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上了马车,迅速回京,半路,廖子承的高热突然加重,甚至出现了惊厥现象。华珠为他施了一次针,效果并不显著,只得催促流风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争取早点儿入京。
他躺在软榻上,面色酡红。
华珠也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就用酒一遍一遍擦着他额头、腋窝和手臂,希望能让他的体温降下来,但也还是没什么效果。
重生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虑过。若要问华珠为什么,她其实也答不上来,她就是焦虑,就是坐立不安,就是满心惶恐。
“廖子承,廖子承。”唤了几句,那人却仿佛再也无法回应她似的,死死地闭着眼。华珠握住他滚烫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开始想,这场暗杀到底是谁策划的?是想争对谁?如今受伤最重的是他,理所当然会让人觉得凶手是争对他。可他,又得罪过谁呢?华珠的脑海飞速旋转,将她知道的他认识的人挨个儿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谁有这种胆子和实力在京城附近动手。
华珠抬手擦了泪,瞟见他桌上的《梅庄五女》,脑海里暮然浮现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父亲和颜澈死后,我将佛龛埋在了地底。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既然上天想给我一个孤独的人生,我就孤独一生。什么梅庄,什么诅咒,我统统不管也不问了。”
“但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不受自己控制。又或许,任何一个人的一个细小的选择,都会产生一系列巨大的蝴蝶效应。”
“出发那天,我将埋了六年的佛龛挖出来。那一刻,我又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梅庄,找出真相,哪怕赔上我的命!”
华珠抱紧了他,这就是寻找梅庄的代价吗?
……
抵达京城已是半夜,城门紧闭,不准进出。流风拿出凤凰令,侍卫大惊,忙打开城门,放了他们入内。
一行人直接奔往帝师府,王帝师将昏迷的廖子承接入府中,又亲自去请了太医前来。
颜博则带着华珠回了年府。
此时已是半夜,年政远与大人都不知道他们会在今晚回来,便早早地歇着了。
房妈妈要叫醒大夫人,颜博不让,房妈妈便将他带往一早准备好的院子歇息,又让翡翠领了华珠等人去海棠院。
陌生的府邸,陌生的环境。心中想着事儿,华珠竟一点不觉着兴奋。
因知道华珠要回,院子里配备了丫鬟与婆子,众人齐齐向华珠行了礼,华珠看也没看一眼便叫管事妈妈带她回了房。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廖子承的伤势,他究竟醒过来没有?高热退了没有?背部的伤势发炎了没有?除背部之外,身上还有其它的伤势没有?
无数个有没有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弄得她心烦意乱。
其实廖子承在经过太医全力救治后,便慢慢苏醒了,只是虚弱得很,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直到喝了一碗参汤,才逐渐有了几分精神。
此时已是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折腾了一天一夜的人基本都累坏了,华珠应该也睡了。心中这样认为着,可廖子承还是艰难地坐起身子,提笔,写了一张纸条。
扑哧扑哧!
窗外,响起了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
华珠疑惑地眨了眨眼,掀开被子下床,推开窗子,一只蓝色的小鸟儿蹦了进来。
“小东西,你也睡不着么?”华珠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它不躲。不知想到了什么,华珠把它捉起来一看,就见腿上绑着一张纸条。
“睡了没?”
没有署名。
华珠却眼睛一亮,一种狂喜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披了件外套,华珠拿出炭笔,回了一句,“没睡,你怎么也不睡?退热了吗?伤势如何?”
廖子承看着手中的字条,唇角浮现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弧度,摸着依然发烫的额头,回道,“退热了,伤势无大碍,跟你报个平安,准备睡了。”
写完,又把纸条扔掉,改写,“情况稳定,睡。”
等待纸条的过程有些难熬,从年府到帝师府,小鸟儿一去一来,约莫一刻钟到两刻钟的样子。别看他们才传了三张纸条,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华珠冷,裹在被子里抱住双膝,将小脑袋枕在膝上,心头一阵一阵悸动,仿若有电流闪过。华珠一边深呼吸,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
小鸟儿终于飞来了,华珠迫不及待地拆开纸条,却只看到“情况稳定,睡”五个字,有些小小的失落。可一想他惜字如金的性子,又觉写太多反而不是他风格,就提笔回了一句“好的,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白天我不在。”
这么明显的暗示廖子承又怎会看不懂?回复道:“亥正(晚上九点),不许再回了,睡。”
华珠捏着手中的小纸条,在棉被里滚来滚去,好想再回一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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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合家团圆,华珠的机缘
翌日,华珠起了个大早,虽然原本就没睡多久,脑子闷闷的,精神却不错。
巧儿伺候华珠换上一套粉红色的裙衫、一件素白掐金丝春裳,看着华珠眼下的鸦青,问道:“小姐昨晚没睡好么?”
华珠拿起红色的唇纸抿了抿:“一点点。你们几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指的是昨儿遇袭一事,她们三个都被颜四爷和七宝救了,后与流风会合时没看见小姐与廖提督,再到最后,流风背着廖提督回来了,身旁跟着小姐。孤男寡女独处一天一夜,若传出去,名节毁定了。
巧儿点了点头:“奴婢们省得,不会乱说的。”
华珠放下唇纸,又取出苏合香,擦了一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离亥时还有多久?”
“现在刚天亮,到亥时起码得五六个时辰。”巧儿笑着道,“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没,随口问问。”华珠说完,起身去往正院用早膳。
今儿恰逢年政远休沐,他也在家,就跟颜博聊了起来。颜博把驿站的遇害经历按照拟定的说辞讲了一遍:“半夜突起大火,一群黑衣人冲了进来,烧杀劫掠,我们人手不够,不便与之硬拼,就坐马车走掉了。可是他们追得紧,硬是将我们逼入了一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林子。我们在里面七弯八绕,困了一天一夜才出来。”
年政远的神色略显凝重:“可有人受伤?”
“提督大人受伤了,二妹和我都没事。”
颜博口中的提督大人自然是被年家退过婚的廖子承了。年政远和大夫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悔不当初,谁能想到一个父母双亡、又被族人赶出来的孩子,会在多年后成为名动北齐的水师提督呢?华珠是庶女,还只是个四品刑部侍郎的庶女,这等身份,想在京城找户权贵嫁掉,要么是做妾,要么是做填房,哪儿比得上提督夫人风光?
年政远越想越悔,狠瞪了大夫人一眼,就是她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华珠好歹也有几分姿色,又是个乖巧可爱的,李家公子既然那么喜欢她,咱不结了这门亲事吧。李县令是琅琊李家的旁支,将来荣登府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咱华珠要是嫁了他儿子,将来就是府台府的少奶奶,不比跟个穷小子强?你就算不为华珠想,也得为九泉之下的卢姨娘想。她好歹真心跟了你一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她女儿呀。”
府台?李家旁支?现在李致远见了廖子承都得恭恭敬敬地唤声“提督大人”了!
大夫人懒懒地拢了拢袖子,瞪我?你早干嘛去了?你真要心如磐石,我怎么游说你也不会动摇呀!大夫人回瞪了年政远一眼!
年政远的脸色微微一变,清了清嗓子,又问颜博:“那个……提督大人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
当然严重了,都快死掉了。颜博想起流风把廖子承背回来客栈时,华珠在一旁哭成泪人儿,又想起返京路上华珠坚持与廖子承同乘一车,从帘幕的缝隙望去,他能看见华珠脱了廖子承的衣裳,为他施阵、为他擦身……
他再傻也领会过来了,但这些究竟要不要告诉年政远,他有点儿犹豫。等年政远又问了一遍,他才语气如常道:“他为了保护我们所有受伤了,王帝师已经连夜请了太医,希望他没事吧。”
一旁的年俊玺也陷入了沉思,廖大人在世时,他与廖子承偶尔也下下棋、射射箭,廖子承那妖孽,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事事压了他一头,他老不服气了!好不容易廖子承成了无依无靠孤儿,他混得风生水起,怎么一转眼,他还在为科举发愁,廖子承却已经跳过科举入朝为官了呢?
年俊玺老想不通了!
倪氏递了一杯茶给他,他回神,看着怀孕四月的妻子,神色稍霁,好吧,廖子承再天纵英才也是条光棍儿,心里平衡了!
倪氏又到了茶给大夫人,大夫人接过,指了指旁侧的杌子,“你坐,让房妈妈来”,又看向颜博问:“绛珠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提起妻子,颜博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来:“都好!绛珠让我告诉您,多亏了二妹,她这半年过得很开心。要不是岳父坚持要二妹入京,绛珠都打算在琅琊帮二妹找个婆家了。”
“哎哟!”大夫人笑了起来,“这丫头,一对宝贝哥儿还不够她操心的?我都怕华珠闹着你们,想早些叫华珠回来的。”
颜博笑道:“别说绛珠了,我父亲也舍不得二妹离开琅琊,大哥大嫂也很喜欢她,总叫她到跟前儿用膳。”
大哥大嫂,不就是颜硕和襄阳侯的长女余诗诗吗?大夫人是看着颜硕长大的,颜硕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挑剔。得他喜欢,华珠真不是一般地讨喜。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夫人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喝了一口茶后,不动声色地道:“有孩子们的画像没?”
“有!”颜博从带进屋的长方形锦盒里取出两副画卷,缓缓铺在桌上,并指着水彩画道,“这个是旭之,这个是敏之,旭之出生时比敏之重一斤,现在也比敏之长得壮。”
大夫人怜爱地摸了摸画中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微湿了眼眶:“旭之像你,敏之像绛珠。当初听说绛珠怀了双胎时,我吓得几天几夜没睡觉,生怕生产时出个什么好歹,总算母子三人都平平安安的!”
年俊玺看着画像,也思念起女儿来。
倪氏就笑着道:“母亲可否赐我一幅画挂在床头,我天天看、时时看,让小家伙也长这么可爱!”
“这有何不可?”大夫人将旭之的画像给了倪氏,自从倪氏怀孕后,婆媳关系缓和了许久。
华珠进屋时,大夫人和倪氏已经分别把画像收起来了。
华珠走到众人跟前,行了一礼:“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姐夫。”
半年不见,年家人几乎认不出华珠了。离开建阳时华珠刚及倪氏的耳朵,现在与倪氏一般高了。眼睛更大、更明亮,鼻子更尖更挺直,以前看着虽然清秀,但仅是一块清秀的面饼,而今被岁月精雕细琢,生生成了一个通透立体的瓷娃娃。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华珠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气息。她是华珠,却又好像不是华珠了。仿佛重获了新生一样,那么动人美丽,那么精神饱满。
其实不仅他们快要认不出华珠,华珠也觉得他们的变化很大。年政远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大夫人脸上的黄褐斑又增了几颗。倪氏胖了一整圈,下巴都双了,面色较之以前更红润、更明亮。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年俊玺,因为这家伙到现在也没混出点儿名堂来,连那颓然的神色都与半年前的一般无二。
“回来了就好。”年政远将华珠拉起来,捏了捏她越发纤细修长的手。
大夫人叫房妈妈搬来杌子,对华珠和颜悦色道:“这半年,辛苦你照顾你大姐了。”
华珠坐下,恭顺地笑道:“都是大姐在照顾我。”
这话受用,大夫人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
年俊玺不冷不热唤了声“二妹”。
倪氏拉过华珠的手,低声问:“听说你们路上遭遇了劫匪,没受惊吧?”
华珠摇头:“没有,多谢大嫂关心。害喜严重吗?”
倪氏用帕子掩了掩面,轻声道:“不严重,跟没怀孕似的。”
一屋子人又各自为营讲了一会儿,什么“颜婳与余斌的婚礼如何如何震惊”,“余诗诗出嫁十多年首次回门,襄阳侯如何如何激动”,“陈娇被卢高骗了那么多年,陈阁老如何如何愤怒”,“金牌讼师首次败诉,如何如何丢脸”,“廖子承在琅琊水师呆了那么久居然还没被整得辞官,如何如何奇迹”,“西山出了个神婆,如何如何灵验……”其中好几次提到华珠的名字,华珠却仿佛不知道自己成了舆论的中心,只低头把玩着腰间的流苏,安静得像呆在自己的世界。
讲着讲着,年丽珠与年希珠来了。
她们的变化也大,年丽珠的一颗美人痣更妩媚了,年希珠则真的快胖得像猪了。二人见到华珠,俱是一惊,之前那个灰头土脸,终日唉声叹气的人儿,怎么好像脱胎换骨了?她微微笑着,并不多么夸张,可就是比阳光还明媚。她在琅琊,到底经历了什么喜事儿?
几人一起用了早膳,颜宽辞去了官位,又即将辞去家主之位,颜家大事小事堆在一块儿,颜博必须尽快赶回。用完早膳,去了趟燕王府与襄阳侯府,便启程返回琅琊了。怕他在路上再次遭遇不测,燕王特地派了燕王府的亲卫队护送他。
与相处了半年的人突然分别,华珠心中颇有不舍,但千里搭长棚,无不散之筵席,华珠再不忍也只能与颜博告别。颜博临走时,华珠写了一封家书,让他带给年绛珠。
晚饭后,大夫人留下了华珠、年丽珠与年希珠,屏退下人后,对她们正色道:“从今往后你们都是贵女了,长姊不在,你们跟养在我名下的没区别。你们的一言一行都要稳妥端正,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咋咋呼呼,多嘴多舌,这些坏毛病都给我改掉!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私自出府!不得随意与男子搭讪!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谁不规矩了,可都是一顿好板子!”
年丽珠与年希珠齐齐打了个哆嗦,与目光狡黠的华珠一起福了福身子:“知道了,母亲。”
大夫人“嗯”了一声,又看向胖得连门儿都快挤不出去的年希珠,厉声道:“你,今后跟丽珠一块儿吃饭!丽珠吃多少,你就吃多少!”
“母亲……”年希珠急了,年丽珠这白骨精,每顿饭只吃小半碗,她的食量是她的五倍,跟她一样,不是饿死吗?
大夫人冷冷一哼:“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再这么下去,上哪儿找婆家?”
年希珠委屈地撅了撅嘴儿:“我……我跟二姐姐一块儿吃,可以不?”二姐姐食量大,大哥说她一天三顿正餐、两顿茶点,外加零食水果无数。
大夫人又哪里看不出来年希珠打的什么主意?华珠吃饭是长个子,希珠吃饭是长膘,能同等对待?大夫人笑了笑,慢悠悠地道:“跟她一块儿吃?成啊,她吃多少,你吃一半。”
年希珠泪奔了……
大夫人训完话,叫来绣娘给三人量身做衣裳,要了最贵、最好的布料,还叮嘱绣娘价格不是问题,又快又好就成。随后,大夫人又叫房妈妈拿出三个一模一样的首饰盒,淡道:“这是燕王妃赏赐的妆奁,每人一盒。”
燕王妃?华珠挑了挑眉,想起自己差点儿跟马公子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好像跟燕王妃脱不了干系,顿时没了欣赏首饰的兴趣。
年丽珠与年希珠却喜不自胜地打开妆奁盒子,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