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桥嘴边扯出了一抹苦笑,抬头看了一眼刺目的烈日,东家,易之云,现在我也是东家了,当日设想的康庄大道,如今已经走了一半了,可是你在哪里?
“东家?”
柳桥收回了思绪,看向眼前的男子,跟钦州其他美食坊分店一样,美食坊的人员都是卖了身的奴仆,而因为西北战事,西南动乱,东南海盗,恒河决堤,过去三年来奴仆的价格极为的低廉,尤其是一家子买的话,就更加的划算,云州分店的人员,除了糕点师傅是她从钦州带来的之外,其他的人员都是当日采买的,她也算是发了国难财,“没事,你去忙吧。”
“是。”
柳桥进了账房,查看了一遍账目,因为账房先生不好找,要找信的过的更少,所以每个分店的账目都是由掌柜的掌管,而她每个两个月就会让人或者亲自去查看,如今美食坊总共十家分店,除了云州这家之外,其他的都分布在钦州,所以这般做并不算麻烦。
唯独云州这边,虽然掌柜也是签了卖身契的,可若是要贪墨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云州的美食坊她志不在赚钱,她只是想让易之云知道她在等他,在找他!
可是如今……
柳桥忽觉胸口一阵闷疼,像是压着什么似得,压的她呼吸困难,她合上了账簿,捂着心口,方才凌百川的那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不!
她不信!
也不能相信!
除非见到他的尸体,否则她不会信他就这样死了的!
便是真的……
她也不能倒下!
当日是她放他走的,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他未完的事情,便由她来达成!
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
柳桥合上了眼睛,狠狠吸了几口气,随后,睁开,眼底的迷茫脆弱已然散去,换上了坚定的决然,次日,柳桥再次去了州府衙门,带上了美食坊的几样招牌点心,而这一次是去道谢,还有告别,同时恳求凌百川如果有消息便通知她。
凌百川应下了,他跟萧嵘还有如今的钦州州府安成业乃多年好友,两人联名拜托,这份人情他必须给,而且,眼前这少女也让他很是欣赏,美食坊便不说了,就凭她这一份千里寻夫的信念,就值得让人称颂。
寻常女子不会有这样的意志跟信念的!
之后,柳桥在云州待了三日,便离开了,除了摆脱凌百川之外,其实她更希望自己去军营走一趟,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是去军营了,便是自己打听军营的事情,在这样的环境下,恐怕也会被当做细作。
要找易之云,便必须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返回钦州,已经见到了夏日的尾巴了。
张氏看着出去好几个月终于回来的女儿,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你这丫头啊……不是答应了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的女儿才十五岁!
十五岁啊!
可是却做着很多二十五,三十五岁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才几年,美食坊便开遍了钦州,如今还开到了那么远的云州去!
“娘,没事。”柳桥笑道,“养两天就好了。”
张氏听了却更加的心疼,“不说了,娘烧了水,先去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今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
“嗯。”柳桥点头,起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如今他们不再住在铺子中了,而是在铺子的附近买了一间宅子,一进院,不算大,但是一家三口住足够了。
虽然这三年买了不少的奴仆,可是都放在了铺子中,家里并没有。
张氏说不习惯让人伺候。
柳河也说不自在。
柳桥便听了他们的,自从美食坊扩张之后,张氏也不需要去铺子了,虽然闲暇的时候还是会过去,但是也不需要像三年前一般起早贪黑的忙碌。
自从搬到了宅子之后,柳河跟张氏也都住在一起,不过却仍是没有再进一步,两人商量好了,只是一心一意照顾女儿。
尤其是在易之云生死不明之后。
柳桥沐浴梳洗之后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将挤压在书房的账簿给看了,此外还有陆氏酒坊最新一季度的销售账目。
忙完了之后,天便黑了。
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柳桥的心便又似坠了什么东西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缓过来,而这时候张氏也寻来了,看着女儿的样子,到了嘴边的教训便咽了回去。
“晚饭做好了,跟娘去吃!”
“嗯。”柳桥笑了笑,随后便抱着张氏的手臂,“娘真好。”
张氏的心顿时软了。
母女两人到了厅堂,而此时饭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菜,基本都是肉食,“你爹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今天回来也不赶回来!”
“爹又回扬子县了?”柳桥笑道。
张氏听了这话脸沉了沉,“不是说断绝关系了吗?还管他们做什么?他不心疼银子,可是也不想想这些银子是你多么辛苦赚的?!而且那一家子也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咬我们一口!”
柳桥笑了笑,“毕竟是血脉相连,哪里说断就能断的,而且他们那样的情况爹如果不管恐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所谓的一家子不是别人,而是柳江一家子。
前两年柳河的确是做到了断绝关系,没有再跟他们来往,甚至连他们的消息也不去听,唯一一次见面便是清明祭拜的时候。
而便是这般兄弟两人也像是仇人见面一般。
可是最近这一年,柳河却管起了他们了。
自然也不是日子过好了就大发善心,而是如果他不管的话,那一家子恐怕活不下去,自从那一年柳河大闹跟他们断绝关系之后,柳江一家子都住在了青山县,起初日子过得好算可以,可是不久之后,柳江因为断了腿瘸了,心里积聚了怨气,先是对家人发作,之后,便跟一些下九流的人往来,最后还染上了赌瘾。
染上了赌瘾的结果就是倾家荡产,不但将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连柳家村的祖产田地也都卖了,最后,发狠了,见媳妇一直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便暗中跟赌坊的人约好要将媳妇给卖了。
当然最后也没卖成,但是这件事之后,周氏便跟柳城和离了,将生下的一儿一女扔下回了娘家,没过多久就改嫁了。
而这件事也让柳城失去了唯一的谋生工作。
最后,一家子只好回柳家村。
柳城靠着打零工养活一家子。
可是柳江还是不思悔改,继续沉迷赌博,欠下了大笔的赌债,最后又起了买家人的念头,而这一次买的不是妻子,他倒是想将黄氏卖了,只是可惜黄氏脸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没人要,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孙女的身上。
孙子还是舍不得卖的,说是要用来传宗接代的。
而这一次,他卖成功了。
柳城得知之后哭天喊地的,求这个求那个救闺女,最后,求到了柳河的面前。
柳河如何能不管?
所以出钱出力,将孩子救了回来,然而这么一出手,便再也摆脱不了了,这一年中,柳河不知道为这一家子费了多少的心思。
柳桥对这一家子极为膈应,可是也不想让柳河两面为难,而且她也不缺这些,就由着柳河去了。
张氏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当年他们一家子对自己和女儿所做的事情,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爹就是心软!我就怕他帮着帮着将你的身家都帮进去了!”
这份身家女儿是多么辛苦挣来的,她很清楚,怎么能够让别人抢走?!
“娘你忘了,我已经嫁人了。”柳桥笑道,意思便是就算柳河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我相信爹有分寸的。”
张氏没有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快趁热吃!”
柳桥点头。
一顿饱饭之后,柳桥便被张氏拉回了卧室了,“不许再做事了!好好休息,不管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柳桥笑了笑,应了她,随后,便问起了云氏,“娘,林家村可有消息来?”
“昨天里正才送来了信。”张氏就知道女儿会问,当即从怀中拿出了准备好的信,“娘找人看过了,信上说你婆婆一切都好。”
柳桥将信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眉间的郁结却并未因为信中的平安而疏散,易之云失去了消息一事起初她是想瞒着云氏的,可是如何瞒得住,所以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冰封着,云氏没有大发雷霆,可是,她宁愿她大发雷霆,“明日我回扬子县一趟。”
“阿桥……”张氏皱眉,“你才回来,要不休息两日再……”
“里正说村里的宅子起好了,让我回去看看。”柳桥道,“而且我这一走就是几个月的,该回去看看的。”
张氏脸色担忧,“你这一回去,她又会给你气受的!”
“娘。”柳桥苦笑,“其实这份气我是该受的。”
“阿桥——”
“当日的确是我让他去的。”柳桥道,“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这是我该受的,而照顾他娘,也是我应该做的,是我如今唯一可以做的。”
张氏长了嘴,可是看着女儿的神情,便再也说不出来。
而这时候,隐隐传来敲门声。
张氏只好收起了思绪,道;“可能是阿瑀来了。”
柳桥点头,跟她一同走了出去。
来人果真是萧瑀。
张氏将他请进了客厅,给他倒了茶,便出去了。
“嫂子,可有易大哥的消息?”萧瑀正色道,眉宇间有着清楚的焦灼,十八岁的少年已经褪去了青涩,添了成熟。
柳桥低头沉吟会儿,方才抬头道:“没有。”
萧瑀心头一沉,看着柳桥,“云州州府怎么说?”
柳桥看着他,沉默半晌,才将事情说了一遍。
萧瑀面色一变,“不可能的!嫂子,易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也这么认为。”柳桥笑道,“所以,我不能放弃,更不能倒下。”
萧瑀看着她,眼底泛起了氤氲,“嫂子,辛苦你了。”
“什么辛苦?”柳桥笑道,“他是我的夫君,而且当日是我让他去的。”
萧瑀凝视了她会儿,“易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柳桥还是点头,随后,岔开了话题,“酒坊这几个月如何了?”
“一切顺利。”萧瑀也转了神色,认真道:“研制的新酒已经出来了,找个时间去看看?”
“我要回扬子县一趟,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柳桥道。
萧瑀点头,“我跟嫂子一起回去,我也好些时候没见云姨了。”
“阿瑀。”柳桥摇头微笑,“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新酒才出来,你走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