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百里初身上的香气似是会随着他的意动而浓烈,意静而平和许多,就如他古怪的双眼一样,能对人产生暗示倒似他练的那种邪门的能短暂控制人心术的功夫之中的一部分。
元泽这一次没有阻止她,而是松开了手,淡淡地道:“不,这是尸香,或者说按照中原人的说法是尸臭也可以,贫僧觉得尸臭倒是更贴切。”
尸香?
秋叶白瞬间愣住了,她可从来没有听过尸体还有香气的,难道尸体不是只有臭气么?
何况,谁把这种东西当香料抹在身上?
元泽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轻笑了起来,似有些讥诮地道:“很奇怪是不是,但是于真言宫密宗而言,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是通往极乐之路的一种最常见的途径,生与死不过一河之间隔,尸体也不过承载着人之灵魂,灵去之后,尸身则是一种带着神圣或者罪愆之物罢,要留做什么用途,不过是端看需要罢了,能养颜延寿也说不定呢。”
元泽的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讥诮的意味甚浓。
这话听起来和寻常佛家西天极乐的定义没有什么大不同,但是不知为何,秋叶白却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这是佛家么?
还是邪教?
佛家是有人骨舍利为圣物。
以人尸为器物,她只在天竺的那种原教旨里见过,佛陀在出家之前,佛陀在未出家以前,曾是婆罗门教的遵行者,不管是显教还是密宗都脱胎于这种原教旨。
婆罗门终极之神便也是死神——湿婆。
他既是创造之神,又是毁灭之神、收获之神、丰饶之神、宇宙舞神以及瑜伽信徒(瑜伽功及苦修的实行者)的主神。他还主宰人的生和死及天才的繁衍。
在其他一些宗教中,用人做祭品作为祈求生命复活的手段;献祭的遭难者将生命让给他人,或献出生命为他人祈福。印度教承认这一观念,因为它把死亡看成生命的一个当然部分,并通过湿婆和迦梨女神的形象庆祝它。
如果按照这种理念而言,她忽然有点不是那么想要继续弄明白这个尸香是什么东西。
但是她也知道这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所以她继续镇问:“然后呢,若是你们每人身上都有这种香味,岂非谁都能很容易认出真言宫人的身份?”
元泽伸手轻按住自己额前的刘海,淡淡地道:“尸香的炼制需要一个极为特殊复杂的过程和献祭者,原材料用量极大,极为难练,贵重无比,但是一旦练成,便能让方圆十里之生灵能沾染此香,只是轻或重的区别罢了,寻常的门徒能沾染此香,已经是荣耀,自然不会重,并且数年之内都不会退却,走到哪里只要闻见此香,便知道那是真言宫门徒,一日为真言宫人,便终身为门徒。”
秋叶白听着,心中迅速地思索,虽然说得好听,但是这种香气分明就是用来控制门徒的。
“那也就是说不论门徒走到何处,只要他身上有这种香气的存在,若是训练一种嗅觉敏感的动物,即使是走得再远能将人追回来?”
“没错,寻常香气是寻常人闻不出来的,但是真言宫养异兽异鸟,以为宫人之间联系。”元泽顿了顿,继续道:“但那是最普通的联系宫人的方法,此香浓烈到一定程度便会让人身处幻境,为人所控,心智薄弱者便可为其傀儡,而真言宫中的人地位越高,嗅觉越敏感,身上的香味愈浓。”
秋叶白这下算是听明白,用后世的话言,这就是一种强力的控制人的神经中枢的迷幻香。
分明就是真言宫的高层用这种鬼香来控制自己的属下,而且必要的时候,这种香甚至可以控制意志薄弱者做任何事。
“若是有那心怀不轨者想要用这种香气控制皇帝陛下改朝换代呢?”她忽然冷冷地来了一句。
元泽轻笑,干脆利落地道:“你说呢?”
秋叶白瞬间默然,不,不必问,当然是可以的。
她忽然想了起来,元泽身为转世活佛,他身上的香气必定是最浓烈的,而且最有机会接触皇帝。
杜家能独控朝政长达五代帝王,难不成也有这个缘故?
毕竟就算是有杜家血脉的帝王,只要是王者,就不会愿意自己一生都被人操控!
秋叶白脸色微微发白,瞬间齿冷,起了一身的寒意。
那若是谁人掌控这种香气,岂非可以为所欲为?
元泽似乎后脑长了眼睛一般,知道她的想法,便忽然淡淡地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得失之处,岂是如此容易,尸香虽然沾之即难去,但是要能领受并自如的施放,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期间要经历非人的授香仪式,成功者谬谬无几。”
秋叶白一愣:“你不是转世灵童么,不是只有转世灵童才能接受授香么?”
元泽看着那漆黑的江水,微笑:“没错,只有转世灵童才能授香,但是‘转世灵童’可有数百人,只有成功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灵童。”
秋叶白听着他这么说,心中忽然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来:“难不成授香仪式就是坐床仪式么吗,那么失败的孩子呢,去了哪里?”
转世灵童成为现世活佛,必定要有一个繁琐的过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由僧侣或者喇嘛带着那个活佛坐化时辰出生的孩子来到活佛生活过之处,若是孩子能够念出活佛生前的种种事情,并且口吐莲花,无人教授,也能道出传世佛经,便是灵童!
在真言宫这里怎么成了授香?
而且是授那种邪恶的香气,这是什么活佛?
元泽静静地道:“之所以选择童子授香,不过是因为童子年幼,肌肤娇嫩,身体纯净,更容易沾染香气,授香和坐床是一同的,但是对于真言宫而言,能口吐莲花的灵童自然是比不得能授神香的灵童,至于失败的孩子……。”
他抬起头看着黑暗天边,许久,方才古怪而轻声地道:“失败的孩子的灵魂,自然是荣幸地被神佛吞吃掉了啊。”
秋叶白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何竟然看出了一种诡谲的苍凉来。
她几乎不能深思其中含义,只下意识地就问:“授香是怎么个授香法?”
元泽顿了顿,忽然转过头来,河风吹得他满头银丝飞舞,几乎遮住了他美丽无双的面容,他唇角弯起微笑的弧度:“授香仪式长达数年,贫僧认为小白施主,你不会真的想要知道的。”
看着他淡然飘渺的笑容,秋叶白却瞬间觉得嗓子眼里难受,仿佛卡了什么东西,吞不下,吐不出来,半晌,她方才忽然道:“嗯,那就迟点再说罢。”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时候不想知道,也许是今日他的有问必答,毫不隐瞒让她得到的信息太多,太满,全然超出了她的意料,让她需要缓冲理顺的时间;也是死她今日折腾了一日,精力耗费太过,实在太过辛苦;也许是已经马上要下船的缘故。
总之,她精神不济,先到此为止罢。
秋叶白转过身向舱内走去,只简单地道:“不管你是不是对你们真言宫的毒有抵抗力,但是你总归是受伤的人,就不要这么吹风了,至于你以后是要继续跟着我们,还是回你的真言宫,或者皇宫大内,你可以自行决定,我也需要再和人商量。”
说罢,她便要先行离开,但是身后,背对着她的元泽却忽然幽幽地道:“也许并不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