘纪书呆’。
“凤凰者,百鸟之王也,凤者为雄,凰者为雌……”他习惯性地开始摇头晃脑。
柳琇蕊恼得随手捡起一棵野草砸他,“谁要听你掉书袋了!就不能认认真真回话吗?”
纪淮喉咙里逸出一阵轻笑,在柳琇蕊又要发作之前正色道,“管他是凤是凰还是鸡,你只要清楚自己是哪一种便可以了!”
“这倒也是!”柳琇蕊自言自语,片刻又似想到什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坏胚子,又拐着弯骂人!”
“啊?被你发现了!”纪淮强忍着笑意装出一副吃惊可惜的神情。
柳琇蕊恨恨地接连砸了他好几棵野草,“满肚子坏水,难怪叫纪‘坏’!”
纪淮忍俊不禁,清咳了咳道,“阿蕊妹妹,小生纪淮,字慎之!”
“哼,可不是嘛,做了‘坏’事自然要‘慎之’又慎,纪家伯父真有远见!”
纪淮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气丫头果真是不遗余力地见缝插针对自己打击一番啊!
清朗的笑声顺着清风送入提着菜篮子步出院里的高淑容耳朵里,她循声望去,见一身儒生打扮的清俊男子坐于亭内,小女儿阿蕊则是气哼哼地冲他扔着什么,她定定地看了片刻,脸上若有所思。
女儿还有两年便及笄了,亲事亦即将提上日程,纪淮年青有为、人品端方、家世清白,加之又是老父的学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算起来确是良婿不二人选。
她越想越满意,看着一对小儿女越发觉得般配,正喜滋滋间,脑中一闪,笑容顿时便跨了下来。
纪淮年已十八,比女儿足足长了五岁!照理五岁并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女儿还有三年才能出嫁,如今又有哪家好男儿过了弱冠都未娶妻的!
她叹了口气,纪淮乃是纪家独子,虽不清楚为何至今未有婚约,但将心比心,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急着抱孙?
高淑容惋惜地望了望狼狈地从亭里逃离出来的纪淮,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左不过还有两年,再看看吧!
***
柳琇蕊无奈地放下做了一半的绣活,在章月兰不知第几次偷偷望过来的时候叹气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章月兰被她抓了个正着,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片刻,才搬着凳子挪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问,“阿蕊,英梅姐是不是要嫁到你们家去,给你当堂嫂了?”
柳琇蕊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难不成不是?”章月兰亦有几分意外。
“我从未听过此事,你又是打哪听来的?”柳琇蕊四周看看,见章家人都不在,便压低声音问道。
“前几日我在村里遇到你三婶与英梅姐,你三婶说的那些话……总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在教英梅姐什么规矩似的,后来没多久你堂哥便又过来了,也不知与你三婶说了些什么,便与英梅姐离开了。”章月兰同样压低声音道。
“有这样的事?”柳琇蕊怔住了,难道她送野果到叶英梅家中去时,她眼中红肿似是哭过一般,便是因为此事?
“阿蕊,你,你三婶可,可真厉害!”章月兰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感叹道。
“她向英梅姐说的那些话,虽每个字听来都不像骂人的,可凑到一块却让人听了脸都挂不住,太难受了!”
柳琇蕊双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出言反驳。关氏的本事,她自小便见识不少,又哪会不清楚她训起人来让人有多受不了!便是对高淑容,她也是明里暗里的挑刺,也就对着李氏尚且给几分薄面。
柳耀江与叶英梅彼此有意她也是早几个月前才知道的,若不是柳耀江露了马脚,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心悦叶英梅。只不过,她与叶英梅自□□好,若是两家能结成亲家,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可惜李氏却像看不上叶英梅。
她暗暗叹口气,大伯母一向待人宽厚,偏在堂哥亲事上过分挑剔了些,早些年娘亲着人介绍的几家姑娘她均看不上眼,上回好不容易三婶介绍了位据说家中曾官至相位的大户人家姑娘,并得了她的首肯,哪想到却是个不守妇道的!
如今柳耀江眼看着即将弱冠,可亲事尚无着落,村里原有不少人家相中他的,可这么多年下来也逐渐死了心了。
柳琇蕊闷不作声地继续绣着手中的百鸟朝凤,章月兰见她如此反应,有些许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虽说柳三婶不厚道,但到底是柳琇蕊的长辈,自己当着她的面如此说对方长辈,确是不太合适。
“对不住啊,阿蕊,我,我并,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她结结巴巴地想着解释,柳琇蕊闷闷地阻止道,“我明白的,想来是三婶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否则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虽是我的婶娘,可……”
想想之前关氏训导她万不可与些不三不四之人过多接触,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这个不三不四之人,莫不是指英梅姐?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是觉得心里难受,英梅姐勤劳孝顺,待人真诚,又怎会是不三不四之人!她若是不三不四之人,以堂哥的聪慧又怎会看得上她,爹娘又怎会对她大加赞赏!
此刻她再无心情刺绣,便默默地将针线等工具收好,“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章月兰见她心情不畅,也不挽留,两人道过别后,柳琇蕊便独自往家中去。
回到屋里坐了片刻,她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寻柳耀江问问事情经过,叶英梅那般被关氏羞辱,也不知心里怎么难受。
出了屋子往左走了片刻便是柳三叔夫妇住的西间,再往前一段不远的距离才是柳大伯与李氏住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把自己当成以前的三少夫人,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更何况还称不上是凤凰!”刚经过西间,便听到里头传来柳家三叔柳敬西低沉的声音。
她不禁一怔,落地凤凰不如鸡?怎的又是这话?
“这些穷乡僻壤,你能安心呆一辈子?便是你可以,也要想想儿子,难道让他当一辈子的猎户?娶个乡野村姑,子子孙孙再无出头之日?”关氏不甘的声音隔着窗传了出来。
“我不认为如今这日子有何不好,平平静静,没有大起大落,这样的生活,祖父与父亲当年不知盼了多久!”
“那是你,我一个千金小姐跟着你吃苦受累,你……”关氏想想这些年受的苦,不禁悲泣。
柳琇蕊听得云里雾里,但亦清楚这种听长辈墙角行为极为不妥,故也不敢耽搁,加快几步到了柳敬东屋外。
“大伯母,堂哥可在家?”兜转了一圈不见柳耀江,她便跑去问李氏。
李氏擦擦湿漉漉的双手,冲着她笑笑道,“你堂哥今日一早便到镇里去了,估计得晚些才能回来,阿蕊找他可有事?”
柳琇蕊自不敢禀明真正来意,只是憨憨地摸摸脑袋道,“我不过想问问上回他带回来的桂花糖在哪买的,可真好吃!”
李氏失笑,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贪嘴的丫头!”
柳琇蕊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心中却唏嘘不已,这么好的伯母,为何就看不上一样好的英梅姐呢?
李氏又拉着她说了一会话,这才让她离去了,说起来柳家这辈也只得柳琇蕊一个姑娘,李氏及关氏均只得一子,也就二房高淑容膝下两子一女,子嗣相对于村里其他人家来说确是不丰。
李氏作为长嫂,性情宽厚,处事公正,对侄女柳琇蕊也宠爱有加,幼时柳琇蕊在爹娘处受了责罚,便抹着眼泪跑到伯母李氏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寻求安慰,她的绣工,也是李氏手把手教导的。可以说,她对这位大伯母的感情,比对亲娘高淑容也差不了太多。
李氏怔怔地望着侄女离去的背影,暗叹一声,是该认清形势了,农家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像二弟妹这样,出身不高,可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服侍夫君、教导子女亦样样不落下,比之曾经的那位,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起来那位叶英梅除了家境差些,失了生母教导,又没有兄弟扶持,她本人倒是不差的,一个弱质女子能将行动不便的老父照顾得那般周到,里里外外更是一把好手,如此坚强的女子,嫁到如今的柳家,又谈何高攀呢?
☆、第十三章
对李氏来说,她从不后悔放弃过往那些富贵日子跟随夫君归隐于小小的祈山村,便是初时因为不适应而吃了不少的苦头,可她亦甘之如饴,再加上后来儿子的出生,她也就慢慢学着适应这与她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
从衣食住行均有人精心服侍的贵妇到如今事事亲力亲为的农妇,她自问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何不甘。但是,当儿子逐渐长大,她有时会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想着若柳家仍是当初的柳家,儿子是否会有一个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尤其是面临儿子的亲事,她总觉得自己那般优秀的儿子,又怎能配一个乡野女子,他原本能配得上最好的。
这种想法一旦冒了头便压制不下去了,再加上关氏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着过往那些日子,她便更加不愿意替儿子聘娶农家女。如此一拖再拖,生生将柳耀江拖到了如今十九岁都尚未成亲。
柳敬东那句‘落地凤凰不如鸡’彻底将她敲醒了过来,再便是儿子这段日子的黯然,她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农家女子又如何,只要人品端方、孝顺贤惠、持家有道,出身高低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这世间能共富贵的夫妻算不得什么,能共患难的才是弥足珍贵的,想想被耽搁至今的柳敬北,她便更下定了决心。
柳琇蕊瞅着没人留意偷偷截住了柳耀江,期期艾艾地问他关于叶英梅的事,柳耀江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笨丫头,这些事又哪是你这种小丫头片子能管的,二婶若是知道,又该骂你了!”
柳琇蕊痛得泪花都快飙出来了,捂着额头指控道,“还老骂我笨,再聪明的经常被你这般又弹又敲的也变笨了!”
柳耀江哈哈一笑,“小丫头别操心那么多,上回娘说你喜欢桂花糖,这回我又买了些,便放在厅里的桌上,你自个儿去拿,堂哥要出去一趟。”
“老把我当小孩一样哄!”柳琇蕊一边嘀咕一边顺从地往柳大伯大屋方向去。
柳耀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这小堂妹的性子……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好糊弄啊!
“伯母,阿蕊来了!”习惯性的人未到声音先至。
“是阿蕊啊!”一个敦厚低沉的中年男声从厅里传来。
柳琇蕊一怔,片刻便走了进去,“伯父,伯母可在?”
柳敬东冲她慈爱地笑笑,“你伯母她出去了,阿蕊来,你堂哥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糖。”
柳琇蕊顺着他的意思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方落座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药油味道。
“大伯父,你的脚又疼了?”她担忧地望着柳敬东左腿。
柳敬东不在意地笑笑,“不妨事,阿蕊无需担心,不过些小痛,来,快吃啊!”
一边说还一边将装满桂花糖的盘子往侄女方向推。
柳琇蕊乖巧地拿过一块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大伯父,你的脚又疼,那便不要再到山上去了,家里要缺了什么便告诉爹去,若是有活要干,阿蕊和大哥二哥可以帮忙,你好好养伤。若是还疼便要到镇里看大夫,不要怕没钱,阿蕊这段日子又存了好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