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听见了,笑着凑近小声说:“千万别,小心我二哥拔剑给你一下子。”
严氏把沈汶推开:“你别管!我现在心头乱跳,难受得很……”
段增听见了,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严氏,说道:“你倒是没有心疾,可是宫寒不孕。我给你开副药,包你三个月……”
严氏一把抓住段增的胳膊:“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我到了边关了!有了怎么去打仗?你早干什么去了?!去我们府里那么多次,怎么没给我看看?就光扯白篇儿去了吗?!”
段增叫:“哎哟哎哟!我那时去你们府,什么时候见过你了?”
严氏放开段增,没好气儿地说:“毛孩子就是不会办事!我怎么也算是个……难道不该问问?我要是能活下来就再去找你,你可记下了,这是你欠我的!”
段增嘟囔走开:“我怎么就欠了你了?这么泼辣的女子谁受得了……”
严氏开始患得患失,问沈汶:“我泼辣吗?”
沈汶忙摇头:“一点都不。”
严氏放心地溜达到一边帮着下了车的苏婉娘做粥。
张允铮到沈汶耳边说:“小骗子!”
沈汶对张允铮甩手:“你怎么总招惹我?我不想和你打架啦!”
张允铮坏笑:“可我想!嘿嘿!”然后背了手,很得意地走八字步。
沈汶看着张允铮很快乐的样子,实在对他生不起气来。
路上走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兵,有点跛脚,还拄着个棍子当拐棍。对着旁边的军士们大声打招呼:“三子!李小六!你们还好吗?”
几个兵士与他交谈了几句,然后指着张允铮这些人说了几句话,那个老兵走了过来。
季文昭低声说:“这是过来打探我们的,你们说话小心些。”
沈汶特别多疑,说道:“小心奸细。”
施和霖迎了上去。
那个老兵走到近前,笑着打招呼:“各位好呀,我叫秦大,来看看各位有什么要帮忙的。”
段增小声说:“哎呀!真是来探虚实的。”
施和霖笑着拱手:“幸会呀。老哥,我有个师弟也姓秦呢,他叫秦……”他肯定想说“秦全”,沈汶咳嗽,施和霖明白了不能用真名,以防对方报给京城能查出来,改口道:“秦缺!”段增哈哈笑了。
那个老兵也呵呵笑着,拿着手中的棍棒去敲了几下车底板,说:“这车看着可真结实呢,平常人家可用不起。”
施和霖挽了老兵的胳膊说:“我们是跟着季大官人来的。季大官人是围棋国手呀,家里有银子!养个儿子就得使劲往里拽钱不是?我要是有儿子,肯定也是这样。他干什么都行!只要他高兴。所以季公子就成了个下棋的,还下得特别好,因为他吃喝不愁啊!我跟你说,我是个郎中呢,方才看了老哥走过来的腿脚,可以给你号号脉……”一边把老兵从马车旁拉开,拉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号脉一边问:“老哥没家人?”
老兵苦笑:“来当了兵,能不能活着还是回事,真活下来,回趟家,父母走了,田地也让兄弟们种了,若是娶了媳妇,拿什么去养?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季文昭叹息:“朝廷百姓都谢谢你了。”
老兵忙晃着手道:“谢什么谢?当兵至少有口饭吃。你们过来这一路应该知道,这些年可是饿死了好多人。我们这里,每天还有一两顿饭。”
季文昭问道:“可有军饷?”
老兵摇头:“朝廷早就停了军饷了,还让裁去兵卒。可我当初是跟过老侯爷的人,这腿也是那时受的伤。我老啦,去不了前面了,就在后面干些杂活,混吃等死呗。”他突然问季文昭:“听说您和侯爷的大郎有交情,他长什么样?”
季文昭一愣:他还真没见过沈毅!施和霖忙接茬道:“哦,那位公子可是特英俊!是几个公子里长得最好看的。”
正走过来的严氏不高兴地插嘴:“沈二公子也很好看!”
老兵看严氏,严氏骄傲地一笑:“我就是去投奔他的!”就欠说出那是她的丈夫了。
老兵笑了,施和霖说道:“老哥身子骨很壮实,就是平时要保暖,别受寒……”
老兵笑起来:“郎中啊!这是边关!白天黑夜里要站岗放哨,怎么保暖?”
施和霖发愁地说:“我给你开个方子……”
老兵摆手说:“不用不用啦!你开了方子,我连煮药的锅都没有,更没那个时间。认命吧,该死的时候一拍屁股就走了最好,别半死不活地拖着就行。”他又看季文昭:“这位官人,你和侯爷的大郎什么时候认识的?”
季文昭皱眉:“这个,六七年前在京城吧?”
老兵问:“你比他大还是小?”
这个季文昭可是知道,笑着说:“自然是年长。”
老兵问道:“那时他的额上就有那个疤了吗?”
季文昭又没词了,施和霖忙说:“什么疤?他额上根本就没有。有也是来了边关后留下的。”
老兵皱眉看施和霖:“郎中总是为这位官人遮掩!”
施和霖忙笑着说:“这位季官人的确是沈大公子的朋友,你等着,沈大公子肯定就会来接我们的!”
老兵站起来,这次没什么笑容了,说道:“那你们夜里可别有什么动静,我知道你们的车板下是个夹层……”
季文昭忙道:“我们带了些粮食,这一路不太平,只能放在夹层里。”
老兵对施和霖说:“郎中看着不像是坏人,想来你是见过沈将军的,好吧,你们就等着沈将军来吧。”他拄着棍子有些瘸地走开了,回去和那些兵士说了些话,才慢慢地走远了。
四皇子自己曾经腿瘸过,最看不得这样的步履,他一直望着老兵佝偻的背影走远,皱着眉。
季文昭叹气道:“朝廷有钱的话,退伍之兵也有些补助,现在就别指望了。”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与沈汶谈论的问题都没有结论,让他深感挫败。现在终于到了边关,他也觉得松弛,主动对四皇子说:“我们下盘棋。”
四皇子自然高兴,两个人钻进了马车,打开棋盘,开始下棋。
一边下,季文昭一边信口说些自己忧国忧民的想法,四皇子给一些反馈。他们这么下了一路了,到了此地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
季文昭感慨着:“我朝民众千百年都听命于皇帝朝廷,若是诋毁皇帝,会让民众顿失所依,无所适从,天下会灾乱骤起,失去控制!那个女子根本不明白凡事要循序渐进,就是有最终目的,也不能透露出来,以免惹起人们的抵触之心!她虽善计谋,但真的不能治国!”
四皇子连连点头:“季公子考虑周全,不失于偏颇。”
季文昭低声说:“我觉得她是深恨太子,才连带仇恨了皇帝。我深以为现在不是什么去岛国另辟新地,而是找到一位有远见的人当皇帝,进行改革。”
四皇子皱眉说:“她那个意思是说,哪怕是有一代明君,后面的孩子也会重新成败家子,所谓富不过三代,早晚都会把江山毁了。就像那首打油诗说的。”
季文昭下了一子说:“为何叫明君?就是他该看到这一点,能想出些方法来防止那些事。可这么说来,史上许多被称为明君的,都没有这种先见之明。三皇子会不会有如此远见?”
四皇子想起自己替三皇子写的那些策略,迟疑地说:“该……不像是……”
季文昭叹气:“我也听说三皇子不喜政事,在朝上只关心兵战,他有一腔热血,这本不是坏事。只是日后战事一过,真到了治国之时,你说他会听得进去我的话吗?”
四皇子忙说:“我觉得他一定会听你的。他……其实脾气很不错,爽直真诚,你看他与镇北侯的公子们,就是多年的朋友。”
季文昭怀疑地看四皇子,四皇子忙说:“我认识四皇子,他说的。”
季文昭下了一子说:“你口中的四皇子倒是个很不错的人,从来不说人的坏话,对自己的三哥更是赞赏有加,在皇家,有这样淳厚之心的人很少见……”
四皇子马上警觉,说道:“他过去……现在腿都是瘸的,走不了路,所以没什么见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出来走走,看看田地山川。”
季文昭笑:“这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出来走走有什么好?你看我们这一路,倒是看到了风景,可也看见了多少死人?经历了多少风险?挨饿受冻,艰苦不堪。干粮有时硬得咬不动,我吃完胃都疼。喝的水里总有沙子,又舍不得吐掉……”
四皇子低声说:“就是这样……我想……他也是喜欢的……”
季文昭摇头:“怎么会?难怪你们一起下棋,他跟你的脾气一样好?”
四皇子沉吟着:“我们……倒是不吵架……”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吵的?
季文昭啧啧:“你太少年老成了,也不发发脾气。你看他们,哪天不拌几句嘴?那才是年轻人。”季文昭自己也就三十出头,可是总以一种长辈的口吻说这帮小年轻的。
四皇子微笑着说:“我觉得什么都很好,有什么要发脾气的?”
季文昭摇头:“你太容易满足了……”
车帘一挑,苏婉娘给两个人端来了热粥。她笑着把竹碗放在车板上说:“两位趁热吃吧,能暖和些。”
四皇子点头行礼:“多谢苏娘子关照。”
苏婉娘一笑:“公子不必客气。”行礼放下了车帘。
两个人先后端起碗,季文昭见四皇子眼光在车帘上停滞,就悄声问:“你父母尚健在吗?”
四皇子微皱了下眉,低头说:“我母已然过世,我父,远居。”
季文昭对四皇子小声说:“我可以去给你做个媒。你既然爱下棋,你家肯定是听说过我的大名吧?我去帮着说说,也许你就能娶那位小娘子呢。”
四皇子感激地看了季文昭一眼,也小声说:“等……战事过去,就劳修明了。”按照沈汶计划,那时,三皇子应该上位了吧?季文昭出面张罗亲事,比自己直愣愣地开口说想娶谁要雅致些。
季文昭一抬头:“没说的!咱们走了这一路,不已成好友了吗?日后你去我恩师的书院去读书,我们就算是同门师兄弟。你去哪儿,我都罩着你!”
四皇子心中很感动季文昭对他的照顾,可又想到自己都没有对季文昭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害怕季文昭知道了会生气自己的不坦白,暗自决定等三皇子胜券在握时,自己要去找季文昭好好道歉,解释隐情,得到他的谅解。季文昭心胸开阔,他该会原谅自己。自己要保持住这份友情,然后提醒他去给自己做媒。
沈毅领着兵士在燕城外训练,日暮时才回到了自己常驻的兵营。刚进帐就听报说自己的一处卫队营地截住了一行人,一个叫季文昭的人说是要来投奔镇北侯,还说是他的旧友,不让人搜查车辆。沈毅在京城时自然知道季文昭的两次高调解了生死局,但还真没有与季文昭接触过,更谈不上旧友,可沈毅马上就意识到沈汶大概是在这行人中,立即就带了五十多人再次出营。
天黑下来,张允铮已经布置好了守夜之人,众人正准备安歇,就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家都站起来,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夜色中显出,停在了兵士们的警戒线处,然后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沈汶开始心跳,她已经几年没有见到长兄,等借着火光看到走来的果然是更加成熟略显沧桑的沈毅,沈汶流泪了。
沈毅走入营地,见一行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左右细看,才在篝火边辨认出了比自己离开时长高了许多的沈汶。沈汶女扮男装,衣着褴褛,面容黑瘦,沈毅知道这一路是多么不容易,也眼睛湿润。
兄妹两个面对面,沈汶呜咽了两下。
沈毅也哽咽着说:“小……兄弟……辛苦了。”
沈汶知道不能哭得太厉害,赶快抹脸,给沈毅介绍周围的人:“大……沈将军,这是季国手,这是……蒋公子,这是张公子……这两位郎中和苏娘子,将军都认识……”她指着严氏:“这位是……”严氏像是要吃人一样看着沈汶,沈汶胆怯了,说道:“这是……严大舅。”随行的人都没有吭声,大家知道严氏是女子,可也知道她想留在边关。这些人走了一路,都深觉是一伙的了,谁也不说破。
沈坚成婚时,沈毅已经到了边关,自然是没有见过严氏。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四皇子,当然不会有惊讶,只道这些人都是沈汶有意带的人。与众人一一见礼后,他就与沈汶进了小帐篷,大家知道他们两个人要私下说几句,就先在帐外等候。
单独面对沈毅,沈汶小声哭了。沈毅是她第一个倾诉了秘密的人,是她信任的长兄。自从那时一别,这么多年了,这位兄长为日后的大战肯定付出了艰苦的努力。
沈毅小声安慰沈汶:“妹妹莫哭,你现在到了就不要担心了……”可是他又想到,沈汶还得回京呢,他也无法派兵士送……自己的小妹妹这么来回奔波,名节不存,沈毅心中绞痛。
沈汶使劲压抑了半天,平静下来,先小声说了家里人的近况,讲了些沈毅两个儿子的淘气和大嫂的贤惠,然后才说:“我们这次来,是打着季国手投军的名义,大哥要把他推荐给父亲,让父亲信任他,他有我防御工事和各种新型武器的图纸。他有谋划之能,可以胜任守城之责。”
沈毅忧虑:“让一个外人来设计燕城的防御,恐怕爹不会同意。”
沈汶说:“那就要看季国手的口舌了,我把他们都叫进来,说说打算。”
沈汶到了门边,示意大家进来,季文昭带头往里走,其他人都跟着挤入狭小的营帐。
段增见里面都满了,就对施和霖说:“咱们别去凑热闹,得在外面守着。”
施和霖哆嗦着说:“其实,我也想进去,里面是不是暖和点儿?”
段增不赞同地说:“动则生阳,越冷越得动弹!师父应该知道呀。”
施和霖苦着脸说:“我的关节都冻上了,动什么动呀!一动就扭伤了!”
段增拉着施和霖在帐外踱步,说道:“没有的事!你就是懒!现在不走,七老八十那还动得了吗?”
施和霖说:“我不想活那么久。”
段增皱眉说:“干吗不活那么久?你还得教我孩子和孙子呢!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
施和霖叫:“我教了你就累得半死了,干吗要教你孩子和孙子?你怎么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