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不仅是表现在做大事上,像情事上亦能够获得一番收益。
既然他不想看到她,她也没有必要兜兜转转在他面前晃悠了。
她走到华铘面前,十三骑的人自然是不敢拦她的。
“不是找我吗?走吧。”
她说完,便准备朝前走,但下一秒,她感觉身后的空气一阵异动,似听到谁的抽气声,眨眼间她的手腕已被一道冰凉牢牢地抓住了。
“你—去—哪—里!”别扭而怪异的低气压声音,在她脑袋后面闷声一字一顿地响起。
玄婴没有回头,也没有抽回被拽紧的手,语气清凉道:“车厢内的那个人快要死了……若继续这么放着的话。”
嫉妒的手没有放,而是扭过头对十三骑的人道:“脑子被猪吃了~嗯?还不去看一看!”
燕二前去探看了一遍,抱拳道:“主上,他病得的确很重。”
“你又不是医者……”看属实情,嫉妒对着玄婴不肯回头的脑门,老大不乐意地讥讽了一声,却又突地想起了什么,碧眸一亮:“嗤嗤嗤~你难道也要给他开刀子?”
他这么一问,语气显然掺杂了些许神经质的兴奋。
玄婴一听,沉默了片刻,猛地抽回手,再揉了揉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令我动刀子的。”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嫉脸上的变态笑容一僵,然后眼神又开始飘移,看树、看地,看天,看石头……反正就是不停留在她身上。
而十三骑则震惊地看了看玄婴跟他们主上之间那种……难以言喻,带着点儿粘沾稠稠、还有那么点粉红色系完全无法插足的气氛。
“当然,如果是你的要求,我自会满足……”玄婴继续道。
“不行!”嫉妒急声打断,看了看周围那些因为他的扫视,而如风吹稻穗纷纷低垂下去的视线后,撇撇嘴,长挑黛眉,阴阳怪气道:“算了,槐一,你去想办法医好他。”
槐一闻言,一时面有难色,他吞吞吐吐道:“主上,我不懂医,这要怎么治?”
对于嫉妒的无理取闹,槐一虽然已经习惯了,可习惯不等于对他的无理取闹,跨行领域就能够做得到啊。
“他本身就是医者,只需要弄醒他,他就能将自己够治好。”玄婴适时地插话道。
她的话令那阴森威胁着槐一的嫉妒转移了注意力,他盯着依旧不肯看他一眼的玄婴,完全忘记一开始究竟是谁不肯看谁的,心中一郁闷,他呛声道:“啊哈,怎么弄?”
十足看好戏地讽刺语气。
看危机解除,槐一松了一口气之余,尤记得对玄婴暗中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可以。”
玄婴说完便转过头来,猝不及防,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嫉妒喉节艰难地滚动几下,那张脸在玄婴的视线,一点一点地熏红。
他倏地转过身去。
最终——嫉妒还是同意了,毕竟有时候默认也是一种选择。
但是他却一步不离地跟着玄婴身后,如一道安静的影子一样,虽然寸步不离,但却无声无息,他就好像想将自己永远地隐藏起来,不让玄婴发现,但却又不舍得离开她一步。
他矛盾的举止与矛盾的心情一样,显而易见,玄婴自然不可能看不到他的变化。
但这种时候,她不可能太冒进,她想她还需要一个契机,一把火候,想必就能够水到渠成了。
她独自上了马车,或许是因狭窄的空间、也或许是因为马车尴尬的关系,嫉妒犹豫了一会儿,只站在车外,终究没有上车。
而华铘也被挡在外面。
马车内,终于真真正正只剩下玄婴与舞乐两个人了。
中午来看过他一遍,因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她仅停留了片刻,而现在她却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替他好好检查一番。
他那张结合媚妍入骨又阴柔精巧的面容,因为发烧而整张脸红通通,红唇,薄如蝶翼的睫毛无力地扇动,他双手攥紧衣服一角,额上冷汗津津似陷入噩梦般口中呓语不断。
玄婴一听,大抵他喊着有父皇、母后、籽月,还有……子婴。
他不知疲惫地重重复复地呼喊着这些人的名字,似哀求,似痛苦,似挽留,那因为发烧的沙哑嗓音,有一种即将哭出来的凄惨。
玄婴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对外面的人道:“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哈~衣服?!”怪腔怪调的质疑声。
“他的衣服都湿了,就算救醒,治标不治本也无用。”
外面沉默片刻,才阴沉沉道:“槐一,去替那病秧子换!”
很快,槐一便送过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并上车迅速替舞乐换好,再让玄婴重新上车。
玄婴看着换了一鹭碧波纹越罗直身,大襟宽袖,银丝玉扣腰带衬托出他腰身盈盈一握,肤凝如肌,眉目如画如黛,国色无双,倾城之姿。
这套衣服令玄婴有几分熟悉,想了想才想起,这款式倒跟牧骊歌的风格相似,想必是槐一从马车哪里找出来这一套牧骊歌准备用在路途中换洗的衣服。
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后,舞乐的情况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他轻蹙眉头,那炙热的气息拂过玄婴靠近的指尖,她细致如描般抚过他乖巧柔顺的眉骨,沿着眉骨朝下,那薄薄的眼睑,指尖微凉摩挲着他发烫的脸颊,这并非单纯的抚摸,而是带了一种特殊力道的按摩——舒经活络。
一开始她的力道保持在舒适的程度,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便加大力道与范围,形变成一种带着痛意的折磨。
“呃啊……”舞乐拧紧眉头,红唇微张,一连串痛苦而压抑的呻吟溢出。
因为痛意,他佝偻起身子,涣散的神智渐渐苏醒,他在虚弱而朦胧睁开眼睛,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艰难地眨掉睫毛上的水汽,待看到坐在他身旁半蹲坐的身影时微微怔愣,他顺势抬起视线,即使那张脸被绷带缠紧,但他还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子婴……”
这是他在清醒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
定盯着他渐渐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和泛红的瞳仁看了一会儿,玄婴呼吸一松,终是坐直了身,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头鬓角的薄汗。
还未等她说出一句的时候,舞乐便自己靠了过来,委屈凄惨,又无比疲倦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处,不一会儿,肩膀处薄薄的衣衫便被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浸湿了,凉凉地贴在肌肤上,很是难受。
但是玄婴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抬起手,像是哄小孩一般揽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后背上抚着。
“睁开眼睛一醒来,他们都消失了,可是……只有你是真实的……只有你是真的……”
他将头深掩进她的怀中,很快便湿了一块儿,但这次却是热的液体浸湿。
待他情绪发泄了一通后,终于从梦魇中脱离而出,回归到现实时,玄婴则坚定不移地推开了他。
“我不认识你。”
舞乐一僵,蓦地惊讶抬头,眼睛红红地,像一只惊呆的兔子。
“嫉需要你活着,我才会出手救你的。”
冷酷的声音砸进舞乐的脑海中,他像从头到脚都被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既然你醒了,便治好自己吧。”
他茫然而无措地看着玄婴,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然而里面太深奥,太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他顿时既失落又像一只弃犬般,眩然欲泣。
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变故,打击一件一件地接踵而来,他真的没有那么坚强,对每一件事戸都能够从容地对待,现在连她都要抛弃他了吗?
……那他还剩下什么?
舞乐此刻绝望而悲鸣的表情太过深刻,玄婴那含着嘴里的绝情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黯了黯眼瞳,最终,舞乐却看她动了动嘴唇,无声道:妥协,活下去……
舞乐眸光一颤,他道:“我……”
“你体质很弱,好好调理吧。”
打断了他的话,玄婴转身便要下车,却被着急的舞岳一把抓住了裙摆,他下身瘫痪,只能翻过身来拖在车厢地板上。
“别走……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呵呵呵~”
一连串怒到极点变成一种阴森森的刺耳冷笑从车厢外传来,接着一道厉风将玄婴缠卷着扯下了马车,而余尾的罡气则扫到了舞乐,顺带着他也一并滚下了马车。
“有话,你该对本殿说才是……桀桀桀桀,俗媚妖医,本殿想要的东西,你究竟还要隐藏多久呢~?”
看来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嫉妒听了去,他墨发飞舞,衬得那张苍白、眼圈浓重、挂着诡冷森笑的面容,有一种病态的神经质,猖狂而锐利逼人。
玄婴看着摔倒匍匐在地面的舞乐,眸光瞬间似覆了一层冷冰,但接着很快,便又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波。
华铘看着那刚刚才被救醒,就被虐了一身灰的舞乐,嘴角狠狠一抽。
这嫉殿究竟是想人活还是想人死啊?
要他死的话,又何必救他呢?既然救了,又这样折腾人,简直就是有病吧。
“你、你真的忘了我吗?”
舞乐不顾嫉殿,而是撑臂缓缓抬头,目光如负伤的麒麟兽固执而犀利地盯着玄婴道。
玄婴蹙眉,本该决绝地否认的话,拐了一个弯出口:“这很重要吗?”
她是真心觉得她记得他与否,这并非是一个需要冒生命危险去肯定的答案。
可他确真的是拼上性命来问她,这是因为什么?
重要吗?舞乐恍惚一瞬,接着眼神便沉寂了下来,重不重要,他也不知道,可是她就是他的一个心病,而这个心病一日不除,他便一直会耿耿于怀,难以安枕。
“三年前,那一夜攻城时,我虽然一心想去找籽月,可是我却一直跟脚步粘在地上似地没办法离开,我跟着那些平民一样,远远地看着你,那一刻我好像忘记了所有,眼中只有你的存在……可是最后,你却还是跟那个男人走了,你看不到我,我既伤心又生气,便负气地进城了,决定不再关心你的事……可这三年来,我一直不断地回想,一直不断地梦回三年前,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站在远处看你,我想真正地奋力去争夺一次,哪怕是失败,哪里会丢掉性命,我都不想遗憾跟后悔……后来,我曾回去找过你,却始终得不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遇害了,心中又悔又恨地一把火毁掉了那些该死的木偶傀儡……”
原来贪婪城的那些傀儡是他烧的啊……
舞乐越说越激动,一张纤细如鹤翎展翅那般柔美清丽媚妍的面容随着回忆,脸色一变再变,就是想将心中的全部负面情绪全部的倾泄而出,完全不顾一旁一身冷煞杀意浓稠成实质,充满张牙舞爪的黑暗的嫉妒。
他碧眸淬着毒,如镰刀的嘴角深深地弯起,几乎快裂到耳根处,完全不似正常人该有的病态表情,他急于撕裂眼前这个胆敢觊觎他的所有物混帐东西!
“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回答你?”玄婴眼中的费解神色更浓了,她道:“如你所言,那个籽言对你很重要,可你却想争取我,难道你想享齐人之福?”
舞乐闻言一震,急急恼怒:“你说什么?!籽月、籽月只是我的同伴,是我的……亲人,我哪里会有那种想法?”
他说完,便哀怨着小眼神般瞅着玄婴。
扯淡!
当初是谁声称想将留了二十几年的清白之躯献留给籽月的?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玩同伴跟亲人cp?
玄婴如果没有“失忆”当然会出讥反驳,可惜现在她做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不具备这种吐槽资格的。
“霍嗬嗬嗬嗬~~”
突闻耳畔响起一道高亢而癫狂的笑声,玄婴一惊,但见身后一道身影迅速掠过她,她墨发被剧烈的风吹乱飘洒,燃烧的篝火一阵忽暗,朝着舞乐攻去
玄婴一怔,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到达,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十三骑表情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惊骇。
但见一阵天昏地暗之后,余焰渐渐轰隆燃大,光线通明,一只玉白如冰晶的手紧紧地掐住一柄泛着红色血气的镰刀尖端。
两道身影,如山林间的虎狮对峙,彼此都不肯退让一步。
“你—在—做—什—么,嗯啊~?”那像被割破喉咙的低哑声音,几乎每说一个字都在压抑着磅礴的怒意。
玄婴知道,他对她生气了,而且这次还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