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候,能够让人放心不代表就有能力。
无论是白鹭官、军中的眼线、还是性格刚直的军中将军,都曾向陛下奏过军中太过、三军军心不齐、以及左军和中军联手打压右军等等弊端。可一直以来,大魏都在和夏国、宋国周旋不休,战事和各种摩擦接连不断,此时若大肆追究黑山之事,后院就要着火。
眼看着讨伐夏国之事已经渐渐落入尾声,素和君和其他几位同僚便被派往黑山城和黑山大营,亲自探查军中的情形。
他去见拓跋延,告诉他军中的情况已经到了皇帝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这便是拓跋焘对拓跋延的“照顾”。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会敲打一番手下,让他们最近能收敛一点,可素和君笃定他还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当他进了军功帐后,那群抄誊军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来,待知道他是花木兰的随从想要录入军功一事,就开始了各种刁难。
花木兰有参军帐中给出的文书,按照大魏的律条,只要有文书,有证明,有交割,功曹便要录入军籍中,以作他日晋升之证,可是若是一直要拖着,或者漏了哪条,对于大部分不识字的士卒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素和君伸手入怀去掏钱袋,他做出这个动作之时,旁边的功曹们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里,就像是豺狼终于看到了强者口中落下的猎物而开始围攻一般。
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更知道最该做的就是把怀里的东西给他们,换取想要的结果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个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白鹭官、应该已经看清各种“顺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却莫名的又把钱囊收回了怀里。
看见他的动作,众功曹齐齐变了脸色。
“你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们!”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从……”
“我看脑子不清楚的是你们吧!”素和君冷笑了起来,“真可惜各位还都是大好出身,否则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个个却蠢笨如猪,只知横征暴敛……”
“真是疯了!”
“以下犯上!来人,把他给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进了怀里,众人以为他终于识时务了,却发现他掏出的绝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面能让人吓到魂飞魄散的铜牌。
这是白鹭官的白鹭令,上面用汉字阳刻着“不避强御,百僚肃然”几个字。白鹭令阴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阳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则是侯官令。来者正是候官使,再联想到大将军前段日子敲打他们的话,顿时人人都变了脸色。
“大人,您……”
他们惊骇莫名地准备为自己辩解,素和君摆了摆手,把铜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们在自寻死路,就想救你们一把,让拓跋大将军告诫你们一番。可这才多久,你们又故态复萌。军中等着做功曹参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这一番好意,不要太让我难做才是!”
他把文书拍在案几上,扭头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素和君离开了军功帐,军功帐里一干功曹各个都是满脸愁容。一个年轻的官员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开帐子就跑了。还有几个老成点的,虽没他那么慌张,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当场抓住那么焦躁。
“你莫慌,都说法不责众,我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是对花木兰是有些刁难……”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猛地一锤案几!
“这厮,居然隐藏成这等身份!还维护花木兰至此!”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个花木兰身份很可疑吗?不但右军护着她,夏鸿将军这种老好人也不惜为他拔剑。鹰扬将军是何等身份,皇室宗亲,有王帐护军之人,居然也会为他出面,将他收归帐下以作庇护……”
这些鲜卑功曹脸色苍白的看着说话的那人。只见他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鼻尖都在冒汗。
“现在,连陛下身边的白鹭使都在做他的随从,你们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而且每个人心目中对花木兰的身份猜测都有不同。有个功曹忍不住开始翻起花木兰的军籍,看他家在怀朔,父亲曾是百夫长,家中行二,替父从军云云,满脸纳闷地说:“这哪里有问题?就是个普通军户啊?”
“你真蠢,素和君还是白鹭使呢,谁能想到他做了个随从?他难道也用真身份入营不成?各地军府又不听军中使唤,真伪造个身份持了哪个军户的帖子来,你能认出来?”一个功曹寒着脸:“不行,这已经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时间,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个干净,各自去找自己背后的“高人”。只有那些没权没势依附着帐内功曹参事的主簿们,面面相觑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个主簿拿起案几上被人遗忘的文书,左右相望。
“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录呗。人家是‘中获’,参军帐里那么多汉人看着,刁难归刁难,事情难道就不办了?”一个主簿认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夹着尾巴好好办事吧……”
其余众主簿唉声叹气,乖乖开始录入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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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素和君回了副帐,心中不免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悔。他确实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军营,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没有如何嫉恶如仇,陛下让他去做白鹭官,他就去做了白鹭官,并且做的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可军中如今这般现状,是他之前闻所未闻的。
功曹贪墨战死者的遗物、录入军功得给“辛苦钱”、即使升了将近,也不能免俗,还得和这些人打好关系。这种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会让人这般反感,毕竟吏部选士,选的大多都是高门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钱,大家也都一笑而过。
可军中之人的钱是怎么来的?那都是拿命拼出来的。
花木兰拿着那布袋不停犹豫,又希望他“杀杀价”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兰的性子已经算是刚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委曲求全,可见功曹势力之大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军中设立各部功曹,原本是为了论功行赏,让将士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来无后顾之忧,谁曾料到如今却变成了横征暴敛的罪魁祸首!
若是穷到没有钱打点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没在案卷中,成了一文不值的“阵亡军户”,连句可以夸奖的话都没有?
刚刚二十出头,胸中热血未凉的素和君只觉得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刚才的后悔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将惊讶的眼神里站起身,径直出了帐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