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被人拐了十八道调腔,听不来是褒是贬,是赞是夸,沈妙平只当聋子便罢,低着头一副诚心悔过的忏悔模样。
春翘却是恨极了,一面从那丫鬟手中护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哭的梨花带雨,扯着嗓子对那紧闭的院门喊道:“我是下贱的婢子,比不得二爷金尊玉贵,但并不曾做狐媚惑主的勾当,是姑爷亲口说要收用了我的!男子到底要成家立业续祖宗香火,二爷全该替姑爷着想一番。春翘不求旁的,只求二爷让奴婢待在姑爷身边端茶倒水,不求名不求分,全了这一片痴心才好!二爷要怪罪就怪罪婢子一人,万万不要伤了姑爷的心!”
她这番话明面上将自己说成是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实则步步都在败坏谢玉之的名声,一是指责他不分青红皂白便罚了她,二是指责他善妒不许沈妙平纳妾续香火,三则是道他狠心,连一个痴情人都容不下。
那丫鬟闻言大怒:“还敢满嘴嚼蛆!我撕烂你的嘴!”
巴掌高高扬起,正欲落下,那紧闭的院门此时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里头走出来一名男子,身上的喜服与沈妙平一般无二,身长玉立,只是内衫襟边是黑色的,生生压下了几分喜气。容貌殊绝,眉飞入鬓,肌肤偏白,唇似点朱,一双眼暗沉沉的,说不出怪诞。
满院子的人一见他顿时噤声,齐齐低了头行礼道:“见过二爷。”
男子不语,负手缓慢的走了出来,沈妙平这才发现对方似有足疾,行走间有些一瘸一拐的。
春翘自打谢玉之出来后就吓的不敢噤声,现在眼见那双纯黑色的云缕靴停在了自己跟前,身子像是被抽空力气一般瘫软在地,登时神色惊骇的躲到了沈妙平身后,攥紧他的肩膀哭喊道:“姑爷救春翘啊!”
救什么救,你刚才不说的挺带劲吗……
沈妙平本来就跪的不稳,被她这么一扑直接控制不住平衡向后跌在了地上,正想起身,然而他默默感受片刻,发现跌着居然比跪着舒服十倍不止,象征性的挣扎两下就没动了。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郎有情妾有意”。
谢玉之有腿疾,经不得久站,他示意底下人给他们松绑,然后在身后奴仆搬来的雕花木椅上缓缓坐下,目光审视性的打量着沈妙平,最后竟勾出一抹笑来,
“你喜欢这贱婢?”
谢玉之是国公府嫡子,春翘不过一介丫鬟,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很显然,沈妙平不是傻子,他活动了一下青紫的手腕,在春翘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妙平既已做了二爷的赘婿,此生便是二爷的人,又怎会喜欢旁人呢。”
话音未落,春翘一颗心如坠冰窟,顿时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谢玉之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也不怪我善妒,禁你纳妾,断了你沈家的香火?”
沈妙平继续摇头:“妙平无父无母,飘萍一株,幼时全靠乡亲养活,如今承蒙二爷不弃,日后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断不会起纳妾的念头。”
春翘闻言满脸不可置信,扑上来抓住了沈妙平的手臂,连声道:“不是的姑爷!不是的!是您把春翘买入府中,是您说过会待春翘好的!”
春翘本是贫家女子,被滥赌的父亲卖给了一名死过三个老婆的恶霸,她挣扎不从,被上街的沈妙平瞧见,便花十两银子买下她带入了国公府做丫鬟。
沈妙平轻轻将她的手拉下去:“姑娘会错意了,我不过瞧你身世凄苦,心有怜悯而已,答应好好待你,却并不代表要纳你为妾。”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汉语言的博大精深和古人的含蓄了,随便沈妙平怎么曲解都行。
春翘不由得痛哭出声,她心知沈妙平若是不保自己,下场逃不了一个死,当即跪在地上将头磕的邦邦响:“姑爷,是您救了春翘,春翘对您一片真心,愿做牛做马报答您啊!”
沈妙平避开她的叩首,一张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脸上只有平淡:“我当初买下你花了十两银子,姑娘若想报答,还我十两银子便可。”
这一句话将春翘所有的哭声都瞬间噎住,她瞪大了眼,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周围隐隐传出低低的讥笑声。
谢玉之淡淡阖目,灯笼映着高高的玉堇树,在他如玉的侧脸打下一片稀疏花影,半晌才道:“依你的话,此事尽是她的错,与你无关?”
“妙平当然有错,”沈妙平躬身道:“我既已成婚,便不该与旁的女子纠缠暧昧,今日我喝醉了酒,脑子糊涂,更何况又是新婚之夜,本不该与春翘共处一室,平白惹了误会,还请二爷责罚。”
谢玉之拢了拢袖子,指节分明,衬着大红的喜服愈发好看,他笑笑:“罚你倒不必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一日未及,却也不必如此狠心……”
“当啷”一声轻响,扔了把乌金匕首在沈妙平跟前,谢玉之接下来的话如平地惊雷般炸得春翘大脑空白一片,
“这丫鬟冒犯了我,我心里头不大乐意,你既对她无意,杀了她如何?”
第40章罚跪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四周静悄悄的一片。
沈妙平闻言不由得一愣,杀人?他不会杀人啊。下意识将目光看向春翘,却见她已吓得三魂失了六魄,目光痴呆,死人一般。
那把乌金匕首就静静躺在地上,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森然的光,带着嗜血的气息。
见沈妙平不动,谢玉之反问:“怎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