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干的?咱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巴娜望着虞子婴,忧心忡忡道。
虞子婴道:“我只回来告诉你一声,等一下我就去夷族一趟。”
“殿下,为什么要去夷族,难道……您怀疑这件事情其实是夷族做的?”巴娜眼倏地眯起,一脸严肃道。
具体的事情虞子婴并不打算跟她一一解释,她只道:“娌奴之前只跟我说过殷将在涡魃有一处殷圣据点,但她却没有提过夷族一事,想必这件事情可能是她离开之后殷圣策划的。”
“殿下的意思是?“巴娜若有所思。
“娌奴或许只是一枚弃子,亦或者她的最主要用途……便是引我来宛丘。“虞子婴黑白分明的大眼平静如初。
巴娜大惊失色,她喘着粗气,急得在原地跺脚转了一圈后,倏地抬头,满脸坚决道:“殿下,您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就让老奴跟你一块儿去吧!”
虞子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摇头:“你要待在这里。”
“这里并不缺老奴一个,可殿下……“
“巴娜婆婆,你在跟谁说话,可是虞姑娘回来了?”
从一间临时简易搭建的木层内传出一声清越、虚弱的女声,接着,木门被人推开,一道弱不禁风的瘦纤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
巴娜的话被打断,她皱眉转头一看,正是一身病弱之气的冷萩朝这边挪步而来,她哥哥穆英一大早出去猎食未归,她体虚病弱干不得活,又熏不得炭烟,所以她一般时候都独自待在木屋里休息。
然后,在距离很近的位置,巴娜突然看到刚抬起头的冷萩整个人莫名一震,然后一脸呆滞,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后位置的方向。
巴娜一愣……她身后?……那不是公主殿下站的位置吗?
“你……原来、原来是你长这样啊……”冷萩看着虞子婴那一张脱离了世俗、素净如同雪巅青松的精致漂亮小脸,脸上浮起一抹微颤的笑容,眼神十分复杂。
虞子婴回到冷氏部落前便换掉了一身苍族驭夫的伪装,此时她面目洗褪干净,五官一览无遗,她穿着一袭黑色深衣,宽大博带,内底反复连续图案重叠缠绕,上下穿插,暗纹随着光线若隐若现,垂地广袖随风扬起又悠悠落下,那玉骨雪透的身形被淡金霞光勾勒得有些模糊,隔着一段距离望去,就像是九重天之上的某位飘逸孤漠的神祗。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特别?
为什么,她无需波澜壮阔,无需故作姿态,仅是一抹冷漠无边的剪影,便能将别人的存在直接贬低入泥呢?
“虞姑娘……您是不是叫婴?”冷萩似眼睛被刺痛,匆忙地转开了眼。
虞子婴眸底流转幽光,更衬其肤色似雪,目不转睛盯着她面目。
见虞子婴没有否认,冷萩轻叹一声:“原来真的是你啊。”
她久不闻虞子婴搭腔的声音,古怪又疑惑地转向她:“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晓得你的名字的吗?”
虞子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她仍旧沉默。
虞子婴可以平静似海,但被她那种沉静得近以压迫的眼神注视着,冷萩却没办法感到轻松。
她眼神闪烁一下,咬紧下唇:“我曾经听过少族长喊你的名字。你知道冷氏族人私自离开冷氏部落去外面的世界在族里是多大的罪吗?“
一阵寒风卷过,冷萩掩嘴轻咳了几声,然后拢了拢衣襟,看虞子婴依旧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没接话也没有阻止她,她笑了一声,但眼底却泛起了苦意:“是死罪啊,冷氏族人一出生便住在这种贫瘠得快要将人折磨疯的地方,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宛丘的天是灰的,地是黑的,树是墨色的,这里种不出任何食物,这里开不出任何鲜花,这里活不了任何令人感受温暖的植物。
恶沼,毒蜥,一眼望不到头光秃秃山脊,很多时候,随了寒冷伴随着宛丘原著名的就是饥饿。
在这个地方除非你拥有最强悍的体魄,与最坚忍的坚持,才能够活下去。
“或许是怕冷氏族人受到外界种种贪欲的恶念诱惑,族长曾宣颁出一则铁令,不得允许出宛丘的冷氏族人,一律格杀。”
冷萩曾经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族长会颁布这么一条既无理又残酷的律令来限制族人。
她又怎么知道,当初冷氏族长奉腾蛇先皇遗命彻底遁影于暗处,等候腾蛇皇氏召唤才能出世。
当初他不忍心,这才私自做了决定从暗处回归到明处,他们搬迁到宛丘生存便已经是违背了腾蛇冷氏一族的原则,令冷氏族长愧疚自责不已,若再让冷氏一族的族长现身于中原,便等同将冷氏一族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不说,更是对腾蛇先皇遗命的背叛。
冷萩不了解真相,但虞子婴却若有所悟。
“少族长就是私自离开了宛丘,本来罪当诛,在被抓回族中的时候,由于族中正遭逢殷圣、蛮夷、渔人军团等势力的威胁,所以族人们一道求情,这才勉于少族长一死,但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他被族长执行了鞭笞,这种鞭笞是用那种倒勾的黑皮鞭,即使少族长自小体质强悍,最后一百鞭后,也一身是血地昏死了过去,那个时候是我央求族长放我去照顾他,族长到底不忍心,便偷偷地放了我进去,也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婴,婴,婴……”
冷萩声音哽咽了一下,双肩缩起,身躯微微颤了一下。
“他会这么轻易地被殷圣的人带走,就是因为这一次受的伤?”虞子婴终于出声了。
冷萩抬起眼,盯着那一张平静得冷漠她的脸许久,突然道:“你好小。”
虞子婴倏地阴眯起眼睛:“……”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家伙没资格说她“小”。
“但是你好厉害啊,这种时候了,依然能这么冷静,你厉害得我连争取一下的信心都丧失了。”冷萩苦笑一声。
“你特地跟我说了这么多,目的是什么?”
一开始她只是想将积压在心中太久的尘灰扫出来,但到最后,冷萩却有了别的想法,她突地就在虞子婴的面前跪下了,行了一个五体投地之礼:“大人,我求您一定要救回族长他们,还有……少族长。”
“喂,你还病着,跪什么,赶紧起来!”巴娜看冷萩突然就跪倒地虞子婴脚下,想着她这岂不是以弱相胁,心底不愉,却一脸担忧急切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不允许她逼迫自家公主殿下。
冷萩温和地拒绝了巴娜的手,抬起一张枯瘦的脸,秋眸波漾如金子般看着虞子婴:“虞姑娘,少族长曾说过你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冷氏一族,他说只要你来了,我们冷氏一族才能脱离现在这种痛苦悲哀的生活……我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你。”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虞子婴低下眼帘,音质偏冷,再加上刻意压低的声线,便生生削弱了几分那天生声音。
此话猝不及防,冷萩瞳仁一缩,连忙俯下身躯,作恐慌状:“不、不敢。”
而巴娜则张大嘴巴,愣愣地看了一眼虞子婴,又转头看了一眼冷萩。
虞子婴视线无一丝感情地盯注在她发顶之上,看到她在她视线下开始一点一点僵硬,忍不住小弧度地发抖,呼吸急促起来,细长鸡爪的双手紧紧攥起,紧紧捏住了地面的泥土。
“你很聪明。”虞子婴道。
她的确很聪明,而且胆子也很大,她在确认她的名字之后,又回忆起始从前不经意透露给她的一些消息,再联合起巴娜先前所言,与对她特别的态度,她心底想必就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她故意透露了这么多冷氏族内部的事情跟始的消息给她,想必是为了引发她的恻隐之心。
由于不敢确定,她则进行了两手准备。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冷萩猛然地抬起了头,一脸错愕、惊喜、复杂的情绪涌现,她这是承认了,对吧。
接着,她眼眶一红,流泪了,无声地一颗一颗地流下。
“您、您会救我们吗?”她哽咽得难以言语。
“我既然已经来了,从此便不允任何人欺辱你们!”
虞子婴声似钢铁,铮铮沉重,越过了冷萩的身边,她宽大的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黑鸟翻飞的羽翼。
冷萩闻言浑身一震,双唇抖动着,然后双掌抚着脸,便嘤嘤嘤地悲不自已地放声哭了起来。
谁也不能体会此时冷萩的心情。
巴娜默默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那孤傲而令人安心离去的背影,然后又低下头看着一副快要哭昏过去的冷萩,她叹息地摇了摇头,然后迈开老寒腿,在她身前蹲下来,将这个终于能够安下心来的小姑娘抱进了怀中。
“好了,别哭了,明明已经勇敢了这么久了,现在却被咱们殿下的一句话就惹得快哭厥过去似的,你啊,也太没出息了啊……
不远处的废墟建筑的阴影下,有一道身影默默地站在那里良久一动不动,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有始以来从未哭得这么惨烈的模样,就像要将这么多年来的不公跟委屈,痛苦跟难过,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他低垂下眼,然后朝着虞子婴的方向,弯下膝盖慢慢跪了下去。
——
虞子婴刚走出冷氏部落,在路碑旁有一棵劲健苍凉的枯树,树枝卷曲如拳,根部磊块隆起肥大,曲裏拐弯,树下不知何时竟站着三个人。
猀华跟惰站在树的右边,而嫉妒则独自站在树的左边,两边界限分明而刻意,像冰火两重天。
虞子婴早知道这两个人会出现,倒不意外,看他们两个人都完好无缺,只是……好像都重新换了一套衣服。
“你这是准备要去哪里?”嫉妒看到虞子婴走出来了,立即问道。
虞子婴道:“夷族。”
嫉妒阴沉着一张怨气缠绕的脸,灼灼地盯着她:“本殿陪你去!!”
虞子婴眨动了一下眼眸,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看到嫉妒脸皮一跳,像受刺激了一样,十分幼稚激动地抚住耳朵,朝着她大吼大叫道:“不准说不准,不准说不需要,不准说让本殿离开,不准说本殿不喜欢听的话!”
虞子婴面如僵尸:“……”
“虞子婴,这是你要的宛丘地图。”惰如行云流水走来,动作慵懒而优雅。
虞子婴转向惰,然后走近他,准备接过他手上的皮卷地图,一旁的嫉妒放下手,斜睨过来的眼神十分小人阴冷,他立即抢功道:“这地图是他从我渔人岛上拿的,是偷我的。”
惰完全不理会嫉妒这种讨糖吃的德性,他躲开虞子婴伸来的手,径直在她面前卷开了地图,然后指着几处特意用红色三角标志的地方,道:“这一片地域是属于夷族活动的主要范围,但夷族族民是居住在地底,比较难确认具体位置。”
“那这是什么?”虞子婴凑过头看了看,然后指着地图上画的一个蜘蛛图型。
“夷族部落外面有毒蛛巢穴,还有毒瘴沼泽,地形较为复杂,我将其一一标志了出来。”惰解释道。
“我们可以乘船。”虞子婴沉吟道。
“不行,这几日渔人岛周围海域都会涨潮,那边海域地势就本险峻,现在去十分风险。”嫉妒一听,立刻反对道。
惰瞟了一眼嫉妒,然后用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痕迹:“乘船至少需要四日,而从这条路线走……则需要一日半。”
虞子婴一听,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他这时候倒是意识到时间的宝贵,但前段时间耽搁的时间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虞子婴那饱含深意的眼神惰留意到了,但不待他看去,虞子婴已自觉转开了。
她觉得这种时候并不适合翻旧帐。
“可如果这条路上阻碍太多也会耽误的。”
但惰却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压抑住心底的怒意,淡淡道:“我既然让你选这一条路,便会事前替你扫清一切的障碍。”
说完,他仍觉得堵在心口的一股郁气憋得他无法顺畅呼吸,于是一口气道:“于我而言,别人的命死上千上万条,都抵不上你这一条。”
所以在不确定前面有什么之前,他不会拿她的事情去冒险,最后这一句被他咽下的话以免虞子婴听后太过得意,他只忍在心中默了一遍。
虞子婴一怔,因他的反复无常,也因他的那番不甘的话,而当她回过神来之时,却见雪白衣带在眼前拂过,惰已白衣飘逸似流云般堆叠般走到了面前,扬起的广袖缓缓垂落。
“猪妖!不准看他,那个懒虫的话全都是假的,他这辈子学得最精的就是骗术了!”嫉妒看虞子婴一直认真地盯着惰离开的背影,心底醋海翻波,一脸怒意地将她的脸硬掰过来对着自己。
看她一脸呆样的看着自己,嫉妒顿时怒其不争地对着她耳朵大吼一声:“死猪妖,不淮被他骗了了了了了了了!”
“惰那个人最喜欢玩弄女人了,他抛弃了十几个女子,有上百个女人为他自杀,他其实在异域早就纳了好几十人姬妾,你不准对他动心心心心心!!”
“对了,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他其实是喜欢男人人人人人人!!”
他也顾不得前后矛盾的言辞了,嫉妒为了使劲地贬低情敌,开始阴险地天花乱坠地对惰各种人参公鸡,各种污蔑,泼脏水,力求将他在虞子婴心中踩成一个始乱终弃、风流多情、性取向模糊的伪君子。
虞子婴表情木然,但是仔细一看,她早已被嫉吼得两眼已晕起圈圈了,哪里还听得进他话里的意思。
猀华看了看嫉妒那边,又看了看愤然离去的惰皇,忍不住伸手抚额长叹一声。
他总感觉接下来这一路绝、对、会、越、来、越、热、闹。
对了,那个爱吃醋的嫉妒好像还不知道仙女这一趟其实是去救贪食吧,如果他知道的话……呵呵。
仙女,您耳朵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