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人,是之前发大水的时候流落出来的难民。
李敏在心头深深地叹口气,想到卢氏让那孩子饿肚子,京师的人,貌似都还不知道死活。不过,那个狗官确实该死。万历爷统治江山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天灾可以导致人祸的道理。
只等这事儿东窗事发了,该掉脑袋的,都得掉脑袋的里。倒是这些难民,哪怕因为饿肚子揭竿而起,当上了土匪,但是,当土匪,烧杀抢夺就是罪,一个都逃不掉。
牛哥好像睡着了,没有说话。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亮光,接着,是马蹄声,陆陆续续的,听起来很是整齐的一队儿,穿过了山寨的门。
李敏仔细聆听了下,这样规整的马蹄声,好像正规部队,难以想象出自于土霸王领导下的一群难民组成的乌合之众。
因此李敏轻轻地推了把在地上躺着的念夏。念夏张口刚要呻吟一声,被李敏的手捂住了嘴巴。
“二小姐?”念夏吃惊的眼珠子在黑暗里,担忧地打量了下李敏。
“不要说话。”李敏贴在她耳边说,“你先起来。”
念夏赶紧爬了起来,但是不敢大动作,靠在了她身边。
“等会儿留点心,如果有机会,我们拔腿就跑。”
“二小姐,我们这是——”念夏迷迷糊糊的,还没有记起整个事情经过。
“这里我猜是哪个山头,京师附近你和我说过半边都是山峦环绕,应该是这些山里面的一个了。”
“我们是被土匪劫持了吗?!”念夏惊了一下。
光天化日之下,乌合之众组成的土匪集团,竟然能潜进皇宫绑架人!她原以为,是李华雇佣的杀手把她们绑了呢。
李敏一时未能和她解释清楚,只问她:“你知道鲁爷吗?”
“鲁爷?”念夏摇头,听都没有听说过。
李敏眼里又沉了几分。连念夏都没有听过。这个鲁爷是何等人物,不过确实很奇怪,这群土匪能安居在京师附近,不被皇帝发现,究竟是存了什么目的都难说。
院子里,那队人马停了下来。有人过来问:“林舵主,鲁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这个林舵主,应该是鲁爷底下一个小头目。
等了会儿,只听这个林舵主张开了声音说:“鲁爷还有点事儿要办,说迟点回来,让我先回来,告诉各位兄弟,事情已经办成,可以喝酒庆贺了。让我专门拉了一车酒先回来犒劳各位兄弟。”
哎?念夏听着都觉得这个林舵主的嗓子哪儿有点熟悉。
李敏微微拧了拧眉,也在苦思冥想的样子。
外面那位林舵主,又捏起了喉咙大吼一声:“来,把车上的酒坛子盖全揭了,让兄弟们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听说有美食美酒,任人享用,山寨里的人全沸腾了。不会儿,喧闹声,一波波的,犹如海浪一样,涌向了几辆马车,形成了一片嘈杂的汪洋。
在大家兴奋地抱着酒坛子的时候,有个人一溜小跑,到了关押李敏的房间门口,对守在门口的牛哥说:“兄弟,快去喝酒吧,鲁爷赏给大家的。”
“我刚喝过了。你们喝。”牛哥身子依旧横躺在牢房门口。
那人看起来像是有了些为难:“兄弟,你如果不去喝一口,不是不给鲁爷面子吗?这个酒,是桂花酿,从京师里最有名的酒香居拉出来的。”
“是,是吗?”听到桂花酿三个字,牛哥有些心动,同时,却记着自己身上的责任,“鲁爷走之前,才和我说过了,要我好好看着牢房。”
“没有关系。兄弟,我帮你看着门,你去喝一口酒回来,不就一会儿的功夫吗?”
牛哥想着这话也有道理,喝一碗酒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于是,扶着门板站了起来,刚要把牢房的钥匙递交给对方。
李敏和念夏都屏住了气息看着,透过窗外那点微亮的光,想瞅清楚那个与牛哥对接钥匙的人。只是阴影罩住了那人的一半脸,很难以看清楚。在李敏那点锐利的视线观察到的,那人仿佛还在脸上戴上了层皮似的,因为可以看见一点那人笑的时候,嘴角的微路有些僵硬,不像自然人的反应。
这个人是?
牛哥手指头勾着那串沉重的钥匙,钥匙头都落入对方掌心里,只等自己松开指头。那边,寨区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一个发怒的吼声:“不要他们骗了!他们不是林舵主!林舵主被人绑走了!”
事发突然,那些抱着酒坛子享用美食美酒的土匪们,全呆了下。紧接,哐啷啷,酒坛摔碎了一地,有人叫:“不要喝了,酒里被下了药!”
哗啦啦,惊恐的人声,席卷着整个院子,好像飓风一般,很快的,响起了拔刀子的声音,咚咚锵锵的,刀剑相击,伴随惨绝人寰的哀嚎。
院子里刚乱成一团,东边的方向,忽然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惊恐的喊声再次拔高了一个等级:“起火了!马厩起火了!快去扑火!马,马——”
李敏就此可以断定,这群来解救她们的人不仅是有组织的,而且有计划的行动,这样快速精准的反应,倘若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难以想象。
门口,手里拽着牢房钥匙的牛哥,与对方缠打在了一块。不得说,鲁爷选择了牛哥这个人来看门,是选对了人。
牛哥体壮如牛,借着那个酒,两眼发红,宛如一头疯牛,拼了一股死劲,死不放手。在对方拔出腰间的短刀在他身上嗖嗖,划过了几刀,顿时鲜血四溢。牛哥踉踉跄跄,像是倒在了牢房外面的墙边,却是屏足了一口气,伸出手扒开墙角的一块砖块,嘴角流着血冷冷地笑了声:“我阿牛这条命,自从被鲁爷带出村以后就是鲁爷的了。鲁爷说了,倘若人要被抢走,还不如杀了——”
伴随这句话,牢房里传出了一声砰响。
李敏刚叫不好,身下的地板宛如碎片一样崩裂开了。她身边的念夏第一个掉了下去,随之发出惊悚的尖叫。李敏伸手去抓,只能勉强捞住自己小丫鬟的手腕,然而,自己身下一样早已没有支撑的木板,她的手指头勉强只有两根手指挂在了窗台的木楞上。
不要说自己能不能抓的住木条,那脆弱的木楞根本挂不住她们两个人的重量,正一丝一丝地垮塌。
“小姐,放了奴婢吧——”念夏喊着。
李敏苦笑:现在不是她放手不放手,是她放手也好,不放手也好,都是势必要两个人都掉下去了。
两个人在黑暗的空穴中摇晃,能感受到底下貌似无底洞里吹出来的阴风,飒飒的,犹如阴曹地府,正张开大嘴巴等着把她们两人一口吞下。
不怕死的念夏,此刻此时都冷得直发抖。
只见她和李敏一寸寸地往下滑落,即将坠落到无止境的深渊里头去。
念夏不由喊了一声:“救命!谁救我们二小姐的命,我念夏一辈子都为他做牛做马!”
李敏倒是想出声让她省点力气为好,说不定落到下面时老天爷眷顾的话能幸得一口气存活下来,虽然,这个机率渺茫到她自己都觉得毫无可能。
底下是什么?
如果阿牛说的那话无误的话,鲁爷已经打算好不成功就撕票,底下肯定安装了尖利的木桩或是什么东西,只等她们落下去之后,刺穿她们的五脏六腑。
这个鲁爷的男人也够心狠手辣的。让她们这样死法,当着来救她们的人这样死法。
李敏倒不怕死,自己都死过一回了,但是作为大夫在临床上看尽了生生死死,知道人生死有命,没有人能逃过一死,只希望自己死的不是那么痛苦辛苦。要是一剑刺穿她心脏还好,要是挂在木桩上半死不活老半天——
哎,早知道不穿越了。
手指抓住的木楞嘎吱嘎吱,摇摇欲坠,李敏闭上眼。
外头,阿牛发出一声绝命的惨叫。
只见那把从空中穿过空气的长刀,犹如劈开千涛骇浪的气势,一刀如银光,人未眨眼时,已经插进了阿牛的肚子里头,横生生地将阿牛劈成了两半。与此同时,山寨大门口处传来一片喊杀声,犹如闪电的黑色高头骏马穿过了人群中,马上的男子从驰来的黑骏马上跃起,鹿皮油靴在马鞍上一蹬,迎头冲破了窗户。
啪的一声!
木楞断了,李敏感觉到自己正欲往底下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她抬起的那只手腕被只手握住。那手犹如铁掌,一握,就在她白皙细嫩的手腕上印出了痕迹。
李敏抬头,黑夜里,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感觉到对方一双眼睛犹如天上那颗最亮的星辰,她深深地吸口气,心里突然晃过一个念头:这双眼是在哪儿见过?
口一张,说:“放手——”
她可不想在要死的时候再拖累一个人做死鬼。
黑暗里那双如星的眸子只是微微一眯,紧接,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李敏只能感觉到耳边一阵飓风嗖嗖嗖地划过自己的脸,这种感觉,犹如坐上了云霄飞车,对方那只手拉起她之后,是伸出结实有力的长臂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她一靠,靠在了对方的胸口上,能听见隔着衣服对方的心脏,砰砰砰,跳的好像有一丝快。
那瞬间,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刚要动时,背后忽然被只手指在哪儿一点,她闭眼晕了过去。耳畔边,只余下一群人的声音,惊叫着:王爷——
伏燕和公孙良生的心口上都快停跳了,眼看朱隶看都没有看,直接闯进了牢房。抓阿牛的十一镖旗旗主,抡起刀,一刀斩开铁索,打开门,用烛火一照,见到牢房里的地板已经全部不见了,底下恐怕还是天然的一个洞穴,因为人工挖的话,是很难挖出这样一大片开口的隧道。
这个鲁爷,把关押人犯的牢房故意建在这里,是人都想不到的机关,真是一绝了。
听着底下无底洞阵阵阴风吹出来,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叫人一看都不禁心惊胆寒的。人从这儿掉下去能活命吗?
几个人顿时失声:“王爷——”
“放绳索下来。”底下,一个不紧不慢的声调传了出来。
几个人几乎喜极而泣,伏燕急急忙忙将绳索放下那个无底洞。
“再下来一个人,把那小丫鬟也带上来。”朱隶说这句话笑眯了眼,刚才念夏叫的那句他听见了,现在只等她这个倔强的小丫鬟哪天后悔到去撞墙。
朱隶是一把刀插进了洞穴的壁沿里,手握匕首,另一只手托着李敏,腰间放出了铁钩,则是挂住了念夏的裙钗。
念夏在他们两人下面摇摇晃晃的,也早已被吓晕了过去。
伏燕岩壁攀附下去时,才知道这个洞穴的厉害之处。这里的岩壁,都是最结实的石头组成的,一般的刀具别说插进去,砍都砍不动。不得不说,要不是朱隶亲自动手,李敏和念夏这两条命,真是掉下去就保不住了。
等伏燕接过了念夏,朱隶放开了腰间悬挂的铁钩,借助匕首一跃而上,抱着李敏上了地面。
外面打杀的声音几乎已经灭绝了。一批人,都是黑色紧身衣,额头束金边额带,整齐划一,跪在朱隶面前。公孙良生带头,问朱隶:“王爷,接下来如何处置这帮人?”
“杀。”朱隶的口气不咸不淡的,“不要让我见到一个活口。杀完把这里全给我清洗干净了,不准留一点血迹。”
“是。”
十镖旗旗主亲自拉来了辆马车,掀开车帘:“王爷请,王妃请。”
朱隶抱着人登上马车,公孙良生紧随他其后。车帘盖下,旗主亲自驾着马车离开寨区。
后面,传来几声尖叫声之后,没有了动静。
朱隶在马车里,轻柔地把怀里的女子放在了卧榻上,再把自己那金贵的大氅,盖上她身子。
公孙良生一直垂眼,等着他做完这些事。
摸了下她的手,感觉温暖,朱隶回过身后,眼里的那丝温柔便是消了去,多了几分寒风刺骨的冷咧:“怎么说?没有抓到那个鲁爷吗?”
“王爷。臣是想,这事儿宫里有内应是必定无疑的了,而恐怕这后面,还有一些我们预想不到的人。”公孙良生说。
“我明白你意思,有人提前通知了鲁爷逃命。知道肯定有人来救她,也就是说,这人或许知道了我朱隶还活着。”
公孙良生担忧的正是这点。
朱隶的腿伤尚未全好,所以才隐瞒身份偷偷回到京师。现在,如果有人知道了朱隶活着,把这事儿捅给皇上知道的话,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朱隶摸了摸下巴的大胡子:“有人知道我活着,这个也不算太大的坏事儿。说明,这个人和想在战场上害死我朱隶的,不是一伙的。”
“会不会落井下石?”
“不会。那人让鲁爷提前走,而不是和我朱隶硬拼,说明这人不是傻子,知道拼不过我朱隶。恐怕这人是有意藏着掖着呢。”
公孙良生对他这话点了点头,目光短浅地扫过在马车里睡着的李敏:“王爷准备把敏姑娘送回哪儿?”
“还能是哪儿?此刻,尚书府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没人想到她会在尚书府里。”朱隶说着,手轻轻地握住李敏放在被子下的那只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等你到了护国公府,这种事儿就不会再有了。”
躺在榻上的李敏,长长的眼睫毛像是微动了下。但是,朱隶知道,她肯定听不见他说话的。没有关系,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
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列骑兵,再次出现在了山寨的门口。
马维从马鞍上跳了下来,看着山寨里那一片房子,有些吃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