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书墨,你那故事打哪听来的?可有话本?”柳琇蕊追在他身后问。
“书墨,你上次教的那种编织蝈蝈的方法,我有处不太记得了,你再给我示范一遍。”柳耀海挠挠头,拿着几根草向着书墨走去。
“书墨,……”
碍眼,相当碍眼!
纪淮眯着眼盯着被柳家母子几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捧月的小书童,头一回极度看跟在自己身边数年的书童不顺眼!
差别待遇,绝对是差别待遇!
那只伪兔子何时这般讨好地冲自己笑过?瞧瞧,居然还伸手去扯书墨那混账的衣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女诫》《女则》学哪里去了?看来得寻个机会就此问题与恩师商讨一番!
他又转头冷嗖嗖地盯着小书童的后脑勺,这小子,实在是不应该带他来的!
正满脸幸福地喝着汤的书墨,突然感觉背脊一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讷闷了,如今这般天气居然还会觉得冷?莫非是昨夜又把被子踢下床之故?
“书墨可是着凉了?呆会伯母给你熬点姜汤,如今这天气虽然还算暖和,但也要注意身子,受凉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小瞧了!”高淑容察觉他的反应,关切地道。
书墨揉揉鼻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多谢伯母好意,书墨多喝几碗伯母熬的肉汤,心里一高兴,什么病也没了!”
高淑容被他逗得笑个不停,连连道,“好好好,你若喜欢便多喝几碗,今后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和伯母说,伯母给你做!”
“多谢伯母,伯母待书墨真好!”小书童感激涕零地道。
纪淮实在看不下去了,‘啪’的一下将折扇收回来,再正正衣冠,大步迈了进屋。
“柳伯母!”他朝着高淑容躬了躬身。
“慎之来了啊,你柳伯父在里头屋里呢!”高淑容百忙当中朝他笑笑道。
纪淮想说他并不是来寻柳敬南的,可高淑容却又转过头去与书墨讨论着应该往汤里加些什么样的药材更好。
他嘴角抽了抽,转身又冲着柳琇蕊作揖,“阿蕊妹妹!”
“纪大哥……书墨,你再说说,后来又怎样了?”柳琇蕊应付性地唤了他一声,又扯着书墨的衣袖追问。
这这这……
纪淮不由气结,再瞧瞧追在那三人身后离去的柳耀海的背影,又恨恨地剐了自家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书童一眼,一拂衣袖,脚步一拐,往另一往屋里寻柳敬南去了……
☆、第十五章
“少爷,书墨回来了!”书墨双手吃力地提着个大食盒,步履维艰地一步一步挪了进门。
纪淮将视线从手中书册上移开,淡淡地斜睨他一眼,视若无睹地继续翻着书册。
“少爷,这些菜都是柳伯母亲手做的,味道比咱府里的厨娘做得好多了,你尝尝这汤,可入味了!”书墨殷勤地布好碗筷,又装了一碗汤送到纪淮面前。
纪淮却是目光欠奉地盯着书册,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少爷瞧你倒有点乐不思蜀了,当初是哪个说比柳大娘侍候得更用心的?”
书墨嘻嘻嘻地傻笑几声,憨憨地挠挠脑袋瓜子,他确有些乐晕头了,这里比在府里可有趣多了,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便是跟着柳家兄弟上山砍柴亦别有一番趣味。
纪淮扫了他一眼,见他傻乎乎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将手中书册放下,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在书墨殷勤的服侍下坐到了小圆桌前。
“你可都吃过了?”见桌上只放着一碗米饭,他侧头问。
书墨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在、在柳家吃过了……”
纪淮无奈摇头长叹,再次质问自己当年怎的就挑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当下人自觉的书童!
“少爷,你尝尝这个,这个可是柳伯母按书墨所说的方法做出来的,味道可真不错!”小书童机灵地开始转移话题。
“你也就对吃的比较热心,若是郭大娘知道你这般偷懒,你瞧你能得什么好!”纪淮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瞪他。
“少爷,书墨向你保证绝对好好地留在家中侍候你!”书墨立即举起右手作立誓状。
“嗯哼。”
“少爷,方才阿蕊问书墨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书墨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书墨有些苦恼地继续布着菜。
“你就说你家少爷我当时一手翻书,一手磨墨,这才给你取了‘书墨’这名字!”纪淮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啊?哦!”书墨挠挠头,片刻又庆幸地拍拍胸口,“幸亏少爷你没让我叫‘二手’这名字!”
纪淮被呛了一口,背过身去咳个不停……
“少爷,你小心别呛着了!”书墨一边帮他拍拍背,一边又无比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你说我爹当初为何给我取了‘二木’这名字呢?难道他当时手上刚好拿着两块木头?”
纪淮刹时咳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恨恨地瞪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小书童一眼,“不许再多话!”
书墨立即乖巧地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书墨又乖乖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里洗干净,这才又回到书房。
“书墨,磨墨!”纪淮不疾不徐地吩咐。
“好嘞!”
“书墨,裁纸!”
“好嘞!”
“书墨,倒茶!”
“好嘞!”
“书墨,……”
……
可怜的小书童被记仇的主子使唤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纪淮良心发现才饶过了他,他也累得瘫坐在地上。
“少,少爷,阿,阿,阿蕊说明日柳伯母会酿些小菜,书墨想去帮帮忙。”歇息过后,书墨又期期艾艾地征求主子意见。
纪淮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盯着他答非所问,“阿蕊?”
书墨用力点点头,“阿蕊是这般告诉书墨的,少爷你瞧着可好?”
纪淮严肃地望着他,正色道,“女子闺名又岂能诉之于外男之口!”阿蕊阿蕊……这小子倒是叫得亲热啊!
书墨结结巴巴地小小声反驳道,“可、可是大家都、都这般叫啊!”待见主子的脸色,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道,“知道了!”
纪淮满意地点点头,将刚完成的画作卷好收于柜子里。
“少爷,今日柳家来了位五大三粗的黑脸大叔,壮得像座小山一般,可偏偏却总对着柳家几位叔伯鞠着身子,便是对阿蕊……姑娘几位也是毕恭毕敬的,可奇怪的是柳二伯却让阿蕊……姑娘兄妹几个喊他‘安伯伯’。”书墨安静了一会,又忍不住凑上来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纪淮手中动作一顿,“安伯伯?”
见主子像是有兴趣,书墨霎时便来劲了,眉飞色舞地将在柳家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道出来。
“那黑脸大叔一脸大胡子,站在门口都差点堵了半边,说起话来像擂鼓一般,他是跟着柳四叔来的,柳四叔你可见过?听阿蕊……姑娘说他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今日方回来。再说那黑脸大叔一进门见了柳二伯便‘啪’的一下跪了下来,吓了书墨好一大跳,柳二伯也被惊吓住了,好半会才回过神来扶起他,两个大老爷们居然就在院里泪眼汪汪了,少爷你说奇不奇怪?”
纪淮不答,反是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书墨也不在意,又手舞足蹈地道,“然后柳二伯又带着他去见了柳大伯及柳三伯,那黑脸大叔照旧是‘扑通’一下跪下来要磕头,不过却被柳大伯阻止了,这几位便又是一番泪眼汪汪!”
说得兴起处,他顺手将纪淮面前的茶碗端过来灌了一口,擦擦嘴巴又继续道,“接着柳二伯便领着他见过了柳家几位伯母以及阿蕊……姑娘等几位小辈,黑脸大叔激动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其实若不是那些大胡子遮着,书墨都要怀疑他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自己方才才喝了一口的那杯茶,如今茶碗都已经见底了,他语气平静地继续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书墨挠挠头,两手一摊,“没了!”
“怎的就没了?”纪淮皱眉疑惑地问。
“然后柳家四位叔伯便与那黑脸大叔到屋里聚旧,书墨便到厨房里搭把手去了!”
纪淮喉咙一堵,为之气结,这混账就知道吃!
只不过,将柳家今日所发生的事以及平日言行结合起来,他更确定这柳家果然不是普通的猎户人家!男儿膝下有黄金,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故友来访,又怎会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想来,这位来访的‘黑脸大叔’绝不是故友,反倒是昔日属下的可能性更大!
安炳德的到来确是给柳家兄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们退隐祈山村二十年有余,倒是第一回见着了故人,兄弟四人与安炳德干脆彻夜秉烛夜谈。
“若是老太爷及两位老爷子尚在,见到如今柳家后继有人,不知会有多高兴!”安炳德感叹道。
听他提起祖父及父亲叔父,柳家兄弟四人便沉默了,屋里原还洋溢着浓浓的久别重逢喜悦,如今便陷入了沉重悲伤当中。
安炳德见自己一番感叹引得气氛突变,不禁干咳几声,扬起一抹笑意道,“炳德方才见三公子武艺高强,再加上那等容貌,竟与他曾祖父一般无二,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柳敬南勉强笑笑,“小儿顽劣,又哪及得上祖父当年风采半分!”
“二少……过谦了,三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假以时日必又是国之栋梁!”
柳敬南苦笑道,“我只盼着他一生平安,又哪敢想着什么国之栋梁,炳德休要再说!”
***
“娘,那位安伯伯是什么人?为何见了我们便是又哭又笑的?”柳琇蕊小小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问高淑容。
高淑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许是你爹许久未见的好友,久别重逢自是激动了些……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嗯,娘也早些睡。”
高淑容替女儿掖了掖被角,静静地坐了片刻,见她很快便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
当年她对柳敬南及柳家并无半分了解,仅凭着满腔的爱慕,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提起婚事,会不会过于轻率了?
这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还有她的枕边人,是不是亦在瞒着她什么?
高淑容苦涩地笑笑,十几年的夫妻,她直至今时今日都未曾全然了解枕边人,她原以为他像她的爹爹那般,只不过是个不擅于表达之人,可有时她又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沉重。
她承认成婚至今,柳敬南确做到了好夫君、好父亲应该做的一切,对她、对他们的子女都是关心爱护有加,可每晚夜深人静之时,她却知道,他却会默默地转过身来,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然后发出一阵似真似幻的轻叹,仿若是挣扎无果,又仿若是释然……
☆、第十六章
“吱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脚步声,高淑容下意识地闭上一夜不曾合过的双眼。
感觉到床边轻轻塌下一处,良久,耳边恍似飘过一阵低沉的叹息,她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便揪紧了被子。
柳敬南温柔地来回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脸庞,片刻才俯身在她嘴角落下轻轻的一吻,喃喃细语,“这些年,幸亏有你!”
她呼吸一窒,接着便感觉到对方躺到了身侧,腰肢被抱住,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高淑容心中百感交集,许久许久却又释然了,这个男人心中也是有她的,或许没有像她那般有着炽热的情感,可她初遇他时不就清楚他的性情了吗?在她人生当中,从没有过会后悔之事,以往没有,她相信今后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