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知道就算丈夫暗地里骂着孽种,可血缘关系是最复杂的,一如她与权美环,心里又恼又恨,有时午夜梦回想到幼时她慈蔼的样子,又免不了会黯然神伤,本是血缘至亲,何以到了这般再也回不去的境地?
“公爹不可能与对方切断关系的,夫君,这一家子就是那暗沟里的老鼠,估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蹿出来……”
说着说着,她微微地眯了眯眼,思及前几天店里来的那对姓叶的母女,以及妹妹的说辞,似乎颇为可疑。她没有把人往坏处想的心思,哪怕当时觉得不大对劲,也只是暗暗起疑罢了,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听了丈夫的话,好像真的也能对号入座。
“怎么不说下去了?在想什么?”叶旭尧一看到她走神,神色就是一板。“不管他们有没有切断关系,机会我已经给爹了,他若识趣就应该让这一家子生活在京城以外,永远不要再让他们回来。”
可一不可再,若是让他查出老爹私下又把人接回来,那时候就别怪他这个当儿子的不给他面子。
林珑微皱眉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可疑说给他听,随后又想到这京城姓叶的人家也有不少,在还没有证实之前,没有必要大动干戈,遂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时想岔了去。”双手勾着丈夫的脖子,“我想去洗洗睡了。”
这话听在叶旭尧的耳里,就是那方面的邀约,他乐于与妻子洗个鸳鸯浴,遂也不再追问她刚刚想岔了什么。
自是一夜温情脉脉,春室含香。
翌日林珑醒来,身子还有些酸软,俏脸飞红起来,好在丈夫还算顾忌到她腹中的胎儿,就算要也没有太发狠,尚在她能承受的范围。
起床梳洗用过早膳之后,她就与叶钟氏打着探病的名号到了五房去。
还没进五房的门,就看到那昨儿纳回来的姨娘彭玉琴跪在门外,看到她们婆媳的到来,眼里含泪。
叶钟氏一眼也没看,而是低骂一声,“狐媚子。”
林珑却是瞄了一眼,这才不过是第一天当姨娘,这五婶母还开始整治妾室,这速度还真快,不过这与她何干?人家姑侄狗咬狗骨一嘴毛,她在一旁看戏即可。
“五弟妹好些了没有?”叶钟氏一掀帘子进去,就开口问道,“昨儿纳妾宴席,五弟妹都未出席,我这当长嫂的少不得要来看看。”
林珑低眉顺眼地跟在叶钟氏的身边,看了眼正给叶彭氏喂粥的叶蔓玲,随后目光一移,落在叶彭氏那张憔悴又苍白的面孔,真真自做孽不可活。
叶彭氏推拒女儿喂过来的粥,冷眼看着前来奚落她的大房婆媳,“你们来做什么?难道现在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
“五婶母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你也是大赞这琴姐儿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有家教,现在配了五叔父,五婶母还有什么不满?”林珑把当初那一番话还给叶彭氏,给这五婶母再添点堵。
叶彭氏的脸色更是苍白发绿,“侄儿媳妇何苦来挖苦我,现在这局面你们夫妻都开心了?”
“那是你多管闲事的后果。”叶钟氏冷声道,“五弟妹,往后别再插手我们大房的事情,别忘了老三家现在的处境。”
叶彭氏猛地睁大眼睛看着这长嫂,这样一番话警告加威胁,半晌,方才颓然道:“这回我受到了教训,哪里还有胆子再过问大房的家事?大嫂,侄儿媳妇,你们都听明白了?那就回去吧,我还要休养。”
叶钟氏并未因为叶彭氏下的逐客令而动怒,相反这样识趣合作的妯娌,她还是十分满意的,“五弟妹能想明白就好,儿媳妇,我们回去。”
“是,婆母。”
林珑起身跟在叶钟氏的身后出去,对于后面略带憎恨的目光她视而不见,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她可不会内疚。
正要掀帘子出去,却碰上端着汤药正要进来的叶蔓枝,林珑动作一顿,那叶蔓枝却是瞪圆了杏眼恨恨地看着她,一时怒火遮眼,把手中正冒着热气的汤药就撒向林珑。
叶钟氏一回头,心惊地想要阻止,只是她拉开叶蔓枝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一碗滚烫的汤药已经撒了出去。
林珑也是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后退,那汤药泼过来时很急,她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转过身子护住腹中胎儿,打算用背来承受。
半晌,也没感到痛楚,她转回头时看到如霞正痛苦地皱着眉,而她的手臂衣服却是湿了,很明显,如霞这次替她挡下了这碗滚烫的汤药。
“如霞?”林珑忙掀开如霞的衣袖查看伤口,好在现在是大冬天,穿的衣服多,如霞的手臂只是略有红肿,只要擦上药膏过个几天就可以痊愈,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赶紧把药膏拿来。”
看到门帘处这边发生的事情,叶彭氏早就在女儿叶蔓玲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听到林珑的吩咐同,她忙给屋里的大丫鬟使眼色,这回看来是难收拾了。
“枝姐儿,你这是干什么?”叶钟氏几乎就要捏碎这个侄女的手腕,果然叶肖氏生的就没有好东西。
“你们都该死,若不是你们,我爹娘就不会这样……”叶蔓枝痛哭道,一直压抑着自己,直到看到叶钟氏婆媳出现,这压抑就再也控制不住,选择动林珑也就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她恶毒地想着要这堂嫂最好流产,然后一尸两命。
“这太恶毒了。”叶钟氏怒声道,看了眼脸色更加不好的叶彭氏,“五弟妹,你就是这么教她的吗?她到了你们五房非但没有学好,反而报复心强是非不分,这样像话吗?”
叶彭氏有气无力地道:“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疯狂,一直以来枝姐儿都表现得不错,我也就想着这小丫头也算懂事了,这才疏于教导。”
“不关五婶母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叶蔓枝仍旧气恼地道。
“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婆母,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还是请祖父他老人家评评理为好。”林珑也不打算就此了了,这样长此下去,她如何还能有安宁日子可过?
“侄儿媳妇,这不太妥吧……”叶彭氏没想到林珑会让老侯爷出面,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少女与一个正怀着嫡长曾孙的媳妇,老侯爷会偏向哪一个是显而易见之事。
“儿媳妇说得对,枝姐儿,与我一道去见你祖父。”叶钟氏攥紧叶蔓枝的手腕就接着她往外走。
叶蔓枝不合作地大喊大叫,一副人人都欠她的模样。
林珑吩咐擦了药膏的如霞先回去南园养伤,然后才由如雁和绿春扶着往老侯爷的院子而去。
“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叶蔓玲担忧地问。
这枝堂姐自从过继到她家,与她也算是交好,时常把祖母赏下的东西拿出来与她分享,这倒也搏得她不少好感,对大房的尧堂哥夫妇心下颇为不满。再加上这次父母的事情,她更是觉得林珑这堂嫂是天下第一恶毒之人。
“要,怎么不要?”叶彭氏头疼道,吩咐人拿来厚重氅衣过来给她披上,“这叶蔓枝怎么这么会惹事?早知道她这么沉不住气,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到五房来。”又忙吩咐人去给老太太叶秦氏通风报信,这三房的孩子就是婆母的心头肉,这也是当初她不敢拒绝的原因所在。
母女俩急忙出去。
叶彭氏看到在房门处跪着的彭玉琴,当即板着脸让她起来滚到房里去,没有她的吩咐不许她出门活动。若不是碰上现在事多,她才不会仅让这贱蹄子跪了一个半时辰就起来,把人往死里折磨,这才是她的原意。
彭玉琴睑下眉,这会儿不好硬碰硬,她要对付这个姑姑,还有再找别的机会,遂低声道:“是,姑姑。”
“叫太太。”叶彭氏厌恶地纠正。
彭玉琴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太太”,这才由着侍女扶着冻伤的脚回去自家屋里。
由着侍女给她又红又肿的双腿上伤,她闭着眼睛靠在贵妃榻上。
“太太忒狠心了,这样跪罚姨娘。”一旁的侍女抱怨道。
“哼,我总有一天会全部都讨回来的。”彭玉琴冷声道,“她是落日的夕阳,我是初升的太阳,我比她有优势。”
侍女听闻,抬头看向这姨娘,只看到彭玉琴的冷冷一笑以及眼眸里的一抹狠意,顿时打了冷颤。
叶秦氏得到消息时,急匆匆地赶到老侯爷的院子。
一进去,就听到自家丈夫冷声怒道:“既然敢向嫂子泼滚汤,你好大的胆子,好在这会儿祖宗保佑,你嫂子与你侄儿没事,不然我定饶不过你。”顿了一会儿,又再道:“你且到庄子去住吧,别给你嫂子添堵。”
“老侯爷,这不行,姐儿是有错,可不能打发到庄子去啊。”叶秦氏忙冲过去抱住浑身打冷颤的叶蔓枝,“我把她养在膝下,我来教导她规矩,老侯爷,这孙儿媳妇怀的是您的后代,枝姐儿身上何尝不流着您的血?”
“哼,这是我的嫡长曾孙,能混为一谈吗?”老侯爷怒斥道,“我看你就是个糊涂的,还打算教导姐儿?算了吧你,回去好好将养天年算了,这事我意已决,凡是谁敢动我的宝贝嫡长曾孙,谁就别想在这府里呆下去,今儿个我就把话撂在这儿。”
叶秦氏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下意识地看向林珑,很快就滑到她还没显孕相的肚子,这孩子还没生,显然已是老侯爷的逆鳞触之不得。
林珑感觉到叶秦氏的目光,也下意识地用手护着肚子,这老太太她可信不过,那就是个偏心到无边的人,对于老侯爷的话,她还是颇为欢迎的,这样她保胎就会安心许多。
叶彭氏听到公爹偏袒的话,那到嘴的求情吞回肚子里面,就算女儿暗中扯她的衣袖,她也视而不见,林珑只要还怀着那胎就谁也碰不了,不然在这叶府里就没有立锥之地。
二房的叶王氏、四房的叶程氏和六房的叶田氏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们与大房没有太多的冲突,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落魄的少女而去挑战府里的权威老侯爷。
站在叶王氏身后的叶桂氏倒是满眼羡慕,林珑这真是好命,怀了这孩子那就是揣着尚方宝剑无人可触。
叶蔓枝就算再哭再闹,还是当日就被老侯爷着人塞上了马车,立即送往庄子去,无视了叶秦氏嘶心裂肺的喊声。
站在人群里面的叶旭琛将拳头紧紧地握着,现在的他无能为力救出妹妹,总有一天,他要报这血海深仇,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紧紧地盯在林珑的背上。
林珑感觉到不对劲,一转头,却是没有看到那满是恶意目光的主人是谁,微睑秀眉,反正在这府里她树敌就不少,也没有必要草木皆兵。
叶秦氏稍敛悲伤,恶狠狠地看向林珑,“这会儿你满意了?”早知道这女子是灾星,当初她就不该同意让她进门,娶林家其他的女儿都好过娶她。
林珑一副装傻的样子,“祖母这话,孙儿媳妇没听明白?我有何可满意的?我可差点就要没了腹中胎儿,您的嫡长曾孙,这会儿心悸还来不及呢。”
“哼,别给我装疯卖傻,这孩子再揣着也终有落地的一天。”叶秦氏更显老态的脸上没有一丝善意。
“婆母,您这是什么意思?公爹可是发话了,莫非婆母嫌住在府里不舒坦?那好,儿媳这就去向公爹禀报。”说完,就要扶着林珑再转回头去找老侯爷。
“你给我站住——”叶秦氏怒喝,“别再掀风作浪,这事就此了了,老二家的,扶我回去。”
叶王氏苦着一张脸上前扶着这婆母往院子里而去,叶桂氏倒是趁机卖乖讨好这老太太,她私下也念着老太太的财产,那可是不少的一笔钱。
叶钟氏看这婆母没战就逃,少有的扬眉吐气地笑出声来,拍拍儿媳妇的手,瞄了眼她仍平坦的肚子,“你这胎怀得及时。”
林珑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声附和叶钟氏,有时候太过于张扬也不是好事,她今天出尽了风头,是时候要韬光养晦了,不然过犹不及。
坐骡车回去的时侯,与她共乘一车的叶田氏一脸的羡慕,“果然嫡庶有别,我从未见过公爹会如此维护一个人,侄儿媳妇倒是个有福的。”
“不过是凑巧怀上罢了。”林珑谦逊道,“六婶母也未老,再怀一个也还是可以的。”
“我吗?唉,不想这个了。”叶田氏为了再生一个也折腾了许久时间,但肚子里还是没有消息,这几日她一个劲儿地折腾那俩妾侍,希冀着这两人当中能有一人传出喜讯。
林珑一看就知道叶田氏对这话题兴致不高,遂也识趣地不再提,眼睫毛扇了扇,她还是道:“这次枝姐儿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六婶母,叶旭琛现在是你名下的长子,还请婶母多费点心思替我留意他。”
“你怀疑他会?”叶田氏一点就通,脸上不禁有几分骇然。
林珑点了点头,“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六婶母也知道为母则刚,我总得要先为自己腹中的孩子考虑。枝姐儿对我都有如此的恨意,那琛哥儿能不恨我吗?”
会对叶田氏如此道出心底事,自然是她看出了叶田氏打内心里也接受不了这么一个成年的继子,而且两人有合伙的生意,关系自然不同一斑。
“好,我给你留意他。”叶田氏一口就应下,“我也观察过他,自打到了我们六房来,好像也收敛了不少,你六叔父就是个心软的,看到他乖巧,现在倒也对他上心了些许。唉,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要不然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林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遂安抚地拍了拍叶田氏的手,“我倒希望他真是个乖巧的,这样一来也不会累及无辜。”
叶田氏明白她的心事,这怀孩子到生,再到养大,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林珑有这顾虑人之常情。她自己没得好,也就没必要红眼人家的幸福,遂说了些保证的话来安抚林珑的心。
林珑本身就不是那脆弱的人,很快就打起了心神。
早上出了这种事情,她一下午都没心思出门,而是在家里做着小衣裳,叶蔓君携着叶蔓籽过来陪她,三女有说有笑的,时间倒是流逝得很快。
叶旭尧一回到府里就听说了早上发生的事情,顿时板着脸大踏步回南园,他要亲眼看到妻子安好才能放心。
一进暖阁看到两个妹妹在坐,他也没有停下步子,一个箭步冲到妻子的面前,“没事吧?”
林珑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嘴角绽开一抹笑,心知他必是听说了什么,“好得很,倒是让如霞受了伤。”
“你没事就好。”叶旭尧哪会顾虑一个受伤的侍女,不过嘴上还是补了一句,“如霞忠心护主,回头好好赏她。”
“那是当然。”林珑笑道。
叶蔓君一向端庄不会大开玩笑,叶蔓籽还是怕这长兄话也不多,所以两人坐在那儿倒也没有打扰夫妻俩说话。
林珑起身,“我先去侍候你们大哥换衣裳,小姑们先坐坐,待会儿一块儿吃了晚膳再回去。”
叶蔓君点点头,“大哥大嫂先忙去。”
叶旭尧朝大妹微微晗首,这才与妻子进去内室,至于小妹,他自然是忽视过去。
趁着换衣的空档,林珑把早上发生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好在那露姐儿被肖家接了去,要不然这会儿也头疼。”
叶旭尧却是没有吭声,冷着脸穿上家居服,要确保妻子顺利怀胎,真是一步也错不得,半晌,他沉吟道:“我先把匪石调到你身边,往后出门都要他跟着,在府里也一样,他会功夫,关键时刻还是比侍女顶用。”想到苏皇后身边那武功高强的红菱,遂又皱眉补充,“回头我也给你找个会武的侍女或仆妇,总之得以你的安全为第一。”
“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我也会很小心谨慎的。”林珑忙给丈夫派定心丸,她可比不得苏梓瑜,哪需要这么严密的保护?
“怎么不需要?”叶旭尧将她揽到怀里,“总之这事我意已决。”
林珑闻言,笑眯眯地应下,这是丈夫对她的体贴,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女人要的不就是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吗?比起大部分女人,她现在说是置身天堂也不为过。
叶旭尧说到做到,第二天,匪石就到林珑身边当了跟班。
林珑到底还是记挂那天见过的叶氏母女,用过早膳后就出发到了玉肤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