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那个已经跌断翅膀的蝴蝶纸鸢。小沙弥试探着递到他近前,他望着纸鸢许久,忽然夺过紧紧抱在怀中。
“阿蓁……阿蓁……”他沙哑着声音念着这个名字,久已失神的眼中缓缓流出了泪水。
任凭小沙弥怎么劝解,他执著地抱着断了翅膀的纸鸢,失声恸哭。
那哭声悲痛至极,似是积蓄了很多时间得不到释放,直至今日才如决堤洪水般宣泄出来。
于是那只蝴蝶纸鸢便只能留给了宋云。
他不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将它挂在了床边的墙上。无法入睡的夜里,便一直坐在床上望着纸鸢,似乎沉浸在了只属于他一人的世界中。
可他一旦发作起来,就会歇斯底里地以头撞墙。僧人们拼命按住他,他也会嘶声大喊,似乎是在战场上面临着千军万马的践踏。
他就这样时好时坏地在寺院里待了三个月,某天清早,白光寺中又来了一名陌生人,自言姓周,个子不高,细皮嫩肉。他一进庙门便找到了方丈,说书生已被某位官员征召为幕僚,随着上司离开了汴梁,临走前将照顾宋云的事情交托给了他。
方丈问及是否能将宋云送回家养病,周姓男子却道宋云家中已无亲无故,若是方丈不肯收留,那便是等于让他流落街头了。方丈听他这样说了,便也不忍强行赶走宋云,便只能再让其留在了庙中。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些年中,周姓男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到白光寺探望宋云,顺带也交予方丈一些财物作为照顾病人的资费,从未提出过要再将宋云带去别的地方。
可现在他却忽然说要将宋云带走。
方丈以为是自己的话使得周大官人产生了误解,连忙道:“老衲并不是向施主抱怨,只是想请施主找个良医替他好好治病……”
“方丈的意思我明白。”周大官人摆手道,“那么多年来承蒙方丈与各位师傅照顾宋云,这等恩情实在深厚。前不久我找到了当年带他来庙中的那个人,他现在已经做了官,说到了宋云也很是牵挂。这不,就写信叫我将宋云带离汴梁送到他那里去,也好使方丈不再劳累。”
方丈颇为欣悦地道:“原来如此,那位黄施主如今在哪里为官?怎也不来汴梁?”
周大官人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敷衍了几句说对方公务繁忙无暇前来,以后有机会再来造访。方丈见他执意要将宋云带走,心中难免担忧,“只是宋施主如今身体虚弱,若是长途跋涉只怕禁受不住……”
“您放心,一路上好车好马不会让他受苦。”周大官人说着,便朝着宋云笑了笑,“宋公子,咱们等会儿就动身,小的带您去找以前的朋友。”
宋云木然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又转过脸望着墙上的纸鸢。
方丈道:“似乎还是放不下……这纸鸢,想必与他的过去有着关联吧?”
周大官人皱了皱眉,“要不,等会儿走的时候就把纸鸢也带着,免得宋公子路上不安静。”
方丈颔首,便叫慧元踩着床尾上前将纸鸢取下,不料慧元还未触及那纸鸢,宋云已睁大眼睛撑坐起来,一把就将他僧袍抓住,口中高呼道:“放手!放手!”
慧真急忙上前抱着宋云,慧元亦回头道:“宋施主,小僧是要替你将纸鸢取下擦拭干净,并不是要毁了它!”
可宋云却置若罔闻,拼命挣扎着不肯撒手。方丈在边上劝了许久他也不听,慧元只得脱下僧袍跳下了床,可宋云却还是嘶声喊叫,再也不能安静下来。周大官人见状急得团团转,正在此时,却听外面喊声连连,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寺中向来清净,这不寻常的动静使得方丈连忙站起,还未及叫慧真出门查看,已有一名僧人心急火燎地赶来禀告。说是正殿前有人挑衅生事,小沙弥上前劝架反被踢翻在地,香炉亦被数个莽汉推倒,殿前已经一片混乱。
方丈气得脸色发白,向周大官人匆匆告辞,带着弟子们赶往正殿。
这屋中只剩了周姓男子与宋云两人。尽管已经没人再去动那纸鸢,宋云却依旧神色惊惶地守在那墙角,像是怕人再度接近。
周大官人背着双手在屋中连连踱步,耳听得前院纷乱不已,打开窗子一望,竟见浓烟滚滚,已朝着这边卷来。
“糟糕!”他猛地一跺脚,回身就去拽着宋云,“这儿留不得了!”
“休要碰我!”宋云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文,一下子将他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竟张开双臂护在了那个破旧的纸鸢上。
外面的喊杀喊打声越来越响,间杂着僧人们竭力救火的哭喊声,紧闭的门窗间渐渐渗进了烟雾气息。周大官人被呛得连连咳嗽,无奈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床头,朝着宋云叩头道:“太子殿下,官家命奴婢来请您回宫,傅老将军带着少将军班师回朝,正在皇仪殿中等着殿下回去一同庆贺呢!”
这一声“太子”在赵钧听来竟是如此陌生又熟悉,他怔了许久,双臂还护在纸鸢上,缓缓回头。
“你是谁?”他茫然地问道。
周大官人赔笑道:“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钱桦啊,殿下前日还赏赐了奴婢一串制钱,怎就忘记了?”
“钱……钱桦?”赵钧念了几声,忽而面带哀戚地问道,“你刚才说傅将军他们回来了?不是,不是都死了吗……”
“没有的事!殿下您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才总是记错事情!”钱桦趴在床尾,扬起脸急切道,“傅将军一家都到宫中受赏,官家遍寻太子不着,特命奴婢前来找您!傅将军的幼女也被皇后娘娘招来宫中赏花,您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
赵钧怔怔地看着他,清瘦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从墙上取下那只断翅的蝴蝶纸鸢,垂着眼帘,抬起袖子轻轻地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随后抱着它趺坐在床上,由衷地笑着道:“甚好,甚好。我已有很久很久没见到阿蓁,出征前还说过回朝了就去找她,今日终于能与她相会……”
钱桦舒了一口气,连忙躬身上前扶着他,“奴婢这就带太子回宫。”
可话音才落,那屋门却忽地一震。钱桦惊觉回头,竟见一道白晃晃的刀尖已劈开了门闩。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写太子的事情也眼泪汪汪……可能是自己知道前因后果,想到过去和现在更觉悲伤吧……
第69章 3.16
第六十九章惊回一枕当年梦
钱桦惊叫一声跌坐在床前,仓惶四顾却寻不到任何防身武器。此时屋门已被人用力踢开,自门外冲进数名健壮大汉,皆以黑布蒙面,持着利刃便迫近了钱桦。
钱桦吓得跪在地上,高举起双手连连作揖,颤声道:“各位好汉,这里只有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你们要钱财的话我可以给……”
“谁要你的钱财?!”那人闷声哼着,抬脚便将他踢翻在地,又一把扣住赵钧手腕。赵钧惊愕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名大汉互相望了一眼,为首一人迅疾道:“此地危险,我等奉圣上之命特来救太子出去!”
“爹爹在宫中等我回去赴宴,哪里来的危险?!”赵钧已然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眼见这几人目露狠色,不由抓起桌上木盘便往他们砸去。
“咔”的一声,黑衣人抬臂震飞木盘,钱桦见状连忙扑上前抱住赵钧不放。此时屋外风向一转,前院起火的浓烟被吹进屋中,赵钧本在挣扎之际,眼见烟雾重重弥散满屋,竟不由浑身发冷,背倚着墙壁喃喃念道:“起火了……起火了……”
“前院已经失火,太子还不快随我们离开此地?”那人焦急说着,便强行将失魂落魄的赵钧拽了过去。钱桦还待阻拦,被边上一人发力拽开,另一人挥刀便砍,正中钱桦肩膀。
钱桦疼得惨叫连连,赵钧眼见鲜血飞溅,更是惊惶无措。
又一阵浓烟卷进,黑衣人背起赵钧,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