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处传来的力道与痛楚,让崔莞清晰的察觉到,眼前这个男子不似秦四郎,他专横,霸道,喜怒随心,甚至举手投足间,将士族的**与皇室的跋扈显露得淋漓尽致。
“阿莞很是惧孤?”宛若戏耍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崔莞的刘珩,上身慢慢向前一倾,缓缓的凑近那张莹润的小脸。
感受到扑在双颊上的温热气息与萦绕在鼻尖处的体息,正一分一分变得浓烈,崔莞娇嫩的唇瓣微微颤抖,本就白皙的肌肤唰的血色全无,愈发白的通透起来,一双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眸,已在悄然间窜出一丝慌乱怯意。
她欲躲避,可紧紧钳制在下颌出的铁掌与一双笑中隐厉的眸子,令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就在两人即将鼻尖相碰,气息**之时,刘珩顿住了前倾的身子,黝黑的瞳仁映出神情慌乱却止不住桃腮染绯的崔莞,再一次淡声的问道:“阿莞,很是惧孤?”
他的唇,离她不过方寸之间,张口时,一股温热的沉檀气息,尽数扑在崔莞白中泛红的小脸上,她心中砰砰,细颤的唇瓣微启,费去极大的力气,方挤出一声回应,“阿莞不敢。”
不敢?刘珩盯着她低垂的眼眸,眉头轻挑了下,缓缓松去钳制在她下颌上的手,慢慢敛回倾上前的身子,倚在长几上,微闪地目光扫过一旁的酒具,懒懒的说道:“斟酒。”
“诺。”崔莞紧绷的心绪骤然一松,顾不得下颌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急急应了一声,只是她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清亮了几分。
不过,她仍不敢离刘珩太近,稍稍挪了两步,站在长几一角,略弯下腰肢,挽袖执壶,为他斟酒。
涓涓的流淌声中,崔莞神态恭敬,垂下的眸子紧紧盯在酒液轻溅,清光微漾的山水曲纹方樽,殊不知,她身上的衣袍本就不甚合体,这一弯身,本就稍显宽松衣襟霎时散开,一截莹白细腻的颈子,就这般直直的撞入刘珩深不可测的眸底。
刘珩深深盯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望向渐渐没上顶端的酒樽,蜷曲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几面,一道平缓的声音混合“咚”“咚”的叩击声,一下敲入了崔莞心中。
“阿莞甚合孤的心意,往后,你可不必为奴了,为孤的姬妾罢。”
为孤的姬妾罢。
轻缓平淡,甚至可说的上是漫不经心的寥寥数语,却似惊雷当头劈下,轰得崔莞一阵头晕目眩,执壶的手不由一软——
“哐当”一声突兀乍响,精致的酒壶打翻在几面上,咕噜噜滚动两圈又砰的一下落在刘珩缀着明珠的华履前。
由于铺着毾鄧,酒壶未有丝毫破损,可壶中所盛的美酒,尽数倾洒而出,几面,毾鄧,甚至刘珩的华服,无可幸免。
“嘶——”
大堂中陡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同情怜悯的目光齐刷刷扫向那抹僵在原地的身影。
崔莞的小脸霎时攸白似雪,不知是为方才刘珩之言,还是为打翻美酒污华衣之过,她看也未看眼前俊颜含冰的尊贵男子,当即软下双膝,不顾足下被美酒浇透的毾鄧,朱唇微颤几下,惶惶说道:“小人无状,望殿下恕罪。”
刘珩俊美的脸庞沉寒冷冽,幽深的眼眸微垂,扫过仍在滴滴答答滴着酒液的衣摆,而后慢慢地抬起头,盯向跪在足前,瑟瑟发抖的崔莞。
仿佛堂中的空气变稀薄了一般,一道又一道的吸气之声此起彼伏,任谁都看得出,这貌美的小姑子,怕是要遭殃了。
张显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兴奋之色。
可就在众人以为,崔莞会哀泣求饶时,她却静静的跪在地上,前额触地,哪怕身子已颤抖如风中残花,可除去方才一声告罪,了无声息。
刘珩眉目低垂,眸光深深的盯着她,叩击几面的指节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良久,声声渐隐。
就在一干人以为,刘珩即将发落崔莞时,那一袭浸湿的墨裳轻轻一动,修长的身影慢慢立起身,他竟提步,就这般慢慢下了石台。
“既然卿卿如此欣喜,迫不及待要与孤共欢,孤也不忍美人久候,回罢。”
磁沉的低笑缓缓漾开,刘珩却是头也不回,如闲庭散步般慢慢朝大门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暗流汹涌无处寻(上)
磁沉的低笑缓缓漾开,刘珩却是头也不回,亦不理会一道道惊愕的目光,如闲庭散步般慢慢朝大门走去。
待他行出三、四步,崔莞方慢慢起身,低下的小脸被垂落的墨发遮掩,任凭旁人如何打量,也看不出丝毫神情变化。
若说崔莞告罪后静跪于地上,不哀求亦不讨饶的表现让众人感到几分意外的话,刘珩的这句轻佻的调笑之语则着着实实让堂中之人大吃一惊。
这小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太子的华服弄得脏污不堪,竟然未受到应有的惩罚,反倒换来了刘珩这样一句似乎颇具兴致的戏谑之语。
这,这怎么可能?究竟是太子太过**不羁,还是这小姑子有什么未被人察觉的特别之处……
要知道,世家子弟尚且分外注重自己的仪容外表,极为讲究衣着的整洁华美,更不用说皇室在此一事上有多少纷繁复杂的繁文缛节,来确保自己的始终明艳高贵的形象了。
正当众人还未全然反应过来时,刘珩却已信步踱至堂门口,不知是谁先回过了神,慌乱的呼了一声:“恭送殿下!”
众人才纷纷从讶异中反应过来,齐齐跪下,叩首高呼:“恭送殿下!”
一片毕恭毕敬的呼声中,崔莞微颤的唇角紧抿,轻轻抖了抖被酒水浸透,湿哒哒黏在膝上的袍摆,她学着刘珩之举,慢慢踏下石台,慢慢碎步跟上那道已然快走到门边的身影。
与落在刘珩身上恭敬的目光不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从四面投来,尽数聚于她纤细的身子上,张显眼里的恨意、不甘;耿叟眼里的锐利、冷峻;而更多的,则是探究与晦涩。
崔莞恍若未知,下颌微垂,面无表情的踏出了暖意融融的芙蓉园大堂。
刘珩步履从容,崔莞轻缓碎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不过,这一路走得无比顺畅,平静得好似方才大堂中那一场血雨腥风,未曾发生过一般。
可对崔莞来说,一切均历历在目。
奄奄一息的秦四郎,惨死在她眼前的刺客,生死一线间的较量……
崔莞神色复杂的望着前方那抹修长的身影,刘珩的出现,已然将所有计划全盘打乱,而今,秦四郎不知身在何处,稷下学宫一事只怕也要尽数化为乌有。
不甘,她心中极是不甘啊!
突然,崔莞心中生出一丝念头,若走慢一些,就这般远远的缀在后方,待刘珩出了郡守府,她可否借着夜色悄然离去?
想着想着,她脚下不由一顿。
可崔莞刚顿下纤足,耳旁乍然响起一道冷哼,“小姑子,某劝你最好敛了那点小心思,不然……”
冷厉的声音,含满了戾气与杀意。
是那个冷血的驭夫!
崔莞后背一僵,心中念头霎时消逝一空!
是了,且不说如今她身无分文,又当众得罪了张显这位郡守大人,就说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如何能在这么一个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手中逃之夭夭?
只怕自己还迈不出第二步,这驭夫便会如之前处理掉那名刺客那般,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解决掉!
思到此处,崔莞眼底闪过一丝自嘲,逃走……不过是惊惧过度、乱了心智,才冒出来的幼稚想法罢了,往后,她定不能再如此了。
崔莞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头也未抬,静静的回道:“叟,多虑了。”
说罢,竟是再不似先前那般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挪动,而是迈出稳稳的步子,不紧不慢的朝着前走去。
耿叟看着前方崔莞渐行渐稳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他总觉得留着这小姑子的性命是不妥之举,可又思及殿下的叮嘱……
他目光微沉,似有一些无奈,继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往后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活了,若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解决掉也不迟。
收起思绪,耿叟也快步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慢慢出了芙蓉园后,崔莞提步疾行几步,跟在刘珩身后莫约十步之处,慢慢穿过回廊,绕过庭院,一步一步出了郡守府。
此时夜已深,看着柔凉似水的月华,以及湮灭在夜幕下,尚未化完的皑皑白雪,崔莞恍若隔世,她深深嗅了一口寒冽的空气,胸口中流转的清冷,使得脑中慢慢恢复以往的清明沉静。
大门外,一家华盖香车早已稳稳亭在路旁,静候多时了,刘珩一袭华服微微一甩,信步踏上马车,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更增几分**俊朗。
不过,他入了车厢后,并未命人落下帷幕,而是转头朝着崔莞低低一笑,“大雪初霁,更深露重,孤这有锦踏暖裘,卿卿可愿孤同乘?”
这话虽是询问,可崔莞却不认为她应上一声“不愿”,刘珩便会放她自行离去。
她抬起头,迎上懒懒斜靠在车厢内壁上的男子,只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黝黑眸子,似笑非笑,看起来极是温柔缱绻,可崔莞却仿若坠入了一泓冷冽彻骨的寒潭,止不住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她敛下眼帘,快步走到马车前,手脚并用的爬入了车厢内。
见她如此,刘珩挑了挑眉,眼中迸出一丝的笑意,随着他一缕流转的目光,驾车的耿叟松手落下了车帘。
马车晃了晃,缓缓驶离了灯火通明的郡守府。
车厢中,刘珩似是累了,闭着眼作养神状。
他未开口,缩在一旁的崔莞自然也不做声。
月朗星稀,柔和的月华洒落在未融尽的初雪上,映出的明光透过帘缝漏进车中,崔莞望着车里半隐半现的缕缕月光,心,始终不能平静。
这一世,她倚靠着上天赐予的半步先机,小心翼翼的筹谋,眼见过了齐郡,稷下学宫便近在咫尺了,可经此**,却是将她的命运引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心中不禁苦笑,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她的这半步先机,已是尽失!
正当崔菀思绪万千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刘珩却毫无预兆的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崔氏阿莞,你倒真是个极聪慧之人。”
崔莞猛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待其反应过来刘珩话中的意思后,她开口道:“殿下谬赞,小人惶恐。”
惶恐?刘珩听罢,脸色慢慢的阴沉下来,复又开口道:“与孤说说,你是何时有了察觉?”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流汹涌无处觅(下)
自登上马车侯便一直缩在角落中的崔莞,在衣袍窸窸窣窣的拂动声中,如一朵盛放的芙蕖,缓缓地将身子舒展开来,她抬起头,那张无需妆点的便可入画的精致面容上,慌乱渐渐褪去,直至终成一泓清潭,沉静无澜。
“殿下第二次唤小人上前时。”崔莞平静的说道,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中映出刘珩沉冷的俊脸。
她从来就不是自嗟自怨之人,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在曾信所纳的十多房**美妾中脱颖而出,独占**爱达三年之久。
既然事已成局,那么她便要从这局中寻出一条对自身最为有利的出路。
盯着崔莞沉着平宁的脸庞,刘珩眉心不自觉地轻跳两下,脸上的冷冽更甚了,“原来在阿莞眼中,孤的伎俩如此稚拙。”
“小人不敢!”崔莞好不容易才抚平的心,再度砰砰急跳,她垂下头,暗中用力的捏了捏大腿上的嫩肉,借此警醒自己切不可乱了方寸,而后张口,将早已备在心中的托词朗朗言出。
“殿下乃不赀之躯,贵不可言,何等绝色女郎不曾见过,小人不过一粗鄙庶民,虽有几分姿色,却难及那些士族女郎万分之一,岂能轻易入了殿下青眼?由此可见,殿下亲近小人之举,必定事出有因。”
崔莞这番话,说得极慢,极轻,可一字一句咬得极清,可刘珩好似未听到一般,垂眼敛眸,一言不发。
车厢中一下便沉默了下来,崔莞虽尽力作出一副从容姿态,但自那双搁置在大腿上的,十指交缠的素手,仍可窥出她心底的仓惶。
正当她斟酌着应不应当在添上几句恭敬之言时,刘珩磁沉喑哑,掺带一丝嗤笑的声音,缓缓在车厢内响起。
“阿莞果真心思多狡,能言善辩,怪不得容貌尽毁之下,仍能以不明之身附于秦尚,还能令他好生相护,孤甚是羡煞也。”
含哀带叹的语气,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幽怨”。
可偏偏正是这番话,让崔莞心中猛然一颤。
他,他知晓。
他竟知晓她与秦四郎的干系!
崔莞后背一阵僵冷,她虽料想到刘珩定然差人查过什么,可全然想不到,他查得如此清晰透彻!
莫名的,崔莞眼前浮现出张琅一事,莫非……
想着想着,她下意识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