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又扔下一个香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沈妙平怀中,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没有装钱,只有一堆干花,不由得抬首一笑,反手又给扔了回去。
头顶上方顿时传来女子羞恼的嬉笑声,若银铃,若黄莺,她们从栏杆上探出身子,皆是豆蔻年华:“你这郎君,好硬的心肠!”
沈妙平拔高声音对她们道:“姐姐们待在闺阁中屈才了,这样好的准头,该去神箭营才是!哈哈哈哈。”
巡街巡的跟逛窑子似的,除了这位也没谁了。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城副指挥钱通也生怕这位被这位新上司抓到什么错处,私下里存了讨好的心思,兼得方才一路观察,便觉沈妙平是个放浪形骸的,当即凑上去献宝似的道:“平日这东西南北四城是无大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闲话家常,将底下人分作四路去巡视,大人管中城便可,茶余饭后走那么一两遭,等散值了即可归家。”
说完又补充道:“再往前走便是春宵楼,大人若有兴致,也可进去瞧瞧。”
见钱通笑的一脸暧昧,沈妙平瞬间秒懂那是个什么地方,他笑笑,摇头道:“免了吧。”
虽然是挺好奇的,但如果真逛进去,谢玉之能带着国公府的亲卫杀进来把他大卸八块。
白日里的平康坊是很热闹的,各地来往的客商和胡商络绎不绝,沈妙平尚有新鲜劲,一路瞧一路看,原本吆喝得唾沫横飞的商贩瞧见他那身官衣都会瞬间变得有礼起来,时不时递上些自家的东西聊表心意,他都笑着推拒了。
巡至朱雀街,中间的路被人群堵住,里头似乎有什么热闹事,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起来,沈妙平起初还以为是看耍猴的,但仔细一听隐约传来争执声,一个眼神过去,钱通立刻识趣的带着手下人往前开道。
“让开让开都让开!围堵在这里做什么!信不信把你们一个个都抓回去严办!”
普通百姓还是有些惧怕官差的,更何况观钱通等人的做派,平日里估计也是横行霸道的主,闻言原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瞬间散开一条道路,沈妙平双手揣袖,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养尊处优的狗官。
人群中央站着一名老者,另还有一名穿着富贵的富态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一众奴仆,倒显得那老者弱势起来。
沈妙平仔细看了看局面,笑笑道:“在下新任巡城御史沈妙平,出了什么事尽可与本官道来,若有冤屈,我一定替你们申冤。”
都是客套话,谁也没当真。
那富态男子瞧着是个圆滑人物,一双眼机灵狡猾,八成是当地富商,闻言立刻上前施礼道:“小人张元青,乃是盛京城内的一名药商,半月前与济世堂的少东家签订了一笔契书,他以三千贯购得我的药材,可如今小人将药材花费人力物力过江从锦州运来,这掌柜的却不认账了,还请大人定夺。”
一旁的围观百姓闻言都啐了一口:“呸!你明知道孙掌柜的儿子是个傻子,还哄着人家签契书,黑心烂肺的,也不怕祖宗坟让人家给刨了!”
张元青老神在在,轻笑一声道:“白纸黑字落的他的名,就算告到官府去我也有理,随你们怎么说。”
旁边的老者约摸就是孙掌柜,闻言直接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了,看起来是个有个性的老头,一抹嘴嘿嘿笑了一声:“老朽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他奶奶的!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吐老子的唾沫?!我告诉你,你要么将你的千金方拿过来抵债,要么我就把你的傻儿子送去蹲大牢!”张元青愤愤的擦了脸,十足奸商一个。
钱通见状附耳过去对沈妙平道:“这济世堂是三月前搬到盛京城内来的,孙掌柜医术不错,一直给穷人施赠药草,可惜养了个傻儿子,怕是被人坑了。”
沈妙平闻言若有所思,笑了笑,对张元青道:“你也是锦州人士么?好巧,本官也是。”
众人心中一听,不由得暗自叹气,内心只道蛇鼠一窝,当官的哪有什么好东西,孙掌柜怕是要倒霉了。
张元青瞬间喜笑颜开,打蛇随棍上道:“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能与大人这样的人中俊杰是同乡,日后说出去脸上大大的有光彩啊。”
说完还不着痕迹往沈妙平袖子里塞了张银票,瞧着面值不小,一旁的孙掌柜瞧见了,又呸一口,声音大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狗官!”
沈妙平觉得自己不能白挨骂,直接笑纳了,他打开一看,发现是张一百贯的银票,直接摇头道:“你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说完顺手把银票揣进怀里,手在袖子里比了个八,言外之意就是嫌少。
张元青见状一愣,似是没见过收受贿赂收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但他心想等会儿三千贯能到手,咬咬牙悄悄又塞了八张一百贯的银票给他,腆着笑脸道:“还请大人替小民申冤啊。”
“好说好说,契书拿来予本官瞧瞧。”
沈妙平如此做派,引得周遭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响起,孙掌柜闭了闭苍老的眼,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颤,面上一派灰败之色。
顶上的茶楼里坐着几名气度不凡的公子,其中一人见状怒而拍桌:“真是气煞我也!怎么能如此欺负老人家!这这这……玉之你也太!”
太眼瞎了!
这一圈坐着的纨绔子弟都是盛京出了名的祸害,但祸害归祸害,处于叛逆期不听话罢了,心中自有一番热血的侠义心肠,谢玉之以前未出征的时候就是这群祸害头头,今日难得出门将他们聚在一起,无非一句话——
新上任的巡城御史是我的人,都夹着尾巴别闹事。
然而众人从窗外好巧不巧看见了这一出,皆都义愤填膺,刚才说话的乃是肃亲王家的小世子赵熙,生得一副风风火火的性子,满桌人就数他最大胆,话就那么顺嘴秃噜出来了。
谢玉之一身玄色折领便服,左肩用银线绣了一只腾飞的海东青,身上的杀伐之气并未因卧床养病的那两年而减弱,闻言不急不缓的抿了口茶,视线从底下那抹青色身影上收回来:“他又未说那老者有罪,你们如此急躁做什么。”
赵熙气极:“钱都收了!他钱都收了!”
谢玉之老神在在道:“白送的钱傻子才不拿,我白送你一千贯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