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士为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倒也是,在下的妹妹也时常让在下操心,侯夫人真是个好嫂子,侯爷能得你为妻实是他的福份。”这话他说得万分感慨,似乎带着几分遗憾。
林珑顿时感觉更为古怪,扯了扯脸皮,“我能嫁他也是我的福份,他是个好丈夫。”
尉迟士在听到这话时,身体微微一僵,随后表情不太自然地应和了两声。
林珑不想再与他站在这宫道上说话,让人看去也不大好,遂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家下还有事,先行告退。”
尉迟士也不拦她,朝她点了点头。
林珑微微晗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走,对于摸不清底细的人,她一向实行避而远之的策略,她还有一对儿子没抚养长大,万万不能出了什么事,把丈夫孩子拱手让给下一任,她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越发胡思乱想,走得就越快,脚下却是不注意一绊,她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侯夫人?”尉迟士急忙上前去与一旁的宫娥扶她起来,看到她的膝盖上面百折裙的布料都蹭破了,露出微微带血丝的破皮样子,他的眉头就是一皱,“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掏出帕子,在林珑来不及阻止的时侯就用帕子直接给她包扎起来,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两人熟络不已。
林珑不由得发愣,对这个尉迟侍卫更是熟悉,可她与他确认过,他们俩真的不认识啊,下意识就问,“我们很久以前见过?”
尉迟士动作一顿,随后还是给她包扎好,然后忙站起来退开一步,谨守男女大防,“这是我与夫人的第二次会面,夫人不记得了?”
林珑看他坦然的样子,真不似说谎作弄自己,这才打消了心底的些微疑虑,“谢过尉迟侍卫了,这帕子改日我洗干净,再给尉迟侍卫送回去。”
“侯夫人,不用了,不过就是一方巾帕,又值几个钱?”尉迟士忙道。
“这是必须的,就这么说定了。”林珑单方面道,对于这个尉迟侍卫的底细,她也正自好奇着,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探一探,为何这人老给她一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不待这尉迟士再拒绝,她扶着宫娥的手,略有些瘸拐地离开。
尉迟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握紧成拳,一条条青筋更是凸出,最后看不到她的背影,这才叹息一声转身往深宫里面走去。
往后自己在她面前要更谨慎才是,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让她识破。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蓝天白云,这造化弄人,以前他不信,现在却是深信不疑,好一会儿,他才收起心思继续前行,还有好多事没做,其他的只能抛到一边去。
林珑由宫娥扶着上马车,一直侯着的如雁和如眉两人看到她的伤势,均大吃一惊。
在马车起程离开的时候,如雁给她把那方巾帕解开,然后擦干净伤口,再撒了些金创药重新包扎,“大奶奶,这是怎么摔的?都见血了。”
“一时没看路,摔到地上磕着地面,没大碍的,不用惊呼。”林珑不以为意地道。
“裙子都破了,还没事?”如雁不禁有几分碎碎念,回头必要落得侯爷的责骂。
林珑也不劝阻她,倒是如眉惊讶道:“大奶奶,这帕子是谁的?我瞅着不是奶奶的。”
这帕子上的图案又土又丑,针线还不齐整,一看就是劣等手工,这不可能是林珑的物件。林珑身为侯府夫人,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讲究?那都是精细得很,极考功夫的。
林珑接过如雁手中的帕子看起来,上面绣着两只鸳鸯戏水,只是这两只鸳鸯看起来像溺水的鸭子,绣工之拙劣,连她也看不过眼。
尉迟士给她包扎的时候,她还没有留意到这帕子的图案,这会儿才仔细看,这绝不可能出于京城贵女之手。各大贵族之家,哪家的闺女若是绣出这样的玩意儿,那可是要贻笑大方,往后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尉迟士一个大男人哪会拿如此花哨的巾帕,显然是爱慕他的女子给他的,本来她心底一直隐隐将尉迟士与高志做对比的,但现在看了这帕子,她顿时打消这念头,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高志就算没有见到尸首,或许真的活着回到京城改容换姓,也断不会看上这样粗鄙的姑娘,更遑论收下她的帕子带在身上?想当初在苏州时,这个昔日的国舅爷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是长得如花似玉,外加多才多艺,这眼光高着呢。
能把鸳鸯绣成这样的女子,这出身肯定不好,就算不以绣工出名的贵女,但要拿出像样的绣件,并非难事,毕竟还有亲娘抓紧着呢,哪会让自家女儿懈惰?
“这是别人的,你回头清洗干净了,我再送回去给人家。”她把帕子交回给如眉。
如眉听令地收好,只是仍旧损道:“不知哪家的姑娘脸皮这么厚,这样粗劣的绣工就别拿出来现,连奴婢也要笑话两句……”
林珑没有应声,歪躺在如雁调好的迎枕上,这趟进宫得了不少消息,她要好好想想才行。
如雁轻撞了一下如眉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个不停,眼角还朝主子努了努。
如眉这才赶紧住嘴,暗暗感激地朝如雁点了点头。
如霞的下场,她们这些个大丫鬟都看在眼里,一向和善的大奶奶竟是连个改过的机会也不给如霞,可见无论多和善的主子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她们想要向香椽素纹看齐,就更要花心思花工夫。
马车里静悄悄的,待林珑整理了一番思路,准备坐正身子的时候,马车却是一顿后停了下来,她不悦地道:“出了什么事?”
“回大奶奶,有人拦下我们的马车。”车夫道。
林珑正要轻掀车帘子准备看一看这个大胆拦车的人,结果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一见到这人,她的神色不由得一肃,哪怕事过境迁,对这人仍旧半分好感也欠奉。
“沈之良,你拦着本夫人的马车做甚?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夫人不客气了。”
沈之良仔细地打量着林珑的面孔,生过孩子的她越发显得娇嫩,比起姑娘家家的时候更为漂亮,也更加诱人。虽然她的面容略有憔悴,但是肌肤甚好,一副吹弹可破的样子,不可否认,叶旭尧应是极疼爱她,思及此,他的拳头不由得握紧,哪怕心有不甘,他也没有立场再指责她。
“我就要成亲了。”他似宣告道。
林珑觉得莫名其妙,两人的婚约早在八百年前就取消了,他成亲与否关她什么事?“你就算要成亲也不能拦着我的马车,沈之良,我可是当朝郡主和侯夫人,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撒野。”
“林珑,不要再为难我爹,他混到这位置不容易,不比你的夫婿有祖荫。”沈之良仍旧径自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现在有心思去为难你爹?”这人有病吧,还不轻,林珑思忖。
沈之良听闻,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是你们襄阳侯府做的,那为何我爹被外放?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别找我爹,当日负了你的人是我……”
“沈之良,我对于你们沈家没有半分兴趣,你爹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你最好给我让开路,我还有急事要回府。”林珑严肃着一张脸道,“你我有过婚约之事,确是我生平最为不齿提及之事,又岂还会对你这个人上心?如果你不出现,我早就把你忘到了九宵云外了。”不顾沈之良大吃一惊的表情,她示意车夫不用管这沈之良,赶紧扬鞭回府。
车夫是侯府出身的,一向自视甚高,鞭子一扬,就真个重新驾起了马车,好在沈之良闪得快,不然很可能真要残废了。
林珑在马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冷笑道:“沈之良,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对待狗我从来都是一鞭挥之。”
沈之良的面色苍白一片,其实心底早就知道她对于自己绝不会有好脸色,但远不及听到她无情的话来得更伤人心,看着马车驶远,他握紧拳头,“你就那么恨我?我……后悔了还不行……”
是啊,他真的后悔,与叶旭尧斗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这次父亲调职出京,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没有叶家的小动作?只知道他要再见她一面。
可这一面,换来的只是自取其辱。
“爷,我们回府吧。”一旁的下人劝道,现在府里的气氛不大好,但自家少主子的婚事将近,还是勉强有几分喜气。
沈之良怔忡地看着那消失的马车,心灰意冷地正要上马,哪里知道马缰绳被人扯住,他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一直纠缠着他的鲁慕青?
“松手。”他喝道。
“不松。”鲁慕青好不容易才逮住他,自然任性地道,“之良,你就真的要娶那小贱人?你的未婚妻是我,你要娶的人也是我……”
“你做梦!”沈之良不留情面地喝骂,“姓鲁的,你也不照照自己这丑陋的嘴脸,就算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娶你这种恶毒的妇人。”
“那小贱人有什么好?她不就是会装罢了,我是一心爱慕于你,那件事我已认错受罚,你怎么还不原谅我?”
“取消两家婚约一事,是我们全家人决定的,我们沈家没有一个人欢迎你。”沈之良说完,甩开这鲁慕青,当即就踏上马蹬,骑到马背上扬鞭而去。
鲁慕青看到他骑着马走远,流着两行泪看着他无情的背影,“之良,我不会放弃的,你听到没有——”
鲁家的丫鬟在听到自家姑娘那不要脸的宣告后,都退后了好几步,真想装做不认识这个不知羞耻的姑娘。
自从沈家取消婚约以来,自家姑娘越发魔怔,连老爷与太太的骂也不听,非要死命地缠着沈家少爷不放,哪怕人家并不喜欢她?
太太几次要给她找门亲事,无奈冰人一听到她的名字,当即摇头,直言,“你家的姑娘没人敢娶的,整一个鲁姑娘,有哪家儿郎会看上?又有哪家夫人会看上?还不提死命缠着沈家少爷一事呢,一提我都觉得丢脸。”
气得太太轰走了好几个冰人,更是将姑娘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以为姑娘改过,这才放她出来,哪里知道这还变本加厉了呢?
鲁慕青浑然不觉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她誓要得到沈之良,绝不能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遇上了沈之良一事,林珑只觉得倒霉,这人绝对脑子不正常。回到襄阳侯府的时候,天色早已偏西,她这奔波了一整天,身子再疲累也还要先去向叶钟氏回报。换下那条残破的裙子,重新整装就进了主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钟老太太婆媳仍没走,正与叶钟氏交换意见。
叶钟氏一看到她,忙让她过去坐下,“我听你外祖母转述了圣上的话,这是个什么意思?皇后娘娘那儿可有透露出什么消息来没有?”
“姑奶奶,你就算再急也得让外甥媳妇喘口气喝口茶水润润喉啊。”钟郭氏倒是还记得林珑跑这一趟不容易。
叶钟氏忙一拍脑袋,“多得大嫂提醒,你看我这一着急就猛出错,来人,给大奶奶上茶。”
“婆母,这不急。”林珑这才得到出声的机会,她知道叶钟氏不是有意怠慢自己,所以也不会真的与她计较。
三双眼睛都期盼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苦笑了一下,“我正想拿这话问一问皇后娘娘,皇上却老待在娘娘的寝宫不走,我终没有机会问出口。”
叶钟氏第一个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皇帝开金口说的那一番话带给她很大的期盼,现在又没个准信,这心里终究七上八落的。
钟尤氏却没有表现出失落,“外孙媳妇也是辛苦了,过后再私下问一问娘娘就好,我们现在干着急无济于事。皇上的性子我了解,他一向以国事为重,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求他的原因。只是太后终究让我失望了,”目光歉意地看向叶钟氏,“儿啊,终归是娘害了你的女儿……”
“娘,你别这么说,合该君姐儿命中有此一劫。”叶钟氏感慨地道,“如果她真的能跨过这一步,我愿此后余生都吃长斋,为她积德积福……”
“婆母。”林珑忙唤她一声,这种愿誓不能乱发的。
“儿啊,你这又是何苦?”钟尤氏到底也心疼女儿。
“你们别劝我,今儿个我说得出这话,他日菩萨灵验了,我就真的给菩萨重塑金身,吃长斋。”叶钟氏掷地有声地道。
钟尤氏叹息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也罢,如果外孙女真能跨过去,为娘也与你一道还神。”
“娘。”叶钟氏不禁又哭倒在母亲的怀里。
钟尤氏抱着她一块儿痛哭,一旁坐着的钟郭氏和林珑也暗自垂泪。
这两人,一老一病,钟郭氏和林珑只能哽咽着一人劝一个,绝不能为此再发生什么憾事,劝了又劝,方才让两人止泪。
对于苏梓瑜告诉她朱翊秘密调兵一事,林珑只字不提,这事关朝廷机密,说出来非但没有益处,还会让大家都担心。至于汝阳王妃的异状,她犹豫再三也选择了不说,说出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只会加速叶钟氏的病况。
四个女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叶钟氏看到因为她,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遂提起了一些喜庆的事情,“对了,大嫂,你与权家的婚事准备得如何?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钟郭氏一愣,知道叶钟氏这是想缓和一下气氛,遂道:“准备得七七八八,现在就等吉日到来,顺理成章把婚结了就是。”
叶钟氏怔了怔,“这一入秋就是好啊,到处都是喜事,这喜帖一张接一张的,我都要应接不暇了,惟有我的君姐儿……”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不想触钟郭氏的楣头。
“姑奶奶,一定会否极泰来的,我相信我们外甥女一定是福大之人。”钟郭氏摩挲着叶钟氏的手背,一副肯定的样子。
“但愿如此。”叶钟氏苦涩地道,“看看我,又提起这伤心事做甚?来来来,给我说说喜事的安排……”
钟郭氏这才仔细地把小儿子成亲的细节一一道来,当然少不得要与叶钟氏商讨一下,毕竟叶钟氏还是媒人呢。
林珑看到自家婆母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钟尤氏心事重重,对于这小孙子成亲一事,几乎没有半分热衷,她也不怕儿媳妇不高兴,径自喝着茶水半声不吭。
天色不早,钟氏婆媳也告辞家去,叶钟氏仍是病体不好送客,林珑亲自送这两位长辈出去。
钟尤氏这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今儿个,外祖母承你的情了,孩子,若不是你,只怕外祖母这会儿也没有人了。”
“外祖母别这么说,我是晚辈,这是我应做之事。”林珑并不居功自傲,对于钟尤氏,她虽然与她不太熟络,但到底还是敬她这个老太太。
当初她儿子落地和满月时,这老太太可是送了一份相当厚的礼,这些个事情她也铭记在心。
钟老太太轻拍了下她的手,这才由儿媳妇扶着上了马车,“回去吧,你也忙活了一整天,好好歇歇,再急我们现在也解决不了君姐儿的事情。”
“是,外祖母。”林珑道。
这会儿她有几分明白老太太为何在太后寝宫那儿犯犟了,其实她何尝不知道现在急不来这事,无非就是要逼太后表态,宁可冒着一死的机会,只是终归太后还是让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