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了东方青玄一眼,元祐却冷笑着,重重一哼。
“挖便是挖了,小爷管他娘的那些破事?东方大人,我上去会会阿古,你带着人继续挖,无论如何也得把天禄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的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说罢,元祐急匆匆的离开了。走前,他红着眼走过来,要安慰了夏初七,但她仰天看了他一眼,牵了牵唇,神色却极是淡然。
“哥,你去吧,我没什么事。”
这个时候,她脊背站得很直,但血却是冷的。
战与不战,旁人的死活,她已然提不起力气去关心。她知道自己自私,眼下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偏执念头,也只关心赵樽……赵樽他如今在哪里,他是不是等着她去救他?那个满载着黄金的回光返照楼,是否随着他一起,还深埋在地下,他又能等待多长的时间?
……
阴山的天,冷入肌骨。
驻军大帐里,元祐与几个大晏军将校一起,与北狄的阿古将军围炉叙话。彼此本就是宿敌,打仗也是多年。如今又因了太祖皇陵被挖掘一事,气氛一僵,自然更是谈不拢。
尤其元祐与阿古。
一年多前,他二人曾在卢龙塞外的药王庙打过交道。当时是与北狄交接公主乌仁潇潇。大概心疼他们的公主殿下,阿古一见到元祐出现就没有好脸色。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将北狄皇帝的文书递了上去。
“右将军,这是我们皇帝陛下亲笔所写。”
懒洋洋地接过北狄使者递来的信函,元祐粗略地看了一眼,其上内容无非是要南晏停止盗取他北狄祖宗的皇陵,并指责这种行为有多么的不耻和遭世人诟病。末了,又说,若太祖皇陵被盗,祖宗不得安生,北狄与南晏将会永久宁日,北狄举全国之力也将复此大仇,哪怕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写要与南晏拼个你死我活。
元祐唇角冷冷扬起。
又不是没有打过仗,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
更何况,赵樽还未找到,他如何能答应这事。
“前朝都已覆盖,哟,你们还敢自称皇帝呢?”
他略带讽刺地挑了阿古一眼,“唰”的一声撕毁了手书,在阿古和几个北狄人变色的目光瞪视下,笑吟吟地弯着唇,坏坏地继续说,“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蝼蚁勿要与雄狮争锋,北狄还是消停点过日子罢。自然,要打也并无不可,小爷我就在阴山等着。至于这个坟墓嘛……扒也得扒,不扒也得扒,管他是谁的?”
元祐此人向来没个正经,尤其此时说话的腔调极是气人阿古腮帮一鼓,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岂有此理!”
“我如何?什么是理,什么不是理?”元祐挑高俊朗的下巴,一双凤眼斜斜地睨着阿古,眸光流波间全是杀气与怒气。很明显因了赵樽之事,他的心情阴郁得已然憋到了极点,正愁找不到人来发泄,脾气又怎会好?
“阿古,我还就告诉你,若不是小爷我心存仁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凭你这又拍桌子又骂人的德性,小爷我立马要你们血溅三尺,再也回不去你们的北狄狗窝!”
“混蛋,欺人太甚!”
说话的人不是阿古,而是先前一直侍立在他边上的一个小个子黑脸侍卫。他圆瞪着一双眼睛,像是气到了极点,就要冲上前去与元祐理论。
可还未出例,就被阿古拽住了手腕。
他朝那个小侍卫递了一个眼神儿。那小侍卫终是带着恼恨退到了他的身后。阿古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抱拳朝元祐和座中的将校施了一礼。
“南晏既然一意孤行,我等便先行告退了。只是,你南晏不仁,就怪不得我北狄不义。届时,两国兴兵,生灵涂炭,谁胜谁负还未有定数……”
“哎,可算吓住我了!”
元祐不冷不热地嗤一声,看着阿古的背影,又笑了。
“我大晏堂堂天朝上国,也不是不讲理的,你们若只是来拜祭,并无不可,喜欢怎么跪怎么跪,喜欢跪多久我们也不会理会。至于其他?阴山是我大晏的地盘,还轮不得你们说三道四。”
阿古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重重一哼,扬长而去。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沉闷潮热的甬道里,来来去去已不知多少人。
每挖开一个地方,夏初七都会冲上去看去喊。
可每一次给她的都是失望。后来越挖挖深,她再想上前,东方青玄就不许她再靠近了,她只得等着那一处坚硬的石洞边上,心急如焚。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送来了食物。
将士们吃了东西,又接着挖掘,不停换着人的挖掘。
第一批挖掘的人,都因百媚生离去了。只有夏初七一直不肯走。旁人吃,她就吃,旁人挖,她就看。整个人镇定地蜷缩在一处,若不是火把光线下的面色太过苍白,几乎看不出她有半点异样。
“仔细!甬道要塌——”
突地,有人吼了一声,人群开始后退。可他话音未落,只见头顶一处土烁突地松动,一块夹杂在土中的巨石因底部的松动,忽然失去平衡,带着沙砾泥土当空栽歪下来。
“咚”一声,有人惨叫。
只见那块大石头,砸在了一个人的腰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后,他当场晕了过去。
“大都督!”有人厉声喊,“不能再刨了,全是松土!”
“对啊,大都督,若是晋王在下面,只怕如今也……”
这人的声音不大,可说出来的却是大家的心里话。
东方青玄神色一凛,抬了抬手,瞥向那个被砸晕的人,“将他抬下去。”说罢他凤眸微微一斜,冷哼一声,轻轻道,“即便只是一具尸身,也得给本座挖出来。不然,等回了京师,你我拿什么给朝廷交代?不照样掉脑袋?”
这一唬,那些人纷纷噤了声。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晋王是王爷,他是皇帝的儿子,就算他死了,就算只能找到一具尸体,就算他们为了一具尸体,必须牺牲掉无数人的性命,也不得不这般做。
“大都督!”
东方青玄话音刚落,外面突地又传来一声。
“大都督,乙字号甬道发现一人。”
乙字号甬道是紧挨着甲字号甬道往里挖入。
可皇陵地底的机关复杂,虽说赵樽先前在这个地方与夏初七分开,虽说回光返照楼的位置确实是在这个地方,但谁也不敢保证,那设计陵墓的人,还有没有后手,会不会把原本在这里的人,挪动到了旁边的地方。
这一回,夏初七抢在了东方青玄的前面问。
“是不是殿下?”
那个报信的兵卒摇了摇头。
夏初七心脏顿时收紧,失望地垂下了眸子,却听见他又说,“那人的样子瞧着极是高大,但身上受伤极重,衣裳和脸都已瞧不清……我等无法辨认。”
失望的心,又一次升起了希望。她精神一震,无力虚软的双腿顿时来了劲头,几乎刹那,她就冲在了面前,要去认人。
东方青玄挑了挑眉,使了一个眼神儿,让如风扶了她上去。
再一次回到地面,夏初七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跑入安置营帐的。
那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被深埋在土里狼狈得不成人样的人。
他的身上和脸上都受了伤,血液凝固着泥土,面孔模糊不清,身上的衣裳破碎,颜色早已不可辨认。听人说,他是从乙字号甬道塌陷的泥土里刨出来的。从位置上来看,与他们挖掘的“回光返照楼”极紧,很有可能就是晋王殿下。
然而,夏初七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赵樽。
他是甲一。
他身上的伤势极重,人已晕迷,奄奄一息。
微微松开的手,一点点捏紧。夏初七的身子晃了晃,终是艰难的开口。
“找老孙头来,帮我。”
……
经过她的全力抢救,几个时辰后,大亮的天色再一次暗沉下来时,已然陷入深度昏迷的甲一,终是活转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多不胜数,就连那一张英俊的脸上,也受伤极重,不知伤好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甲老板……”
夏初七长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看着他缠满纱布的脑袋,声音虚弱不堪。
“你在下面,可有看见殿下?”
甲一眼眶青紫浮肿,唇角青紫一片,面上有些变了形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极是微弱。
“我……没……”
夏初七没太听清。蹙了一下眉头,她低头贴近了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除了身上的伤势之外,声带似是也有损伤。
“甲一,你可以说话吗?”
甲一点了点头,出口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没……见……殿下……”
他吃力的吐出几个字,夏初七总算听懂了。
紧紧抿了一下唇角,她又干着嗓子追问,“那你从鸳鸯池跌落下去,可有见到一座回光返照楼?”
甲一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没见……我掉入了水里……”
心里一窒,夏初七念头一转,眼睛倏地一亮。
“什么样的水里?”
甲一张了张唇,声音小得她几乎听不见。
夏初七不得不俯到了他的胸口,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这才听见他道,“水很热……发烫……我脑子……不太记清,水极深,我呛了水,喉咙……喊不出来……脚亦是触不到底,水里有铁链……是,有铁链,我一直拽着铁链,知觉极弱……后来……地动山摇……”
说到这里,他润了润唇,像是想到了什么,裹着纱布的脑袋偏了偏,目光看向了夏初七近在咫尺的脸。
“我……我好像……听见你与殿下……”
说到此,甲一像是反应了过来什么,闭上了嘴。
“什么?”
夏初七冷着眸子,这时候,她已然认同赵樽是她的夫婿,自是顾不得羞涩,也顾不得甲一听见的,是不是她与赵樽欢好的声音,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甲老板,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她不避讳,迫不及待的追问。但瞄了一眼边上的如风,甲一身躯僵硬了一下,低低道,“没……听太清……依稀有你们说话……我意识极弱……拽着铁链想爬起……四周是石壁,爬不上……我想喊……也喊不出……”
夏初七涩然地一抿唇,大概明白了。
甲一从鸳鸯池掉落,没有掉在回光返照楼上,而是直接掉入了沸水湖里,所以赵樽没有见到他。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听得见她与赵樽的声音。但是湖底的药性更浓,他的意识完全被百媚生控制,并不很清醒。
想到他有可能听见她与赵樽做的那些事,夏初七耳尖稍稍烫了烫,但却来不及考虑这个,再次直入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