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美环闻言,又开始了泪千行,她看到大女儿的衣裳消失在门口,忍不住追了出去,“珑姐儿?”
林珑站在狭窄的院子中,回头看了她一眼。
母女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林珑先转开头,准备离去。
正在这个时候,之前给林珑开门的少女从那间上房出来,朝权美环喊道:“母亲,祖母唤您过去,她又拉屎了……”
权美环的表情一怔,尴尬地看了眼大女儿,心里恨极了霍周氏,从霍堰拉她回来那天起,这个死老太婆就拿屎尿来折磨她,一想到被逼着给她端屎端尿,她就恨不得将那盆屎尿淋到死老太婆的身上。
“你不会收拾吗?”权美环不动。
又一个差不多同样年龄的少女挑帘子出来,古怪一笑,“祖母只要你一人侍候,说我们姐妹是霍家的姑娘,轮不到我们,而母亲您是霍家的媳妇,自然由您侍候,母亲,您赶紧着,这大冬天的很容易就会生冻疮,到时候我爹回来见着了,可没您什么好果子吃。”
权美环一张脸气得通红,这霍家的庶女们越发不像个样子,“不去,她是你们的祖母,自然有你们侍候,再说你爹说不养闲人,你们姐妹若不侍候,就别怪我向你爹告状卖了你们……”
林珑听着她们互相倾轧的话,心里头略不舒服,没有过多地理会,着匪石推开门就要离去。
“叶夫人,您要走了吗?”之前给她开门的少女看到她,立即殷勤地上前给她再度打开大门。
林珑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站在简陋房门前的权美环,这场景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权美环居然甘心吃苦。看到权美环脸色苍白一脸的不自在,估计她是极不愿自己听到之前那一番话的,她收回目光,朝匪石看了一眼,方才率先离去。
匪石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了那开门的少女,“这是我们奶奶赏给你的。”
那开门的霍家少女得了林珑的赏银,越发殷勤地给林珑弯腰道谢,林珑只是往前走,连头也没回。
她听到身后的木门关上了,然后就是权美环与那发出古怪笑声的少女的争吵声,两人互不相让,最后还是那得了她赏银的少女道,“不用麻烦母亲,我去给祖母换裤子。”
听到这句话,她的步子顿了顿,随后再度朝来路回去。
这里,她确定不会再来第二次。
走出这条窄巷子,林珑正要呼出一口浊气时,见到了一身破布棉絮的霍堰提着酒菜兴冲冲地正要走进巷子,结果看到她,两人在这条窄巷子口狭路相逢。
“是你。”霍堰自然认得出林珑,这个丫头长得其实有几分像权美环,可那双眼睛却像林则,所以权美环的三个儿女中,他最不喜的就是这个长女。“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轮不到你管。”林珑也不客气地回应了一句,上下打量他那身与往日大为不同的装扮,冷笑道,“没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霍伯爷也有今天,果然老天还真是开眼了。”
“你!”霍堰满脸怒气地看着这气死人不偿命的丫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会轮到你……”
“我比你年轻,只怕你等不到那天。”林珑立即反唇相讥,朝身后的匪石道,“拿五两银子给这霍‘伯爷’。”她嘲讽地说着伯爷二字,“可要拿好了,你现在只怕还要靠女人的嫁妆才能过好日子,吃软饭的怕也就你这个样子的。”
霍堰继而一脸铁青地看着林珑,真想撕了她的嘴,对于匪石递过来的银子他看也不看一眼。
林珑轻喝一声,“扔给他。”冷眼看着匪石把银子扔到了霍堰的身上,随后掉到了雪地上,她微昂头道:“昔日你接她走时,曾经也给我们姐弟施舍了五两银子,今儿个我就还给你,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不爽。”
说完,她扶着如霞的手离开,真是骂得痛快,当年她就恨极了这个男人不屑地扔给他们姐弟五两银子,她知道这男人瞧不起她爹,继而也看不起他们姐弟,那时候的霍伯爷真是威风,以大欺小的威风,今儿个她就让他尝尝这滋味。
至于他捡不捡这五两银子,她可不管。
坐进马车里面,她挨在软枕上闭上眼睛,手紧紧地握着如霞塞给她的暖手炉,可是这暖到达不了心里,当年,她真的扔下自尊捡起了那五两银子,毕竟那会儿她穷得实在没法与银子过不去。
那时候霍堰的笑声,她到现在还记得。
“大奶奶?”如霞看到她脸色严峻,以为她的身子不舒爽,遂轻声询问了一句。
林珑微摇头,“我没事,只是出门一趟精神有些不济,我寐一会儿,到了府里你再唤我。”
如霞轻应了一声,然后就老实地在一旁守着。
马车抵达襄阳侯府的大门停了下来,如霞掀帘子出去要门房打开门,这时候有张俏脸蛋突然蹿出来伸进马车里头,朝林珑笑道,“叶夫人,你可还记得我?”
林珑看到这突然出现的人,心头一跳,这张脸略有些熟悉,好一会儿,方才记起这不正是那次在玉肤坊自称姓叶的姑娘,还有她那个娘似乎也还有几分印象。这人出现过一次后就再没出现,她之前还怀疑会不会是叶明恂外室生的女儿,后来人家没出现,妹妹也说有段日子没来,她又开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人家又现身了,看来她还没多想,遂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是你。”
“叶夫人好记性。”叶蔓芫笑道。
如霞却是不太友善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不带这么吓人的,故意在人家大门口来这一出,好像与人家很熟的样子,看了就倒胃口。
林珑不动声色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可是襄阳侯府……”
“我是故意在这儿等着叶夫人的。”叶蔓芫露出一个清纯无比的笑容,“我用你们玉肤坊的肤膏有些问题,正想请教叶夫人,可好几次在店外张望,没见到叶夫人,我也就没进去打搅了,只是这问题越发严重,不得已只好来府里寻叶夫人指教。”一双美眸含有几分冷意地看向门房,“可你家门房却是狗眼看人低,不让我进去,我这没法只好守在这儿,还不曾真让我守到了叶夫人……”
兜来兜去一大圈,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要进去襄阳侯府。
林珑对她的身份起疑,哪有可能引狼入室?天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思?再说她也不想让叶钟氏受刺激,更不可能会给这看似天真实则颇具心机的少女利用。
“这是我的夫家,你若有什么问题请到玉肤坊那儿,自有人为你解答,叶姑娘,你忤在我府邸的门口实在不像样子,这里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她指了指写着敕建襄阳侯府几个大字的牌匾,“而且也不是撒野的地方。”
叶蔓芫似一脸受伤的样子看向林珑,“叶夫人,五百年前我们是本家,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你就这么对朋友的吗?”
“你什么时候是我们大奶奶的朋友?”如霞被这厚脸皮的话雷倒,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得出口,她与自家大奶奶并不熟络。
叶蔓芫一闪而过地狠瞪了一眼插嘴的如霞,主子说话,如何轮到一个丫鬟插嘴?不过现在她不好翻脸,遂又难过地道,“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我却引叶夫人为知己,这不是朋友是什么?更别说我还用了你们玉肤坊的产品,叶夫人就是这样待客的?”最后更有指责的味道。
林珑的神色一板,也被这番话雷得外焦里嫩,想要借她混进襄阳侯府去,这样低的伎俩她怎么会上当?冷声沉道:“那是叶姑娘多想了,我没有做出让叶姑娘误会的地方,如果对玉肤坊的产品有疑问,请到玉肤坊去,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叶蔓芫本来想要胁林珑的,却没有想这个女子软硬不吃,脸色瞬间更为难看,“这么说来叶夫人不在乎玉肤坊的声誉了?你们玉肤坊的产品让我的脸变坏了,你们可要负责任,不然我就把这事闹大,让你的玉肤坊连一瓶肤膏也卖不出去。”
“你若敢闹,我自然奉陪到底。”林珑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个女子好生可恶,就算是叶明恂外室生的女儿,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她?若不是怕在这儿闹起来引来叶钟氏,不想叶钟氏连大年也过不好,不然必定要她这会儿就吃不了兜着走。
叶蔓芫看到林珑瞬间冷透吓人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必要这么快就与林珑翻脸,又笑了笑,“我不过说笑罢了,叶夫人居然还当真了?既然叶夫人不便,那我就不打扰了。”
林珑却是轻摇着手中的暖手炉,微掀眼眉看着打算以退为进的姓叶的少女,“本夫人从不说笑,叶姑娘,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同样也没有心情听你说笑,别以为自己有些凭仗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叶蔓芫瞳孔一缩,莫非林珑发现了什么?这绝无可能,她自问没有露也马脚来,林珑如何疑到自己身上?正要做声之际,眼角看到叶明恂的马车正要驶过来,她吓得脸色发白,当即身子一缩往马车一侧靠去,准备离开。
林珑看到这姓叶的姑娘行为鬼祟,忙看向匪石,使了个眼色。
匪石会意地跳下马车,看到那少女鬼鬼祟祟地往侯府墙角躲去,他也觉得此人甚为可疑,遂跟上前去。
林珑正要张望一二,却看到叶明恂的马车正好驶到她面前,随后这公爹挑起车窗帘子板着脸看向她,“儿媳妇,你在这门口做甚?”
“没什么,刚回到府里,正要着人开门。”林珑忙道,“公爹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夫君呢?”
“快过年了,衙里没有什么事,我也就先回来了,他可能要晚点。”叶明恂一脸严肃地道,“你也别忤在这大门口,赶紧回府去。”
林珑轻应了一声“是”,叶明恂虽然不顶用,但官职还是挺高的,居然挂了个太子少傅的职称,没什么实权,但也是高官之流。
她的马车跟在叶明恂的马车后面驶进了叶府,朱红色的侧门很快就关上了,林珑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看,不知道匪石能不能把那少女及她娘揪出来,细思一会儿,这事还是要告诉叶旭尧为好,一来不然真出了乱子怕是难收拾,二来这确认身份的事情还得夫君来才好。
思定后,马车就停了下来,如霞细心地扶她下马车,她看到叶明恂也是刚走下马车,遂跟在这公爹身后进了主院。
叶钟氏刚从一堆口水仗中脱身,身子骨略有些乏了,看到他们两人前后脚进来,不禁有几分好奇地笑道:“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叶明恂在这儿媳妇面前自然是摆架子,并没有率先回答妻子的问话。
林珑上前笑道:“在大门口处与公爹的马车遇上,这不,我来给婆母回命,自然与公爹是一条路走过来,难不成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婆母可要教教我,下回我就走新路。”
“就你话多。”叶钟氏听着也笑出声来,“哪还有几条路可走?你以为是那四通八达的街道不成?”
“那是儿媳愚昧。”林珑笑着回了一句。
叶明恂听着林珑说得有趣,脸上略扬了些笑意,“这天冷你也出门兜了一趟,先回你的院中歇息吧。”
林珑巴不得赶紧回去,忤在这儿不像话,再者也尴尬,遂得了这话正好告辞,带着自己的丫头就退了出去。
叶钟氏看到儿媳妇出去,遂朝丈夫看了一眼,“这么快打发她做甚?我还想问她用过午膳没有?”再者她也想八卦一下权美环再嫁前夫的生活,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你怎不问我用了没有?”叶明恂耍脾气道。
“你多大的人了?还与儿媳妇一个小娃娃计较,她还怀着我们的宝贝金孙呢。”叶钟氏冷哼一声,就知道心疼那个洪姨娘,就算生下来是小子那也是贱货。
“不正是心疼她怀着我们的宝贝金孙,我这才让她赶紧回去,我在这儿,她也不自在。”叶明恂茗了一口茶水道。
叶钟氏撇了撇嘴,算这老东西还有点良心,不然她准与他没完。“回来了赶紧到里屋换身衣裳,别忤在这儿……”
“对了,这大过年的,给她们几个小的家里都发上几十两银子的过年费,让大家都乐呵乐呵。”叶明恂趁机道。
本来他只想说给洪姨娘一人,这毕竟是洪姨娘哭诉大过年的她娘家人还没有过节的银子,她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娘家人却在吃苦,吵着要回去与家人同甘共苦,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哄住,后来答应她跟叶钟氏提,这才有了这么一番话。单给洪姨娘一人怕叶钟氏有意见,遂把其余两个也捎带上。
叶钟氏听得瞪大眼睛,这像话吗?给妾侍的家里过年费?她还没听过这么不要脸面的话,遂道:“没这个理,侯爷,她们进我们叶家的门,可是给了纳妾之资,银货两讫,再说她们的娘家又与我们侯府无甚干系,凭什么我们侯府要拿出那一百几十两银子?”
“我说给就给,我可是一家之主。”叶明恂板着脸看向发妻。
“这事没得谈,我们又不是开善堂的,要接济娘家,让她自个儿接济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哪个狐媚子怂恿你的?她再这样,就别怪我连她也容不下,现在都拿着这些个来挑事,真仗着自己是这府里的太后不成?”
叶明恂看到妻了这副样子,顿时气得将矮桌踢翻在地,倾泄的香炉还有茶盏以及摆设都掉了一地,“咣啷”声接连不断,叶钟氏气得脸色发青。
“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你了?好啊,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这年不过了。”她也站起来气怒不已地道,大声嚷道:“绣缎,收拾东西,我这就回娘家去,叶明恂,让你那个狐媚子来帮你主持家事吧。”
叶明恂瞪大眼睛看向叶钟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为了那点碎银子下他的面子回娘家,有必要吗?这回也动怒起来,“要回就回,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我告诉你啊,叶钟氏,你回去后别指望我去接你回来,我看你能在你娘家住多久?”
叶钟氏不过是想要胁叶明恂改变主意,哪知道这人居然就这么回话?遂也冷笑道:“好,好,好,叶明恂,我这就不碍你的眼。”
话音一落,她气呼呼地进内室,指挥几个大丫鬟收拾东西,这日子没法过了。为了那个贱人,这叶明恂眼里可有她?
洪姨娘挺着个大肚子在屋外偷听到主屋里面两人的争吵,脸上乐开了花,轻摸肚子,冷冷地瞥向屋里,最好这两人打起来,那就更妙了。
“姨娘,我们赶紧回去吧,若给太太知晓,怕是得不了好。”
“怕什么?她现在吵着回娘家,正中我下怀,正好没人碍眼……”
“你说谁碍眼?”叶蔓君正发站在两人的身后,沉着一张俏脸发问。
洪姨娘一转头看到叶蔓君那板起来的俏脸蛋,顿时吓了一大跳,“没,没什么,大姑娘,我正好路过要回去了,蠢货,还不赶紧来扶我?”
一旁被吓着的侍女赶紧伸手扶着这洪姨娘离去,大姑娘其实从来不发作任何下人,奈何她就是天生威仪至极,府里的下人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
“这人莫明其妙。”一旁的侍女绣帘道。
叶蔓君冷冷地看着洪姨娘消失,这女人就是搅屎棍,真想把她打出府去。
半晌,她这才转身继续前行,挑帘子进去,看到父亲,“爹,你唤我?”
“你娘吵着要回娘家?”叶明恂没好气地道,叫他低头那不可能,不过现在还有两天过年,这叶钟氏回去了,府里一大堆事谁来理?指望林珑或者大女儿,这两个都还是小娃娃,成不了事的。
所以他惟有暗中把这大女儿弄来,让她劝服叶钟氏。
叶蔓君冷睇她爹,八成又说了什么让娘动怒,要不然娘才不会拿这个来要胁他?不过她到底是叶明恂的女儿,女不言父过,遂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去劝劝再说。”
叶明恂不好催,只好窝着火坐在罗汉床上。
叶蔓君掀帘子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她再度出来朝她爹摊摊手,“爹,我劝不来,娘非要回去。”
叶明恂一脸的气怒,这还闹上瘾了?“爱回就回,我也不管她了。”
叶蔓君上前劝着她爹,“爹,你去给娘认个错不就行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妾侍与娘斗气……”
叶明恂一听这话,顿时也瞪了眼女儿,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叶钟氏吵着要回娘家的事情,很快就让林珑知晓了,她皱了皱眉,刚才见到还好好的,怎么一言不合吵得这么凶?
她放下筷子,立即穿鞋下了罗汉床,披着氅衣就出了去,匆忙往主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