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阴寡月全然不以为意,手捂着唇咳咳喘喘着,朝那考官笑。
后排站着的考官及围栏外的才子们也连连摇头,这人可是真懦弱的让人看不起,别人骂他他只会边咳边喘的赔笑。
唯那头萧桢眉头一皱,眸光一黯,朝身后站着的青衣使了个眼色。
青衣立马会意,往那方走去:“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吗?”
几个审考官一听,连忙住嘴,后头的几个看戏的也不笑了。
“去那边帘帷后面把衣服脱了。”审考官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阴寡月,就是因为他遭了骂。
正在这时那边队伍里发生一幕。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学生没有……”那考生穿的学生服也不知是哪个书院的,他已跪下地,一连磕着头,头都流血了还在磕头。
那审考官不理会,踹了他一脚朝萧桢那边走去。
“侍郎大人,此人冒名顶替,还请侍郎大人定夺。”
大雍国令,凡科举冒名顶替者,重者即顶替未被查出还取得名次着处极刑斩首示众,轻者与科举舞弊同视充军发配边疆。
萧桢看了一眼那考生道:“查明原因若罪行坐牢充军。”
这方审考官们都叹了一口气,寡月从帘帷那头探出头来正想问为什么他脱衣服半天了还有没有人来检查?
帘幔外一审考官看了他一眼道;“检查完了?”
寡月眸光一黯头轻不可闻的点了下。
“没事了就快入科!”
寡月换好衣服,拿起这三天准备好的吃食干粮入了科场。
成败,功名,只看今朝。
——
顾九一连在这府宅里住了六日。
今日正是今科开考的日子,卿泓给的那本《黄帝内经》她都给念完了,卿泓却依旧没有要她回去的意思。
“今日是最后一场了么?”顾九望着身旁的少年道。
“是。”卿泓答道,似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最末一场,时务策五道。”
“谈论时务之对策,是否科举的重点在此呢?”顾九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没有看着身旁那人,只是把玩着手中晒好的野菊花,她三日前在卿泓的指导下将它们用蒸笼蒸了,杀虫后一连晒了三日,再过几天估计可以饮用了。寡月经常看书,她还可以用这些花给他做个枕头,有利于睡眠,也有利于他的视力保持。
卿泓却是诧异的看了眼顾九,本以为她不过一商家女,不过会识些字罢了,没想到她竟还能知晓这些。
“是的,科举的重点也许如你所说,就在这里。”卿泓叹了一句,再看顾九心思早就放在野菊花身上去了,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了什么。
他不由轻笑,绝美的凤眸之中似有流光暗涌,于墨瞳深处化作一抹妖冶华彩。
今日,最后一场了,半月之后这天下又是一番怎样之光景……。
顾九突然抬头,道:“卿公子,寡月今日最后一场了,您看我是不是该走了,他说要我等他的,可是我想去考场接他。”
少年一怔,颔首。
顾九很开心,这么多日,他终于肯放她走了,“卿公子,这晒好的野菊花能分我一点么。”
“当然可以,你全带走都可以。”只是虽是这么说,还是有些遗憾他没有机会品尝了。
顾九却是笑道:“不了,我不拿多了。”
卿泓沉思片刻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顾九没能拒绝,那人已由仆从推着轮椅走出去。
只是门外等着的不是御赐四轮车,而是一个较上次普通些的马车。
——
考场之中全然不似外面的平静,连考三日后有考生是在精神高度集中后疲惫不堪,有考生是依旧处于神经紧绷状态,更有拿到时务策题目后惊喜的说不出话来的。
唯有阴寡月手捧着卷子,秀眉拧成一团,凤眸阴鸷,薄唇快咬出了血来。
他手紧捏着竹制狼毫,似乎是差一点那浓墨就要洒在卷面了。
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不过是他们猜的题目而已,他本以为如他们所说是先生出的题目,或者听人讹传的会考。
时务策五道有一道蒙对了不算什么,时务策五道蒙对了三道,那又算什么?
唯一的解释是:今科泄题!
他确实答了,而且同样的题目他从来不屑于写第二便。
他想拿到了他的答案的人定会找别人加以改造,而不难有人和他给的答卷一模一样!
此刻陷于惊惧的还有一人,便是与寡月一头一尾的柳汀。
“止于至善……”男子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数日之前的一幕入脑,那宣纸之上的墨字斑斑点点般印入脑海。
他没有在意墨笔把衣衫弄脏,修长的手插入发髻,这一刻竟然还有心思去担忧一个人的命运,而忘记了自己。
阴寡月一篇文从不写第二遍,这一刻,最难受的是他吧。
但脑海里清醒的认清一个事实:科举泄题了。
申时一至,一声钟鸣,宣告着今科结束。
礼部外早已围满了人,有携家带口的妇人抱着牵着孩子的,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顾九看着这场景不禁想起现代的高考,可是高考选拔的是人才,而科举选拔的官员,一荣俱荣,甚至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出来了,出来了!”当一个妇人最先叫出来的时候,顾九竟然察觉到心下猛地一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紧张……
“相公受苦了。”有家室的被自己的妻子安慰着,一家人孩子和妇人热泪盈眶。
顾九看着那些考生的邋遢憔悴的模样就能想到此刻的阴寡月,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031、不可深交(一)
顾九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身影,一旁卿泓不露痕迹的安慰着,又给她递去一些吃食,顾九不甚在意,只是巴望着礼部的大门。
突然听得一声尖叫:“里面有个考生晕倒了!”
顾九竟然是一个踉跄冲出马车。
“寡月……”她唤着。
这么多日子了,就算是对条哈巴狗都会有了感情,何况还是一个温柔的男子。
她朝那礼部的大门奔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笃定晕倒的人就是阴寡月那药罐子,但是她等了他那么久一直未见他人影也只能是他了。
果然瞧见柳汀背着一人出现。
柳汀从考场出来已经很晚了,等了许久不见寡月,便去问了一下考官,考官想了一下道:“阴寡月啊,他不是早就交了卷么?”
柳汀一听这话,心一紧朝寡月所在的那间考间而去。
只见那素白衣衫的人就倒在简陋的榻上,似乎是在收拾好笔墨纸砚准备离开的时候倒下的……
柳汀一见心一颤,忙上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他一手拾起寡月的包袱,一手去揽寡月的臂膀,望着一旁的考官道:
“考官大人您帮个忙,帮我把他弄到我背上,我背他出去。”
考官最忌讳考场死人,当即就帮了一把。大雍朝有令科举除了带吃食不得携带任何药物,主要是防止人投毒,所以那些痼疾缠身的考生都得忍着过三天。
寡月命顾九将药丸缝到自己的中衣衣袖内,就是料定自己撑不过三日。
一切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柳汀看到是顾九,有些诧异与欣喜,一脸憨厚的对她笑。
顾九忙皆过柳汀手臂上的两个包袱,一面又督促面前张望的人给出道来。
“你,你带了药没有?”柳汀忙问道。
顾九心“咯噔”一跳,她都在卿公子家住了六日了,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带的。
“没……没有。”顾九摇头。
柳汀微诧异于她能开口说话,却没有多问什么。他这才认真审视起顾九,见她身上穿着的不是他那日所见的麻布衣裙,而是绸缎上衣褙子绢质裙裾,他正欲皱眉的时候,一个一身墨衣的男子朝他们这方走来。
“柳公子,我家公子请阴公子和你过去。”来人说道。
柳汀浓眉皱成一团,如果他没认错这人当是当今礼部侍郎萧桢的属下,可是这人怎么会和他或者寡月有交集呢。
“阴公子急需治疗耽误不得请柳公子移驾。”
顾九、柳汀随青衣走向那御赐四轮车,车内大得如同一间屋子一般,顾九这才想起那日西街路遇郎凌霄的一幕。
车内萧桢与卿泓都在,顾九与这才想起那日这白衣公子说青衣是他的家仆,原来卿泓和这个人认识,而这个人又认得郎凌霄,那么这人也是高官喽?那这个卿泓官位自也不会低吧?
被震撼到的是柳汀,御赐的四轮车是什么概念?当朝一品大员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殊荣,萧侍郎父系萧时当朝太傅,他儿子能驾驭这车当得起。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卿泓身上时,就不止是震撼二字能形容的了。
水蓝色长褙子下,浅灰蓝色的腰封旁垂着的,可是……银鱼袋?
萧桢乃三品侍郎都没有佩戴银鱼袋的殊荣,这个人莫非是位列三公为今朝一品?
不!柳汀在心里否认,这人还那么年轻,当朝能配银鱼袋的人他曾听父亲提及,都是些老头子了,父亲提及的最年轻的也都有五十岁了。
而这个人他看起来不过十六尔尔……
柳汀正发愣的时候,背上的人已经被萧桢平放至车内一个矮榻上。
那轮椅上的少年已浅浅把脉后,给阴寡月口中塞入一粒药丸,开始给他施针。
柳汀这才望向身旁的顾九,见她一身华服,肤色红润,不禁心生一股悲痛,她也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的虚伪女人?一时间他真替寡月感到悲哀。
罢了,等寡月醒来,他就带寡月走!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也许他只是一时气愤这般想了,他自心底依旧在为顾九寻找着理由否认自己此刻的想法。
顾九还不知道此刻柳汀内心的矛盾心理,在卿泓身边打下手,照顾着寡月。
车帘外青衣已驾起了马车,车这么一动的时候寡月就醒来。
睁开那绝美的凤目,一瞬的敛艳之光,看得顾九心脏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