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当家的心下略为不快,到了这会儿他已是骑虎难下,这叶家的世子夫人还真的会做戏,真的那么和气会逼得他前来赔礼道歉这么难堪吗?半晌,他还是表现得诚意十足地拱手为礼,“正是。”
林珑看了他几眼,由如霞扶着到椅子里坐下,“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周当家,这事关我的名誉,我不能不追究。”
“当然,都是在下的不是,受人迷惑才会做出这不合时宜的事情。”周当家道。
林珑闻言,挑了挑眉,听这姓周的意思是要把过错推给别人了?嘴角的微笑一直没有收回来,“做错了就是做错,周当家应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道理才是,周当家的年纪比我大得多,道理也应比我明白得多才是。”
周当家一愕,细细地琢磨林珑的话,这是摆明了不许他把责任推给别人,这年不过二十的小妇人还真的挺难对付,额角又开始冒冷汗,“叶世子夫人说得是。”
这会儿,店里的掌柜福瑞把手中托盘里的茶水递到周当家的面前。
周当家看了眼那碗茶水,不容他再思考退缩,举起那碗茶水弯腰向林珑,“叶世子夫人,是在下一时情急做了错事,还请世子夫人见谅。”
林珑看他也承认了过错,倒也没有为难他,伸手接过那碗茶轻拨了拨茶叶,小茗一口意思一下,“自打我怀胎以后就开始戒茶了,既然周当家愿意为散播谣言诋毁我名誉一事道歉,我就勉为其难小尝一口,周当家经一事长一智,往后可不要再做这等小人行径让人不齿,大丈夫行事须得光明磊落才是。”
周当家的年纪比林珑大上许多,此刻听到她这似学堂先生循循善诱的话,脸色涨红不已,被一个小辈如此教训,他的颜面尽失是肯定的,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只能说,“世子夫人教训的是,在下必定静思己过,决不再犯。”
林珑把茶碗递给如霞端着,“那我心甚慰。”
这番大度的表现与话语,周围的人见了都免不了私下议论一番,对林珑的赞美有加,这玉肤坊的东家不骄不躁,遂对这脂粉店的产品更为信赖。
“叶世子夫人真是大度,我等佩服得紧。”有贵妇人上前示好。
“没错,有夫人这般行事的人,店里的产品绝对没有问题。”
“我就说嘛,这胭脂水粉什么的,玉肤坊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我这回可要多买点回去才行……”
“……”
林珑这举动,有意无意地树立了玉肤坊良好的形象。
周当家一脸的黯然,原本这脂粉界的老大是他丰盛德才是,现在却被人压在头上,这心里顿时堵得慌。把带来赔礼的礼品奉上之后,他再也丢不起那个人,忙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林珑也没有拦他,反正目的达到了就行,在进内室的时候,她看了眼繁忙的店面情形,这生意总算是回到正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看这周当家还算是老实人。”叶田氏随意地翻了下赔罪的物品,还是挺满意地道。
林珑倒没有兴致翻看都送了些什么,这周当家还算是识趣没有太难缠,她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六婶母,我打算把我们的玉肤坊的产品送到内务府去过审。”
叶田氏惊讶地看向林珑,“是要取代丰盛德成为贡品?”
“贡品?”随后进来的林琦也惊呼了一句。
林珑轻点了一下头,“我想着也是时候了,玉肤坊要在全国各地打响名头开分店,没有比成为宫里贡品更好的方式。他丰盛德之所以能发家也是靠了这条路。”
“可我们在宫里不认识人啊。”林绿氏皱眉提出现实的问题。
叶田氏倒没有林绿氏那么眼光短浅,其实在林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就开始想得多了些,“这未尝不是个机会,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侄儿媳妇可是皇后娘娘的义女,现在这后宫又是在皇后娘娘的掌握中,这内务府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再说了,上至太后下至宫娥嬷嬷都有私下用我们的产品,我们也是时候要争取这贡品的资格。”
“六婶母倒是分析得透彻。”林珑笑道,“我想着也是这个理,不过要成为贡品,这质量就不能不狠抓,可不能让人滥芋充数坏了我们的诚信,二娘,绮儿,你们可否做到?”这时候她的面容严肃起来。
抓生产这条线的人一向由林绿氏和林琦负责,但负责更多的人还是林绿氏。
“这没问题,我看紧点就是。”林绿氏忙保证道,这会儿她难掩脸上激动,本以为开个店面赚点银子养家活口就是,哪里想到还会把生意做到宫里?
“对啊,这个环节,姐就甭操心了,我们一直都盯得很紧,做得不合格的宁可销毁也没拿来出售。”林琦拍胸脯道,“不过,姐,我们是不是要到内务府去打点一下?”
林珑闻言,把目光看向叶田氏。
叶田氏微挑眉,“其实内务府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
“其实认不认识不打紧,他们认得我就行,只是要六婶母走一趟,亲自把产品给他们送去,相信那群阉人会明白的,如果他们的条件不过份,我也可以给予相应的回扣,若是有狮子大开口不识时务的人,六婶母尽管高调一回。”
这不同于与周当家打交道要平和一些,面对内务府那群人这身份就不能不抬出来,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她这义安郡主也不是好惹的。
叶田氏细思也是这个道理,做出的谦逊平和那是要拉拢人心,到了内务府,更多的是要显示自己的实力,“好,我明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过两天把拣好的产品给我带上,我去会会他们。”
由她来打头阵再适合不过,林珑是握着底牌的人,一下子就打出去不合适,林琦未出阁就更不能抛头露面,至于林绿氏,出身低微,就算混上了正室,气势仍显不足压不住场。而她丈夫未出仕,本又是打理家族产业出身,同时也是叶家的媳妇,这身份再合适不过。
“那六婶母就辛苦跑一趟了。”林珑亲自给叶田氏续茶水。
“没事,这玉肤坊也有我的一份,为自家生意还有什么辛苦好说的?”叶田氏在林珑面前从不端这长辈的架子,而且论身份论地位,她与林珑的差距甚远,犯不着与林珑交恶。
林珑看叶田氏不居功自傲,心里对这位婶母又更敬重喜欢一些,如果换成二婶母叶王氏,断断做不到这等程度,别人投她以桃,她自然报之以李,这样才能永世交好。
用过午膳后,她是与叶田氏一道结伴离开的。
坐在马车里面,她还是问了一下万老姨娘的情况。
“她在府里时也是整日念佛,这到了庵里静心潜修就是,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叶田氏对于送走这半吊子婆母的事情,心下并没有别的想法,“难为侄儿媳妇还惦记着她,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日没酿成大祸真是老天保佑。”
“这事都过去了,六婶母也别再提,她既然在庵里过得好,那就好,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等以后真正分了府,你们要接她回来贻养天年,我也不会有意见。”
叶田氏一听这话,不用琢磨,就知道林珑话里的意思,就是只要还在襄阳侯府住一天,这万老姨娘就回不来,但要分府出去单过,接不接回来那就是六房的事情,她不会指手划脚地多管。
这话给足了六房面子,也让她的丈夫心里不那么内疚,自打大年初一之事过后,他的丈夫再未展露欢颜,这段时日更是在两个姨娘的房里日以继夜地播种,她看了揪心得很,不过也能明白他是希望赶在这半吊子婆母离开前让那俩女人怀孕,这样万老姨娘到了庵里也能安心。
“侄儿媳妇还是心善之人。”她微有感动地道,回去把这话传达给丈夫听,估计丈夫会缓过来。
“六婶母,我们同是女人,我也明白你的心不好过。”林珑轻握了一下叶田氏的手,六房的状况她还是知道一点的,有哪个女人愿意丈夫流连在妾侍的房里?
叶田氏抽帕子轻按了一下眼角,“我都明白的,难为你还为我着想了。都怪我的肚皮不争气,生了珠姐儿后就再没有半点消息,唉。”顿了顿,“那俩妾侍来了这么久也还是没有消息,我能不急吗?”
林珑其实心里万分同情叶田氏的处境,细思了一会儿,其实有个疑问她搁在心里很久,只是一直难以启口,这会儿看叶田氏苦恼,她倒有心想问上一问,遂朝如霞和叶田氏的侍女看了一眼,这两人会意地挑帘子出去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侄儿媳妇有话要与我私上说?”叶田氏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林珑要与她说私密话。
林珑努力克服心中的尴尬,靠近叶田氏,“其实六婶母至今未孕,有没有想过是别的因素?”
别的因素?
叶田氏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能是我生珠姐儿时没调理好身子,不过这也不对啊,当时该注意的我都注意了,而且不瞒侄儿媳妇,为了能再生一个,我找过不少大夫,吃了好些助孕的药,可也没有效果。”
这也是她当时同意丈夫纳妾的原因之一。
“那俩妾侍也有吃助孕的药吗?”
“当然,万老姨娘从不疏忽这点,就是这次出发到庵里,她也详细吩咐了我,甚至留下她的心腹监督那两人服药。”
林珑皱了皱柳眉,其实为了能怀孕吃药的人也有不少,那些药如果不是民间流行的偏方,大多都还是安全有效的,那排除这个原因,问题只能出在男人身上,咳了咳,她的脸色更为尴尬,这个真的不好问出口。
“侄儿媳妇是不舒服吗?”叶田氏略有些担忧地问,还伸手摸了摸林珑的额头,好在不烫,“侄儿媳妇可要注意身体啊,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病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胎儿不好。我怀珠姐儿那会……”
滔滔不绝地给林珑传授怀孕应注意的知识,这都是她过来人总结出来的。
这些知识林珑大多都知晓,她身边还有个擅长调养身体的商嬷嬷,就更是注意了,不过这是叶田氏的关心,她还是很认真地听取,时不时地插口问一两句,叶田氏也耐心地回答。
在马车驶进襄阳侯府就要下马车分道扬镳之际,林珑抓住准备起身的叶田氏的手,“六婶母,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其实我说来很不合身份也不合宜,可我还是希望六婶母能自个儿生一个……”
叶田氏闻言,又重新坐好,笑道:“有什么不当讲的?可是侄儿媳妇知道什么有利怀孕的方子?”这不过是客套话,林珑一嫁进来在洞房那几天就怀上了孩子,哪里会去搜刮什么有助怀孕的方子?会这样问不过是想打开话题罢了,也让林珑不用有那么多顾虑。
“其实是这样的……”林珑舔了舔下嘴唇,竟感到有几分口干舌躁,不过看到叶田氏耐心地等她说话的样子,她又不好不说,更是靠近叶田氏,几乎是附耳说话了,“六婶母就没怀疑过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下去了,思忖如何开口良久,最后她还是决定不说明为好,免去两人的尴尬,叶田氏是聪明人,不用她说得太明白。
叶田氏完全是错愕的样子,林珑这话说得很模糊,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丈夫的身体,只是有珠姐儿这前例在,她本能地认为没可能,而且夫妻行房,丈夫是不太勇猛但也没看出有隐疾的样子。
“六婶母,我那不过是说说,你听听就好,其实有时候我们女人也无须太被动了。”林珑说了这一句,就亲自挑帘子出去,做不做的决定权在叶田氏的手中,她不好说些鼓动她的话,只能言尽于此。
“侄儿媳妇说的是哪儿的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叶田氏也跟着下马车,“这孩子自己生的和别人生的能一样吗?”最后似下定决心,“我回头去试试你叔父的意思,可能少不得要麻烦一下尧哥儿。”
“好说,六婶母可不要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才好。”林珑看到叶田氏似乎真打算为叶老六寻医问药,虽然乐见这发展,但是男人的尊严有时候触不得,如果操之过急,只怕会适得其反。
“我晓得。”叶田氏朝林珑眨了眨眼,“不过这事还请侄儿媳妇一定要保密,不要说出去给人听闻,不然你叔父就不用做人了。”好在她清楚林珑的禀性,断不是多嘴之人,但少不得还是要吩咐一句这样才能真正安心。
林珑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个字也不会往外传,叶田氏这才放心地与她分手回去桃园。
带着重重心事进到屋里,立即就有大丫鬟迎上来。
“老爷呢?”
“在陈姨娘的屋里。”
叶田氏闻言,正在换家居服的手就是一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还是大白天呢,就揽着姨娘做那档子事合宜吗?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迅速地套上衣物,然后挑帘子出去直奔陈姨娘所住的西厢房。
在窗外就能听到屋里细碎的男女交欢的声音,她的脸色板得更紧,忍下内心的不适,重重地咳了一声,确定里屋的人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带着人转身回去正房。
喝了一碗茶,就看到丈夫匆忙挑帘子进来,她瞟了一眼,闻到丈夫身上的别的女人的味道,这心里不知道为何就有股排斥。
“你回来了?”叶老六尴尬地道,一掀衣袍坐到妻子的对面。
“你身上的味儿我不喜欢,赶紧去洗一洗我们再说话。”叶田氏面无表情地道。
“哦。”叶老六也没有反对,心知对不起妻子,他起身立即就往浴室而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才再度出现在妻子的面前,这回身上是干爽的气息,“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是不是我没话说就不能把你叫来?”叶田氏心里不舒服,所以故意找丈夫的碴。
“我不是这意思,你别误会。”叶老六忙解释,“你也知道老姨娘到庵里去得不放心,我身为人子总要让她安心才是。”等于是为自己在大白天与妾侍做那档子事找个由头。
叶田氏知道过多的计较只会把他推得更远,遂掩下心里的不舒服,“这事做多了伤身,夫君,我知道你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叶老六顿时不说话了,眼神一片黯淡。
“夫君,你别这样,我看了难受。”叶田氏叹了一口气道。
叶老六这才一脸歉意地看向妻子,“都是我没用才给你那么大的压力,也好,我这么操之过急只怕更难有子嗣,娘子,我会缓一些的。”
叶田氏得了丈夫这话,脸色和缓了一些,为了让丈夫高兴一下,她把林珑在车里说只要出府单过后可以允许他们接回万老姨娘奉养的事情,丈夫果然一脸的高兴。
“真的?她真这么说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
叶老六这才叹息一声,“说来做得不对的是姨娘,难为他们小夫妻能这么般大方不计较,我瞅着能不能找个由头我们搬出去单过,这样姨娘也不用在庵里一个人孤单。”
“这个谈何容易,老侯爷和老太太不会允许的。”叶田氏道,“这个得再想想,你可不许莽撞行事惹怒公爹婆母。”
叶老六点点头,“我哪会这么不知分寸?我是庶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如果他去提出府单过,势必要得罪其他的兄长,尤其是五房,所以这个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叶田氏其实从不求叶老六出人头地,他不愿走科考一途,她也不逼他,反正两人的家底也有不少,够他们一家三口花销的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这个男人是窝囊废,她也从不嫌弃他,他纳了妾后有几分冷落她,她纵使生怒也不会让他难堪。
她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坐在脚踏上握住他的手,“夫君……”
叶老六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的愧疚更深,“娘子,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你我是夫妻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叶田氏更是握紧他的手,转头朝屋里的大丫鬟道:“都出去吧。”
“是,太太。”
一众的大丫鬟鱼贯而出。
“娘子?”叶老六更为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心里没个底,面容更有几分焦虑,拉着她的手要她起来坐到罗汉床上来再说,她就是不动。
“夫君,我们夫妻这么些年,我做为你的妻子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