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也不算丰盛,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罢了。
慕容厉却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这里是他的家。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呵,也许生母未逝的时候,曾经有过吧。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样一想,就埋头继续吃饭了。薜锦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粥,连菜也不敢挟。香香倒是一片好意——她好歹是王妃,无论如何不能总这样。
王妃见了王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成何体统?
薜锦屏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只喝了一碗粥,什么菜也没吃就饱了。慕容厉倒是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几个粽子。香香把小萱萱抱过来,喂她吃饭。她给女儿做了黄刺鱼肉泥糊。
这个没什么技术,就是做的时候不能有一根刺,必须得非常细心才行。
这时候就由崔氏抱着小萱萱,香香喂她吃。小萱萱吃饭不专心,慕容厉随手从崔氏手里把她拎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香香半蹲下给她喂。
旁边薜锦屏悄悄地向香香示意——我走咯!
香香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她想走,又舍不得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肉粽。香香无语,及至喂完萱萱,趁慕容厉正跟孩子玩,又让碧珠做了一碗奶羹,和着肉粽一起送到繁星楼给薜锦屏。
慕容厉抱着软软糯糯的小萱萱,发现小萱萱正咯咯地冲他乐。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就那么涌上心头——嘿,看,老子的女儿!
下人们把碗筷俱都收了下去,香香拿细软的丝帕给萱萱擦嘴。萱萱吃力挣扎着站在慕容厉的大腿上,抬头在他下巴上乱啃一气。
慕容厉只觉得一脸口水!顿时先前的自豪感全没了——妈的,好恶心!这种被人糊了一脸的感觉!!
他正要发怒,看见香香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他就又想,算了,小东西爱啃就啃吧,反正老子又不会少块肉。
就算少块肉,大老爷们自当身如磐石、铜浇铁铸,给女儿啃一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初春的风吹谢寒梅,融化风雪,唤起枝头荒原一点嫩绿的新芽。韩续在为母亲捶肩,年过五旬的妇人很琐碎地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爹抱上孙子?那么多闺女,你不是挑这,就是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续的爹比较淡定,在旁边抽着旱烟。以前的韩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非要总结,一个字也可以概括——穷。
他跟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总是受地痞流氓的欺侮。直到他的儿子也成了一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韩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十几进的大院子自不必说,仆妇丫环便是百十来号人。
晋阳城这样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地方,韩老爹一出门,也多得是人点头哈腰,称一声韩老爷子。
老俩口自然也觉得荣耀,但是儿子常年不在家,打仗毕竟是刀枪无眼的,表面风光,私底下也是日日担惊受怕。
如今韩续也这样大的年纪了,老不娶妻。难免夫妻二人就急眼了。
韩续也不跟他们争执,直到最后韩老子淡定地问了一句:“儿,你莫不是在军中染了什么分桃断袖之癖吧?”
他才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准备找个地方喝酒。
人没走多远,就遇见周卓。周卓是有意前来,也不意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打算这样赋闲一辈子了?”
韩续不说话,周卓说:“我问了管珏,他说你半夜三更躲在香夫人的房间里。是不是真的?”
韩续低下头,周卓一大耳括子就过去。韩续没有躲,嘴角流下一条血线。周卓说:“那是我们嫂子!!”
韩续终于说:“我知道。”
周卓一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鼻子:“知道你还鬼迷心窍!”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下子清醒了没有?!”
他下手不轻,韩续脸上现出几道红印子,旁边有路人停下来看,周卓怒骂:“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挨打!要不要老子也揍你一顿让你尝尝滋味啊?!”想当年周太尉家的公子,那也是晋阳城一霸。若不是被慕容厉揍狠了,还真不至于弱了威风。
路人脖子一缩,赶紧一溜烟跑了。
周卓说:“走!”
韩续跟着他,两个人去了酒楼,找了个雅间。掌柜的不消他们多说,就张罗着上了最好的酒。
周卓等小二出去了,才说:“有什么打算?”
韩续说:“过了年开个武馆什么的,或者做点小本生意。”
周卓沉默,眼神里慢慢也透出点悲哀。如今军中分两派,慕容厉势大,王后外戚也有少部分兵权。韩续是慕容厉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今慕容厉将他解职,是发话让朝廷另派差使。他战功不少,兵曹当然不会直接对他说不再启用。只好委婉地说等有合适的位置。但是慕容厉不用他,太子不敢用他,这朝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周卓真想再给他几拳,然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他说:“就不能给他道个歉吗?韩续,我们是兄弟啊!”
韩续抓起酒坛,拍开泥封,直接喝了一口。烈酒有一股逼人的辛辣,呛得人想要流泪。兄弟,垂涎嫂嫂的兄弟。
王府那么大,我若无心,又岂会经过洗剑阁?
他已经给过机会,我如何道歉?
周卓说:“韩续,她真的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更重要吗?这么多年架鹰打猎、纵酒放歌、出生入死的日子,真的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韩续埋下头,周卓扶住他的肩膀:“那个女人……能不能帮你说上两句话?”
韩续一怔,猛然抬头:“不,不可以再因为我的事去找她!”
周卓说:“那事之后,没过两天,王爷就原谅了她。这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有点份量,如果……”
韩续说:“不!”语气坚决。
周卓可逮着软肋了,当即说:“你要是不想办法,我就去跟那个女人说。她那样的心肠,一定会跟王爷开口。”
韩续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周卓!”
周卓一脚把他踹开,怒骂:“老子现在是太尉周抑的儿子,你他妈一待职武官,竟然敢对老子无礼?”一脚过去,“打死你个不开眼的东西!”
韩续没有还手,良久说了一句:“答应我,别去找她。”
近乎哀求。周卓叹气,情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可令人忘荣辱、轻生死?
冉云舟特地回了一趟晋阳城,请慕容厉、周卓、慕容博在杯莫停酒楼喝酒。管珏、赵武也在陪饮之列。冉云舟虽并不在朝中任职,但因其下多供军马,慕容博还是赏脸的。
慕容厉当然也到了,只是刚进到雅间,就见韩续也在。韩续这回算是有心了,赤着上身,背着荆棘,见到他,二话不说,往他面前一跪。
慕容厉怒道:“谁让这个东西出现在老子面前的?!冉云舟,你快活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冉云舟还没说话,他已经接着道:“你们要是觉得他是你们的兄弟,趁早各自滚蛋!不要出现在老子面前!”
话落,转身抬脚就走!
几个人早料到他会发火,但不想竟是真的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由也有些面面相觑。
第四十七章:
慕容厉回到王府,管珏和赵武简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这时候要回来晚了,百分百被当叛徒。
周卓不久之后也过来了,冉云舟来得晚点,毕竟慕容博也在,他是主人,总得将康王先送走吧?
这时候大家聚在书房外,慕容厉根本就没打算请他们进去,几个人在外面一齐喝着风。
香香听碧珠说了,想了想,做了一碗水果奶羹端过去。管珏先看见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王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躲躲吧。
香香没躲,擦身而过的时候问:“因为韩续?”除了韩续,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啊!
管珏苦笑着点了一下看,再看香香,她面色倒是略略一黯,立刻恢复了正常。
她端了奶羹准备往里走,赵武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轻声说:“夫人,都是我们惹怒王爷,您先回去吧。”王爷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别又给闹翻脸了。
香香冲他和气地笑笑,说到底,韩续的事也跟她有关。她微微抿唇,连薜锦屏都可以为了她做出那样大胆的事,她还要袖手旁观,眼看他跟韩续闹僵吗?
她开门进去,慕容厉一个镇纸就砸过来:“滚!”
府里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子没让进来,谁敢进来?
青铜镇纸迎面砸过来,香香一怔,若不是身后赵武手疾眼快,一把压下她的头,只怕这一下子非头破血流不可!
慕容厉也是一怔,立刻又怒目:“你来干什么?!”为你家奸|夫求情?!贱人!!妈的,差点砸到她!
香香也是被那镇纸吓了一跳,对他眼中的盛怒倒是反应淡了许多。她弯腰把镇纸捡起来,缓步把奶羹端过去,放在桌上。
慕容厉盯着她,她轻声说:“王爷还是疑心我跟韩将军有苟且之事,对不对?”
慕容厉一怔,既而大怒——果然是为了这浑蛋而来!他冷笑:“你说话之前最好把每一个字都想想清楚。”
香香在他脚边跪下,轻声说:“我本就是升斗小民,生杀荣辱,都只能由着王爷。王爷疑心我不清白,我就只能不清白。王爷疑心我与谁有染,我便连分辩都是狡辩。左右我能等能盼的,也就是王爷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罢了。”
她眼圈红了,眼泪慢慢蓄满:“王爷施以微笑,我便应感恩戴德。每日里提心吊胆,等着王爷哪天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想起来,又把我囚在院子里,夺我女儿给他人抚养。”
慕容厉低下头,见她眼泪一颗一颗,珍珠般滑落在地上。
咦,他想,怎么又成老子没理了?!
妈的,你哭什么?!难道老子没有把那个该死的东西一刀砍死,还不算宽宏大量?!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怒吼:“不许哭!!”
香香双肩微微抖动,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
妈的,妈的!!女人的泪是人间无解的毒,庞大狂暴的野兽在她的眼泪中现出原形。
不知所措。
☆、第47章 正经
第四十七章:正经
香香眼泪不停,慕容厉怒道:“你倒真敢跟我讲道理!你敢说,你对那个该死的东西没有任何糊涂心思?!”
香香哭泣着说:“王爷说是有,那奴婢能分辩什么,便只能是有了!”
她跪地上,抓着慕容厉的衣角,慕容厉暴走:“混帐东西!”有心一脚踹过去,想起上次轻轻一脚就吐血了,想了想,没踢。怒道:“你在本王身边,竟然还敢为奸夫出头!不知死的东西!”
香香说:“王爷说奴婢该死,那便是该死了!还请王爷这就打杀了奴婢,免得心中每每生疑!”一味胡搅蛮缠,就是不跟他讲道理。慕容厉这人,最是不能讲道理。讲不过他,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要是讲得他无话可说了,他就该恼羞成怒了。
这时候一听这话,他满腔怒火发不出来,气急败坏,高声道:“管珏!你死了?!把人带走!”
管珏一听,就派了两个侍卫进来。慕容厉气得:“放肆!!”老子的女人,你竟然敢派两个侍卫来拖走!!
管珏简直是一肚子苦水,慕容厉将香香拖起来,怒道:“滚!”
香香转身出了书房,慕容厉瞪了管珏一眼,外面冉云舟、周卓等人倒是都进来,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
慕容厉倒是放过了这事,问了良种马的品种培育。大家一看他主动转移话题,赶紧也跟着汇报各自工作,再不敢提韩续的事。
末了,慕容博过来。慕容厉只得跟在他书房盘桓。兄弟二人有话说,管珏等人当然不便在场,纷纷告退。
慕容博见他面色铁青,笑着说:“你这性子,生该就是统兵的。”也只有那群武夫,能受得了这臭脾气。
慕容厉甩了他一个冷脸子:“你来有什么事?”
慕容博无语:“老五!我是你兄弟,我来找你一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气消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