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两个人,呆了一整夜,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难道不该跟我娘说点什么吗?”紫罗兰精致的眼珠,微微转动。
不期然的,我想到了紫罗兰的那个吻,他唇瓣的软嫩的触感……
我不禁干咳一声,眼神飘忽,放柔了语气,道:“你好好去跟你娘解释一下,昨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无损你的清誉。”
“我倒是很想知道,昨天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周围温度骤降,殷冷冷地瞪着我,嘴角抿起。
“我受伤了,玄温柔地照顾了我一夜。”紫罗兰转头面向殷,朱唇榴齿,灿烁熠熠。
闻言,我的脸皮抽动。撇开那声令我鸡皮疙瘩丛生的“玄”不谈,紫罗兰口中的“温柔”,让我颇怀疑,他有被虐倾向;同时,紫罗兰的这句“照顾”,也让我备受殷目光的“照顾”——不用抬眼,我就能感受到殷越发冷冽的目光。
“师叔,你成亲之后,学会心疼人了。”殷的这句话,是语气平平的叙述,读不出任何感情。
我眉心微拢,不喜欢殷这般说话,刚欲张口,紫罗兰已经抢先说道:“玄会休了墨台烨然,入赘咱们冉燮府的。”
紫罗兰展笑芳菲,殷面色丕变,身形一晃,已到跟前。
“我警告过你,不准你动她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你非要毁了她、毁了我才高兴么?”殷脸露厉色,伸手欲扳开粘在我身上的紫罗兰。
“我的手……”紫罗兰惊呼,脸色顿白。
“小心!”我眼明手快,替紫罗兰挡下了殷抓向他的伤臂的手。
“师叔,你为什么袒护他?你……你当真打算入赘冉燮府么?”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当然不是,你……你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势,然后我们好好谈谈。”紫罗兰是个超级电灯泡,甚是讨厌,可他的手伤,再拖下去,只怕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这个后果,实在太沉重了。
“我并未看出他受伤了!”殷抿唇,冷冷地打量着紫罗兰。
我一边解开披在紫罗兰身上的外袍的丝绶,一边说道:“他伤到手了,伤得……”
“我不要他治!万一他故意害我,怎么办?!”紫罗兰扭动身子,让我无法顺利解下袍子。
“你还要不要你的手臂了?现在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整一个死小孩!我磨牙。
“师叔,他身上的,是你的衣服?你们昨晚到底……”殷一把扯住我未被紫罗兰霸住的左臂。
“什么都没发生”——这句话到嘴边,却窒住了,脑海中不小心又想到那个莫名的吻了。
我目光游移,只能低声说道:“殷,你先给他治伤。”
“师叔,你最终……还是选择他了,是吗?”殷蓦的松了手,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素来清澈的眼眸盛满慌乱无措。
此时的殷,无端地让我联想到迷路的孩童——心,不由发酸发麻。
“殷,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试图安抚殷。
“记得,你说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是,下了山,一切都变了,不是吗?什么都变了,最后,连你也变了……”殷轻摇头,瞳眸望向我,但是又似乎不是看着我。
“殷!”我不觉提高嗓音。
一直以来,我笃定殷对我的感情,所以并不着急,带着胜券在握的优越感,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可是此刻,我感到恐慌,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将失去殷……我张了张口,喉口干涩,还未等我吐出字——
“璘!你回来了!”一个激动的声音,我怔忡地看着冉燮絮从廊间飞奔过来。
“娘亲!”紫罗兰糯糯软软地唤道,终于肯放开了我,“娘亲,我身上好痛!”
紫罗兰主动掀开外袍,露出伤臂,然后就见冉燮絮脸色铁青,方寸大乱,一把抱起紫罗兰,往院内冲去。
“殷,你快跟上!天哪,怎么伤成这样……”冉燮絮刚跑出几步,发现殷仍站在原地看着我,转头催促道。
殷面如覆冰,眼眸用力闭了闭,什么都未说,转身走了。
“玄,我的闺名叫璘,冉燮璘!你要记住。”紫罗兰把头搁在冉燮絮的颈肩,巧笑嫣然,却让我牙痒痒。
我呆呆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转身出了冉燮府,嘴边似是吟唱,又像低诵:“藤生树死生缠死,藤死树生死缠生……”
果然,“缠”就一个字!
☆、51情窦开论病细穷源(冉燮殷番外)
懿渊十一年,鸣蜩之月。
好……好小啊!
我走进房,一眼就看见床上的裹在麻布毯子里、只露出青白脸庞的人儿,她就是师父一直挂在嘴边的“药人”吗?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
“殷,你来了!她的下颌骨被打断,左右手的指骨、掌骨、腕骨,都被捏碎,左右两腿的髌骨也被卸了,身上多处伤口已经溃烂……我刚才只粗略察看了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伤到要害……你一定要医活她。”
师父坐在床边,身上的夜行衣还未换掉,泛白的唇上残留着刺目的血痕。
“师父,我先给您包扎一下伤口吧!”我将手中的药箱平放在桌上。
“先医她!”师父执拗地说道,随即,精疲力竭地阖上眼,难掩痛苦神情:“这次,我领了三十五名武功卓越的弟子闯进去,结果只带回了珊一人……那个墨台别庄里,居然养着大内高手……”
我小心地揭开毯子,然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腐烂的异味扑鼻,她的身子瘦骨嶙峋,四肢细细的,找不到太多的肌肉,似乎就是极薄的皮包裹在骨架上,还是极薄的破碎的皮——虽然,刚才师父说她身上伤口溃烂,只是……她的身上还有哪寸皮肤是完整的呢?!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床上的人,倏然睁开了双眼,隐约看出眼形好看,眸色极深,并未混沌,但如今深陷,像两个大黑洞。
我对上了她的眼瞳,恍惚间,似乎看到她眼波流转,抹了华彩,她的唇瓣蠕动,宛如在说话——我心下一惊,莫不是……她的生命到了尽头,此刻是回光返照?!
缓缓地靠近她,极力倾听,尽管她的下颌骨下垂,吐字口齿不清;尽管她气若游丝,话音断断续续,但是,我能确定,我听到她的话了,她说——
“救……我……我要活下去……”
-------------------------------------------------------------------------------
懿渊十一年,仲商之月。
我端着一碗药,推开了屋门,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光裸的背脊,细长的手臂,白皙的双腿……我以为自己错看,用力闭了眼睛,再定睛一瞪——
“师叔……您在做什么?”我失声喊道,感觉自己的脸面迅速窜热。
“在研究自己的身体,有没有缺少必要的器官或者组织……”她嘀咕,话语顿停,就见她急急拢好身上宽大的亵衣,提高声音,嚷道:“你进来都不敲门的么?我原本想赖上你的,但现在知道,在这里,我被你看光光,是算你吃亏——你可别想赖上我!”
我有些许迷茫,不解她话中的意思。而她一直没有回头,面朝彩绘梳妆镜架,瘦弱的身子,瘦小的背影。
“那个……能不能劳驾你背过身去,我想穿裤子。毕竟,我暂时还无法适应这里的相处模式啊……”
相处模式?她说的话真古怪,或者该说,一直以来,她的言语与行为处处透着古怪。师父曾说,她是一个稚童,犹如一匹无暇的白帛,性情未塑,尚需悉心教导,稚童啊……不经意地抬眸,直直地对上了镜中的她的双眼,她眸含隐忍,似乎正在静静等待着——
猛然意识到她前半句说了什么……我迅速转过了身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晃过那片光裸的雪白……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面皮好像着了火一般。
我照顾了她三个多月。她的下颌骨,有明显的多次拆合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强行灌食;其他地方的骨伤,皆是新伤,也幸亏如此,稍加调养,倒不会落下病根;她皮肤的溃烂,由体内蛊毒发作而引起。我猜想,可能由于她的体质异于常人,蛊毒是由内向外发散,无法伤及她的五脏六腑,因此,她现在仍活着。然而活着,对她而言,未必是老天的眷顾,因为她要生生地承受下所有的痛苦……我无法想像,过去的两年,她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但是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折磨之后,她竟然还拥有惊人的求生意识,这令我震撼莫名。
她的身体,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经由我的双手,一点一点恢复成形的。只是,以前从未在意,或者说,从未意识到,她其实是个女子……
“我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从未想过这么荒诞……不过,这个世界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只是,为什么我会接二连三地中奖呢?!”耳边传来她的碎碎念,语气透着懊恼与慌乱。
我依然疑惑,只隐隐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由得也跟着她着急,追问道:“师叔,您是身子难受吗?”
“我是心里难受啊……这里真的是男人生孩子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
这个问题我听懂了,脸皮持续烧烫,支吾道:“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身后的她,没再说话,只听她慢吞吞地穿着衣服,然后沉重地走到桌旁坐下,接着就是,快速翻书页的响动。
我等了又等,她始终没开口允我转身,我试探地唤道:“师叔?”
“有没有书是介绍身体内部结构的……譬如,女人有没有卵巢?”她出声问道。
“身体内部……是指心肝脾肺吗?《脾胃论》、《伤卒病论》都有提到。”这个问题,我似懂非懂,但是尚能作答。
“那些书,我全翻过了,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可能是叫法不同……”她咕哝。
我听见她推开椅子,向我走来,却停在了几步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到她炽热的视线始终落在我的身上……此时,我的耳垂也开始发烫了。
“师叔,您先喝药。”我极力装作自然地说道。
她踱着步子绕到我身前,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捏着一本《济方男经》。
“师叔,您刚开始跟晴长老学脉理,现在研习夫科,为时过早。”我想了想,开口说道。师父曾说,益病烦芜,脉理奠基,之后方能分门别类,择术专攻。
“我随便翻翻的。”她答得漫不经心,围着我转圈,眼睛一直瞅着我,而且还是……我的脖颈以下。
“师叔,您在看什么?”我嗫嚅。
“内部结构不一样就不一样了,我就担心外部结构也有差异。幸好,你的身体,隔着衣服看,似乎很正常。”她绕了几圈,终于停在了我面前,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的腰部以下。
我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不敢乱动,只是,她已经看了好长时间了……
“师……师叔,您……您先喝药。”我递出温凉的药。
她伸手接过,总算抬眼正视我的脸,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殷师侄,我刚才看书,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们男子每隔几个月,就会来次‘精期’,你能不能跟我具体说说呢?”
我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巨大的热流袭上脸皮。
稚童,她只是稚童……心里默念着。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权当学术研讨就好了。”她一脸无辜。
稚童,她是稚童……
我的眼中,渐渐映入了一个她,小小的身子,眸光异样得明亮,薄薄的唇边总是挂着纯良无害的微笑……稚童么?不是,她……她是一个女子,是我……一直在照顾的女子。
倏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慌忙地转身,几乎是夺门而出的,身后传来她的喊声:“不说就不说呗,不用跑啊……”
-------------------------------------------------------------------------------
懿渊十三年,建卯之月。
我用“流云”,越过断崖,踏进门派的西门。
算起来,我竟离开了两个多月,一路上车马劳顿,颇为费时。原本正月过完大年,就想回来了。但是,今年我一十五了,爹爹难得的坚持,要我在府里办完及笄酒宴之后,再回门派。我一向不喜欢在府里过寿诞,因为——璘,跟我同一天寿诞。
娘开始为璘张罗着选妻主了,这次我一点都不羡慕他,我不想嫁人,至少……不想嫁给娘为我选的人。不经意的,想起了临行前,爹爹跟我说的那席话——
“嫁人,千万不能嫁官,官逐权;亦不能嫁商,商逐利;而最糟糕的妻主,是已然沦于他人鼓掌之中的女子,身似浮萍,命如草芥。所谓的情深意重,根本就掩饰不住受制于人的无助与绝望。我能允你自己挑选妻主,白丁平头也好,游侠隐士也罢,只盼你能寻个好归宿,一个能自保亦能保你的妻主。”
爹爹经常说,他的出生,注定了他的无奈。我一直隐隐觉得,爹爹并不爱娘,似乎是完全的漠然。那么,爹爹的怨,爹爹的恨,是针对谁人的呢?我不敢问,因为爹爹一激动,就容易咯血。师父曾劝爹爹说,心头一口血,足抵十年命,大悲大喜太缠身。而爹爹回答说,无欲无求地活着,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穿过长廊,走进了东院,我不禁想到,师叔最近还好吗?我离开门派前,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成,再养一段时日,应该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壮实。
刚步入内院,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几名弟子捧着痰盂、水盆、香炉等物什,鱼贯进入主屋。我心中一凛,快步跟了进去。
师父赫然站在内室的床边,她边上的是刑律堂的珊师叔。我一眼瞥向床上,就见原本活蹦乱跳的人儿,竟然面泛黑紫,气若游丝地闭目躺着。
“师父,玄师叔怎么了?”不自觉的,我放轻声音,仿佛语气一重,就会断了她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