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格勒湛蓝的双眸中倒映着她的剪影,她轻轻说道:“额课其,住在这样美丽的大房子里,你不快乐。”
小天佑站在她身后,拉拉她腰上的彩带,漂亮的大眼满是不悦,“女人,你抱够了没?”
燕脂的双眼本已湿润,这一句话却冲淡了两人之间淡淡的感伤。她笑着蹲□子,将他揽进怀里,“天佑,想娘娘了吗?”
小胖胳膊抱住她的脖子,身上有甜糯的奶香,很大力的点着头,“想娘娘。姐姐好凶,贵妃好凶,天佑不喜欢。”
他的头蹭了蹭,找到了一处极柔软的所在,赖着不肯出来了,清亮的大眼很孺慕的望着燕脂。
燕脂淡淡笑着,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无礼。”踌躇一番,终是将他抱起,两人一同坐在榻上,“你的貂儿好不好?”
天佑点点头,双眸晶晶亮,双手拢了一个圆,“这般大了。它可调皮了,前几日把吉尔格勒的袍子咬了一个大洞。”
吉尔格勒正在端详手中的青白玉镂空缡纹杯,闻言低低的哼了一声,嘴角不屑的撇起。
燕脂笑着摇摇头,对天佑说:“小貂儿长牙了,捡些比较硬的东西与它磨牙,它便不会胡乱毁人东西。娘娘后院也有个宝贝,让移月带你去瞧瞧。”
她离了几个月,雪球已长得非常大了,肉呼呼一团儿,极是娇憨可爱。天佑想必非常喜欢。
天佑恋恋不舍的从她怀里下来,牵着移月的手走了。
燕脂看着他的身影转过花厅,转头笑着问吉尔格勒,“还习惯吗?”
吉尔格勒湛蓝如湖水的眼里闪过明显的黯淡,嗓音里也失去了以往活泼的生气,轻轻说道:“燕脂,我想家了。这皇宫虽好,却处处都像精美的牢笼。我想念草原,想念那连绵的帐篷,成群的牛羊。我听移月说,你的一个极好的姐妹死了,她的小孩子也活不长了。燕脂,你果然……果然是极苦的。”
流云袖从眼角翩跹而过,带走眼底隐隐泪光,燕脂低头与她倒了一杯茶,“也不见得全无好处,诺,黄山毛峰,每年产十数斤,全都贡了宫里。”
吉尔格勒哼了一声,“谁稀罕这清苦清苦的茶水,及不上我阿姆的马奶茶。”抓了她的手,“燕脂,你跟我回草原吧。草原上的男儿心胸都像蓝天一样宽广,不会介意你嫁过人的。”
燕脂纤纤玉指戳到她的额头,嗔道:“收起你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不要说是我,就是你……”就是你,铁勒送你来和亲,又怎么还有像百灵鸟一样的自由?
她默了默,轻声说道:“……我还有他,这寂寂宫廷,总不会太难。吉尔格勒,我一定不会让你同我一般。”
你要带着我实现不了的梦想,一起嫁。
这一夜,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大雪压在枝头,能听到梅枝清脆的折断声。
燕脂对坐银红,夜半未歇。
天佑去了九州清晏殿,身边有了得力的人伺候,移月依旧回了燕脂身边,见燕脂痴痴望着雪景,便将她怀中的手炉取来,加了新炭,复又放于她的怀中。也不去劝她,自己拿了模子来,在灯下绣花样儿。
丑时过半,未央宫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移月心中一惊,针便刺了手指。燕脂一闭眼,眼泪顺着玉般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推开了窗子,青丝瞬时猎猎飞舞,雪花打着旋儿扑入怀中。她望着茫茫大雪,似是呓语,“质本洁来还洁去。如玉,他陪了你去了,母子团聚,切不可伤心。”
建安三年的尾牙节,盛京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雪,肃宗失去了他甫出事的皇长子。
肃宗罢朝三日,皇城之内,歌舞杳迹。
同天,一道圣旨赐到了宗人府。
白绫、毒酒、匕首。
海桂笼着手,垂目跪下,“奴才恭送娘娘。”
贤妃慢慢站起身来,她的妆容极是整齐,面色平静,向着正东的方向跪下,俯了三次首,“臣妾领旨。”
她端起了酒杯,长袖掩唇,一饮而尽。似只是一次寻常的举杯,还是春日宴中,众嫔环绕的贤妃。
钟声响起,在囚室中,似有若无。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很压抑啊。
好多线要一条一条的理,时时处于揪头发中。
前文有个细节要更正:天佑不是跟着燕脂一起回来的,应该晚一步。
最近看到《慈悲城》和《九霄》,深深苦恼于神和人的距离。
☆、80宫殇(下)
钟声悠悠响起。
贤妃本已阖目而坐,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
一、二、三……八!
贤妃的姿势没有变,似是仍在等待。
九九归一,循环不息。只是那一下,终究没有响起。
海桂一拂手,捧着红木托盘的两个小太监静静退下,望了一眼贤妃,慢吞吞开口,“奴才辞别贤妃娘娘。”
贤妃很僵硬的转身,瞳孔微微涣散,“海桂,你告诉本宫,何人……薨了?”
海桂躬着身子,声音中突然有了淡淡怜悯,“端妃娘娘的小皇子逝了。”
他话音未落,贤妃已扑倒在八仙桌上,嘴里霍霍有声,双目圆整,眼珠突起,一片血红,端秀的脸庞扭曲可怖。
她死死的盯着海桂,满是愤恨怨毒。
“……本宫……好恨……”
海桂叹口气,“娘娘,皇上说了,他允您之事必不会变。珉皇子记你名下,与您同葬。黄泉路上,您也不会寂寞。”
手指挠着红木桌面,凌乱血痕,有细细的血线从耳鼻渗出,心有怨念,依旧不甘,“皇上……皇上……为什么……”
海桂已慢慢转身,喃喃说道:“为什么?不为你,自是为了别人。怨不了别人,入了这深宫,想要的太多,命便不是自个儿说了算。”
乌雀巷。
盛京第一烟花地。
巷内多为私寮,独门独院,一个鸨儿,带着几个姑娘,也如那大户人家的千金一般,精通书画,善晓音律,渡夜之资便需百金,也是盛京第一销金窟。
一辆黑漆马车静悄悄的在巷尾宅子外停下,门匾上书着“夹镜鸣琴”。马车上下来的人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眸静静的望了望门匾,眸中似是蕴了无数情思,稍一流转,便是烟霭重重。
很大很舒适的床。
紫玉珊瑚屏榻,红木雕云纹罗汉床,床幔轻粉色,似桃花初绽,小荷新露,
玉人横卧其上,姿容殊绝。上身衣衫极是整齐,却偏偏从裙摆处露出一段粉光滑腻的*,微微蜷曲,清妍处别样妖娆,艳色直入骨髓。
一双修长的手便在纤细的脚踝慢慢抚摸。
“觉儿……”吐字极轻,不掩轻颤。明眸深处烟雾更重,掩了难言的心痛。
皇甫觉垂着眼眸,吃了美人用唇衔过的果脯,在她挺翘的臀上拍了拍,语气亲昵,“宝贝,先下去。”
美人吃吃的笑,飞快的起身,经过王临波时,罗裙轻飞,香气拂了她一身。
她似是毫无知觉,一双眸子只定定望着皇甫觉。
皇甫觉慢腾腾从床上下来,他只穿了暗紫常服,墨发从耳旁散落,神情慵懒魅惑,凤眼斜睨过来,淡淡说道:“太妃搅了朕的好事。”
王临波将斗篷解下,美丽的眼眸蕴满了哀愁,整个人娉婷荏苒,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痴望着他,低低说道:“觉儿,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皇甫觉望她一眼,忽的抿唇一笑,手臂一揽她的腰身,唇瓣擦过她的耳蜗,轻轻说道:“太妃,觉儿很想念您呢。”
王临波轻轻一喘,目光瞬间迷乱,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便去胡乱寻他的嘴唇。
皇甫觉将脸一侧,竖起一根手指,低低笑道:“……别忙……先带你见一个人。”
冰棺之中,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很年轻很俊朗的一个人,嘴唇甚至微微翘起,若不是脸色苍白,便如熟睡一般。
皇甫觉手指轻叩着冰棺,似是无限惋惜,“秦护卫救驾而死,朕想着这世上或许还有他想见之人,便将他从西北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王临波在一瞬间抓紧了琥珀的手,随即便站直了身子,淡淡说道:“秦护卫有功,自是该厚恤其家人。靖海伯也是护驾而死,不知皇上可曾带回他的尸身?”
皇甫觉眼角一挑,只望着她慢慢把唇角一勾,“可惜了,靖海伯……尸骨无存。”
王临波雾一般的眸子神色复杂,伤心失望痛苦诸般交织,只轻轻一叹,“觉儿,你可是疑我?”
皇甫觉微微笑着,目光转向琥珀,“他是不是长得极清秀?连皇后都是赞他的。十五岁入了禁军,兵法武艺都是极好,朕本打算送他去燕止殇帐下锻炼,过不了几年,便是一方将军,足可有锦绣前程,光宗耀祖。”
琥珀的神色已如蜡纸,恍恍惚惚的便向冰棺走了一步。王临波一把拉住她,低喝一声,“皇上!你这是何意?”
皇甫觉的眼底暗黑一片,只盯着琥珀,笑语道:“秦简的身份不假,只是十岁那年,便已换了个人。你只这一个弟弟吧,让他在朕身边潜伏这么多年,便只是让他送死吗?”
他字字轻柔,却字字都含着莫大的杀机。
琥珀坚定的拂开王临波的手,凄恻一笑,“主子,琥珀照顾不了你啦。”踉跄着扑向冰棺,手指在上面急切摩挲,嘴里荷荷叫着,却是半点眼泪也流不下来。
皇甫觉唇角一勾,斜斜睨着王临波,“临波,你可是害得人家骨肉分离,天人两隔。谁……也救不了了。”
王临波往后退了一步,两弯眉蹙起,惊疑的望着琥珀,“觉儿,琥珀做了什么……她与这人有何关系……我并不知晓。”
琥珀已站了起来,脸色木然,向着王临波磕了一个头,“主子,是琥珀擅做主张,见皇上冷淡与你,便想加害皇后娘娘。”又转向皇甫觉,“皇上,一切都是奴婢擅做主张,与主子毫不相干。”
皇甫觉突然扼住王临波的下巴,迫她贴身相就,低低说道:“她对你真是死心塌地……实在可惜……”
她不能挣扎,直直望进他的眼眸,望见暗黑的虚无,望见冰冷的杀机。
“砰!”琥珀一头撞向了冰棺,血色迅速在棺上蔓延开来,泛着妖异的光。她挣扎爬起,将脸贴在了棺上,闭上了双眼。
直到死,她没有再望向王临波。
王临波惊叫一声,挣扎要跑过去。却被皇甫觉扼住喉咙,唇齿啮咬上来。
皇甫觉整理好衣衫,王临波依旧瘫在地上,望着琥珀,目光呆滞。皇甫觉静静望她一眼,淡淡开口,“……今日你便去栊翠庵。”
王临波猛地抬起头,目光有不顾一切的凶狠,嘶声喊道:“你们都要走……都要离开我……”
“是你……自取灭亡!”
皇甫觉三日后归朝,神色寂寂。第一件事,便是铁勒战败,割地求和之事。
晏宴紫已请辞,只留了延安侯爵位,不必在上朝,众人心里却依旧百般滋味。燕家两女,一主后宫,一主王府,燕止殇羽翼已成,兄妹照应,燕家已是稳若磐石。
铁勒之患已绵延百年,此朝大胜,群臣激奋,便有人进言,为燕止殇请旨封侯,皇甫觉将折子留中未发。
第二件事,圣上西巡遇袭。
禁军百夫长秦简心存反意,西巡途中与人勾结,试图谋逆,交三司齐审,限期查明乱臣贼子。
秦简之事,一直被皇甫觉捂得严严实实,即便随驾之臣也不得知,此时揭示,群臣哗然。
彻查谋逆,便是帝王清除异党,杀一儆百的好法子。一涉反字,不知有多少冤魂在其中。
新皇登基,所遇阻力不小。如今朝政稳定,外患已平,端看皇上有没有翻旧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