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清了各房的情况,璧容便提前备好了给孩子们的礼,免得待会吃饭的时候拿不出东西来,栽了沈君佑的面子。
来的时候给的那二十几个荷包半天的功夫已经花了一半,太夫人屋里的两个婆子四个大丫鬟一人一两,夏堇出去打听消息花了八分,还有管事的婆子,抬轿的小厮……就这样像华妈妈这样半个主子的人璧容嫌东西轻都没敢给。
璧容不禁感叹,这大宅门里的银子可真是不禁花。
简单地梳洗了下,挽了坠马髻,斜插了两支点翠花枝凤尾钗。里面穿了件浅黄色的窄袖绫袄,外搭藕荷色绣白玉兰如意领的对襟褙子,桃红色绣缠枝纹缎面月华裙,外面披着莲青色织锦镶毛斗篷,娇柔中透着一分与世无争的秀雅。
正要出门,一个丫鬟过来传话,说晚上的宴席摆在了太夫人院里的瑞雪厅。刚才回来时乘的轿子一直在门口等着,两个轿夫见璧容出来,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一路晃晃悠悠去了瑞雪厅。
门口停了好几顶软轿,打头一顶红色帷布的看着最贵气些,旁边还有一顶宝蓝色的,一顶绛紫色的,独独璧容这顶看着最是简陋。
那紫色的正是三奶奶乘坐的,她怀里抱着一个穿大红色杭绸小袄的女童从轿子里出来,见了璧容微微一愣,又看了眼她边上那顶轿子,微笑着喊了声二嫂,等璧容走过来一块进了屋。
沈君佑拿了一个描红漆的雕花长木匣子给太夫人,华妈妈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紫红色姑绒布上躺着一副折臂雕如意纹的玳瑁眼镜,连璧容都吓了一跳,这可是宫里才有的东西,纵是花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沈君佑是打哪弄来的呢。
华妈妈在一旁笑着恭维道:“老太太可真没白疼这个孙子,知道您眼睛不好,愣是给您寻来这么个稀罕玩意。”
太夫人一脸灿笑,忙从匣子里取出来戴上给众人看。
沈君佑道:“早些年出海的时候寻的,一直没机会回来给您。”
太夫人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手里的眼镜,很是高兴地回道:“不晚不晚,早几年眼睛好着呢,这两年才开始模糊的。”
沈君佑又一一给了大夫人、大老爷和几个弟弟、弟媳捎来的礼物,大老爷是一盒今年新产的明前龙井,大夫人是一个白玉雕的寿星石,三个弟媳一人一匹雨过天青的,一匹秋香色的软烟罗。
众人都请过安后,大老爷、沈君佑等人便出去坐到了外间说话,女眷们陪着太夫人坐在了内间的花厅里。四面都点了银霜炭,这次加了荷叶进去,解了炭火的燥热不说,众人只浅浅地闻上两口便心神平静下来。
大伙都坐下了以后,半天才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姗姗来迟。她带着一身冷气,在门口烤了会儿火,这才脱了身上的猩猩红滚毛斗篷交给打帘的婆子。
里面一身宝蓝缎面镶杏黄色菊花纹领子的对襟褙子,戴了头赤金镶紫瑛石的发箍,语笑盈盈地从屏风后头走进来,脆声道:“为了赶上老太太这顿饭,四爷就差给马车底下再安上两个个轱辘了!”
牵着一个穿米分紫色杭绸小袄的女孩给太夫人和大夫人行了礼后,才站起来走到璧容面前,问道:“这个满屋里最俏的肯定的定然就是二嫂了!二嫂赎罪,我来迟了。”
太夫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她对众人道:“这满屋子就她是个人精儿,都能未卜先知了!”
四奶奶忙掩嘴笑道:“嗨,老太太摆宴,除了自己家的,旁人哪有这么大脸面敢来凑热闹啊!”
璧容笑着站起来和她互相见了礼,从夏堇手里拿了一个赤金如意纹的镯子给秋姐儿。
四奶奶一愣,问向老太太,“不是明个儿才认亲的吗?我这可什么都没准备呀。”
老太太笑着道:“佑哥儿媳妇的一点心意,家里每个孩子都有,快给秋姐儿戴上吧。”
四奶奶这才笑着接过来给女儿套在手上,装作一副愁容道:“二嫂今个儿给我们秋姐儿这么重的礼,明个儿我若不掏出几两黄金,这脸哪以后可就要不得了!”
老太太闻言笑着嗔了她一句,大奶奶立刻对四奶奶道:“看了吧,这以后呀咱俩可不能随便说话了,老太太护着呢!”
大夫人咳嗽了两声,对门口的婆子道:“人都齐了,怎么还不上菜。”
那婆子听了立刻跑了出去,气氛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上了菜,旁边坐着的四奶奶嘴不闲着地一一给璧容介绍他们这儿的名菜,有名的过油肉、糖醋鲤鱼、烤羊脊、香酥鸭、凤翅长寿鱼等十个热菜、四冷佐餐、四道汤、四样面食……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旁边布菜的小丫鬟每听四奶奶介绍一样,就夹起一点放在盘子里,大夫人听她们在那絮絮叨叨地窃窃私语,面生不悦,沉声说了句:“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们不知道吗。”
四奶奶低头撇撇嘴剜了大夫人一眼,璧容见了不觉好笑,心里倒是对这个性子真诚的四奶奶很有好感,在底下拽了下她的袖子,两人对了对眼神,默默地吃着碟子里的菜。
吃了饭,太夫人又留她们在屋里说了会儿话。
大夫人看向太夫人道:“过了年杰哥儿就十六了,也该寻么着给他说亲了,倒时候娘还要帮着拿拿主意才行。”
大夫人不感兴趣地摆摆手:“我年纪大了,再说现在这姑娘们可跟我们那阵不一样,一个比一个精,叫照哥媳妇和磊哥媳妇帮你看看吧,等定下了以后,请到家来叫我瞅瞅就是了。”
大夫人点头称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璧容一眼,笑着对太夫人道:“如今这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宏哥都六岁了,秋姐儿玉姐儿也三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忙着给贞姐儿置办嫁妆了。”
太夫人这一听大夫人提起,忙问道:“对了,怎么这回回来没带豪哥儿一起?”
“前阵子染了疟病,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好,但总归年岁小,二爷担心这车马劳顿的怕他受不了。”
太夫人一听立刻蹙起了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怎么这么大的事,佑哥儿也没跟家里说一声。”
璧容抬眼瞧见大夫人扬着眉毛坐在边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继而回道:“爷就是怕您担心才特地嘱咐下人们不许擅自传消息。”
璧容故意把话顿了顿,见聪明如四奶奶的人听了往大夫人那看了一眼,才又道:“说起来,也是豪哥儿调皮,夏天那会儿自己带着小厮跑到了树林子里头,被蚊虫咬了几个包,这才染上的。好在爷托朋友请来个专治疟病的大夫,喝了几服药倒是好了。”
大夫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大夫人道:“我记得当初跟豪哥儿过去的不是姜妈妈嘛,她可是个谨慎的人,怎么看个孩子能看到树林子去!”
大夫人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天,显然是对此事并不清楚。
璧容笑着对太夫人回道:“孩子大了总会不好管些,何况姜妈妈这般年岁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爷给了笔厚礼让她去庄子上养老了,也算谢了这几年对豪哥儿的照顾。”
大夫人眉头猛地一跳。
太夫人听了点点头,又问:“那如今伺候的人可够?”
璧容回道:“爷又找了两个得力的妈妈伺候,何况还有乳娘,两个小丫鬟,我刚进门时把她们训斥了一顿,现在都不敢再耍滑偷懒了。而且爷新请了个先生,打算开了春就给豪哥儿启蒙。”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如常,点头道:“佑哥儿打算的对,是该请先生启蒙了。”
旁边坐的四奶奶听了立刻把话接过来,调侃着老太太道:“要说起咱们家最忙的人,那可非老太太莫属了!家里外头这么些事,老太太真要件件操心那可是要排到猴年满月去了!”
太夫人嗔怪地指指四奶奶,可面上却是喜笑颜开。
大夫人给大奶奶打了个眼色,大奶奶没辙,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老太太,下午月娘来了信,说家里事情多,她婆婆又病了,她得留在身边伺候,明个儿恐怕来不了了。”
大夫人跟着道:“没多少日子就要过年了,亲朋好友们忙也是正常,不如暂且先缓缓,过年的时候一块见,这样连远在山东的慧娘也能回来了,母亲您说呢?”
太夫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轻松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月娘既然脱不开身就回头再说,只是到时候可别跟我嚷嚷着自己没得着见面礼啊!慧娘那我老早就去了信,明个儿一早就都到了。”
大夫人听了眼皮明显地颤了颤,心里再次敲响了警钟。
☆、第52章 认亲之礼(上)
从老太太院里回来,秋桐就掩嘴止不住地呵呵笑,“夫人,您刚才没看见,大夫人走的时候脸都青了,大小姐不过出来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大夫人就冲伺候大小姐的婆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璧容看两个小丫头一脸灿笑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刚才在屋里,大夫人的表情没人比她看的更仔细了,自语道:“太夫人不动声色地给外头传了信,掌家的大夫人却丝毫不知道,也难怪大夫人会这副表情了。”
秋桐疑惑地道:“我听厨房的刘妈妈说,大夫人进门的头一年,太夫人就把掌家之权交给了她,这么些年一直待在溢香园,什么动静也没有,可眼下怎么突然就跟大夫人打起擂台了呢?”
沈余王谢是朔州有名的四大家族,大夫人的娘家余家祖上出过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大奶奶王氏娘家的大伯任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堂兄前年中了庶吉士而做了翰林院编修。太夫人的娘家太原郎氏纵然也是豪门世家,可毕竟在朔州没有亲族,和大夫人比起来,自是落了下风。
“我瞧呀,这四房里,就属三奶奶为人最宽厚了,听说她从不打骂屋里的下人,大伙提起三奶奶没有不夸的,只是三爷不像大爷能入仕,又不像咱们二爷会做生意,就连比他小的四爷都好歹考了个秀才,三爷却只能帮着收收账,连累的三奶奶一直在几位奶奶里抬不起头来。”
璧容听夏堇这么说,突然想起三奶奶那张永远嵌着笑却冷漠到骨子里的脸来。
“兼听则明,偏听则信。三奶奶如若真如你所说是个老实人,怎会嘴皮子都没抬一下,就哄得老太太做了散财童子!”
秋桐听了忙点点头:“听说那美人锤可是今年太夫人寿宴上陈知府的夫人送的呢!”
璧容越想越觉得三奶奶不像面上这么简单:“要知道,家里这么多孩子,老太太不是没有嫡亲的重孙子,可为何偏偏对这么个不打眼的宏哥儿百般爱护呢?咱们如今初来乍到,待人待事还是谨慎些好。”
两人都应声点了点头。
听得门外有动静,璧容忙对夏堇道:“出去看看可是二爷回来了。”
夏堇嗳了一声,赶紧出了门,一会儿的功夫缩着手气喘吁吁地进来,“是二爷回来了,一身的酒气,说先去净房洗洗。”
璧容点点头,叫她去煮碗醒酒汤来,夏堇犹豫着回道:“咱们院里没有小厨房。”
璧容听了眉头一蹙,同样都是沈家的子孙,大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虐待庶子,未免有些太过分了,说话也不由得冷了三分,“那就叫人去大厨房要,打着灯笼大大方方地去,这喝了酒的可不光是二爷。”
沈君佑从净房出来进了大屋,刚要脱掉身上的斗篷,就见璧容急着走过来,“等会再脱,刚洗了澡小心受风,先抱着手炉暖暖。”
沈君佑不以为然,直接脱了斗篷搭在一旁的架子上,道:“我一个大男人抱什么炉子。”
这可真真是一张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璧容瞥了他一眼,讪讪地把手炉揣回了自己的怀里,也不理他气闷地坐在了椅子上。
沈君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嘟着一张嘴,看似雷打不动,却总是偷偷地拿眼睛打量他一下。
沈君佑内心愉悦地坐在她旁边,声音柔和了三分,“我这不是怕你冷着吗,要不你给我倒杯热茶吧。”
“茶壶就在桌子上,爷自己不会倒啊!”说罢径自起来铺床去了。
沈君佑笑着从后面抱住她,亲昵地贴在她耳边道:“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呢。”
璧容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故意地拿脚后跟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脚面上。
沈君佑却是不痛不痒地继续埋在她尚未干透的头发上里,闻着那淡淡的清香,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璧容背对着他,羞得一张嫩脸通红,娇嗔道:“我还在生气呢!”
沈君佑听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两人正在耳鬓厮磨,突然听得夏堇在外面喊道:“夫人,醒酒汤送来了。”
璧容一个激灵,赶紧抓住他要为所欲为的魔爪,嗔怪道:“快放开我,夏堇在外面呢!”
兴致高昂时被人打断,任谁心里都极度不爽,只听沈君佑大吼一声:“告诉关恒,爷赏给他喝了!”
说罢,灯烛忽灭,罗帐轻解,伴随着女子的一声娇嗔,屋内一片旖旎风光……
夏堇疑惑地出了院子,心想人家关恒又没喝酒,喝什么醒酒汤呀,二爷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事毕,璧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靠在他滚烫的怀里,享受着这质地柔软的人体暖炉,软软地问:“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出海的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仗着年轻什么都不怕,总想……”沈君佑把话顿了顿,黑暗中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亮,低沉的声音像是晨钟暮鼓般的悠远。
眼前那对忽闪忽闪的杏眼撩拨的他心里一阵阵发热,沈君佑伸出胳膊把璧容圈在自己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不好好攒钱怎么娶媳妇呀!”
见他打岔扯开了话题,璧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们是要携手走一辈子的,没比较非得立刻就让彼此敞开心扉。
璧容想起了大老爷给她的匣子,便急着跟他说了说,“……我觉得有点太重了,要不,你明天拿去还给父亲吧。”
沈君佑半天才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给你就拿着吧,这是父亲对你的认可。”
“可是……”
沈君佑不耐烦地把她塞进怀里,“行了,别乱想了,赶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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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每日卯正二刻起床,辰初三刻吃早饭,自从前几年开始信佛后,便免去了各房每日的晨昏定省,改为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和各个节日让各房来请个安。
于是其他时候各方就要去大夫人那里请安了,大夫人吃早饭的时间要早上一刻钟,璧容嘱咐了夏堇每日卯时二刻叫自己起床。
正挽着头发,透着镜子看见沈君佑卧在床上支着脑袋看她,站起来把罗帐勾好,调侃道:“爷是今天不准备出屋了吗?”
沈君佑拽着她的手略一用力就将她拽到在床上,慵懒地道:“也好啊,我们就在屋里睡它一天。”
璧容一声惊呼,生气地拧了他两下,摸摸刚盘好的发髻,怒道:“还要去大夫人那请安呢!”然后从他怀里使劲挣脱出来,拿了烘笼上的衣服给他更衣,两人利落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