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瑜行至大殿的丹陛上的凤椅前,两手一伸,“都平身吧。”
“谢娘娘。”众人道。
这才慢慢地站直身子,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衣服摩擦的声音极响。
“今儿个召大家进宫来,实是有事要与大家相商,如今南方灾情严重,我们妇道人家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一下呢?”苏梓瑜语气沉重地道。
其实正是林珑所猜的那样,皇帝朱翊为了国库空虚发愁,哪怕有所准备,但这次受灾的面积十分广阔,再加上叶旭尧这钦差没到之前,江南等地的贪腐十分严重,十成的救灾我资能有一成到灾民手中已是万幸,层层贪腐,已是令当今帝皇十分的震怒,更是连下三道圣旨给叶旭尧,给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力。
朱翊心情不舒爽,尽管在妻儿面前已有所掩饰,但苏梓瑜与他年少就认识,可以说对他是十分了解的。遂把一对儿女交给晋嬷嬷等下人带出去照顾,她亲自给丈夫沏了一碗茶递到他面前,并且少有温柔地到他身后给他捏捏肩骨试图让他放松心情。
“皇上有何心事可以与臣妾说,我们是夫妻,臣妾尽管不能与皇上分忧,但听听皇上倒苦水还是可行的。”
她的刻意温柔令朱翊有几分受宠若惊,当时就伸手握住她的手,一个使力将她抱坐在怀里,埋首在她的香肩处,“还好,有你,有我们的儿子和女儿……”
她轻抚他鬓边处,神情比平日柔情了百倍有余,这段时间他有多焦虑她都是最清楚的,每每半夜她醒来之时,都能看到他披衣站在窗前愁眉不展。
“皇上,我们是夫妻,你有何难处都可以对臣妾直言,臣妾只想你的心里痛快一些。”她当时稍有迟疑,“可是国库银两不够?”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之前那场对蒙国的大战也是颇耗银两的,哪怕打胜了这场仗,又有汝阳城来分担一部分费用,可对于偌大贫富不均的帝国而言,这场消耗还是挺大的。
就算这几年来朱翊抄了不少犯官的家,把他们的家资充盈了国库,可还是杯水车薪,救灾根本就是花钱似流水,在这点来说,朱翊还是个合格的君王,至少他对自己的子民是真的负责任。
她还记得当时朱翊猛地自她的香肩处抬头看她,对于她一猜即中的事实并没有否认,他们夫妻实在太熟悉彼此了,所以他直言问道,“莫非梓瑜有好办法?”
她那会儿神秘一笑,“既然是为银子发愁,那臣妾还是能稍稍帮得了皇上的忙,皇上且看着好了。”
因而就有了今日的集会。
一听到苏皇后提及灾情一事,在场的人顿时都明白皇后宣召她们进宫所为何事?一切都是为了银子。
后宫妃嫔有好些个都面面相觑,她们口袋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就这样皇后娘娘还要打她们荷包的主意,这个心塞真的难以对人言。
至于那群外命妇们,其实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她们都是一府主母,并且大多出身高贵嫁妆丰厚,可以说是相当有钱,不过谁愿意凭白地拿出来?因而也是一阵的沉默。
场面静得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苏梓瑜不急,她的面上神色还是严肃和缓的,不过被她一双厉目盯上,那些个后宫嫔妃和贵夫人们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实在不愿被皇后娘娘看上啊,以前求之不得的现在却是避之惟恐不及。
这些事苏梓瑜命红菱与林珑打过招呼,所以林珑早已是心中有数,她得表态配合苏梓瑜行事,早点把赈灾款筹集,也好让正在灾情第一线的丈夫能便宜行事,不至于因为赈灾银子的减少而焦头烂额。
所以她第一个出列,“义母大善,儿臣佩服之至,为响应义母的号召,儿臣愿意捐五万两银子。”
她这一松口捐款,当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纷纷暗中砸舌。
这襄阳侯夫人实在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不过一想到她那间日进斗金的玉肤坊,倒也不希奇她的有钱。她们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玉肤坊的座上客?每个月少说都要花上千儿几百两在玉肤坊里面,林珑焉能不赚钱?
林珑倒是坦然地面对众人的注目,这事总得有个牵头的人,而她是苏梓瑜的义女,自然得第一个出来表态。
“甚好,义安,本宫以你为傲。”苏梓瑜立即表扬林珑。
“为义母分忧是儿臣的份内事,如今灾情严重,儿臣也想要为灾民尽一分力。”林珑说得冠冕堂皇。
苏梓瑜自然是面上一片安慰之情,少不得要称赞一番林珑品德高尚的话来。
有一就有二,静王妃也没有含糊,立即出列表示认捐二万两银子。
她没有林珑私房钱那么多,不过林珑的起点太高,她也不能太小气就捐个几千两。
有人带了头,立即就有不少贵妇人表态认捐,数额都是万两以上,少有人降至千字头的,谁也不敢捐得太少从而让皇后娘娘记住,往后阻碍了家中丈夫孩子的晋升之路,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一府主母还好些,后宫等级低的妃嫔就真的叫苦连天了,如果娘家得力的还能手头宽裕一些,碰上娘家也穷的就真的没辙,在这捧高踩低的后宫,她们如何能来钱?
所以这款就捐得不如那群外命妇来得高,就连几十两都有出现,实在是囊中羞涩,又不得宠于皇帝,能捐个几十两已是上限。
苏梓瑜倒是没有嫌少,这些后宫嫔妃的日子过得如何,她是最清楚的,在灾情证实之后,她就已经削减了后宫的开支,人人减份例,就连胭脂水粉、衣裳钗鬟也减去五成之多。
后宫之人叫苦连天,林珑的玉肤坊因为宫里订单的锐减,同样收入下降得相当厉害,好在她年初察觉事情不对路后,就没有大肆扩张,如今紧缩之下还能与众人共度时艰。
倒是林琦看到收入减少,少不得要叹息一番。
这间玉肤坊并未因为她们姐妹外嫁而分割,各股东分了红之后,林家那份一向是分成四份的,林珑姐弟仨和林绿氏都占有一份,因而林家的日常开支都极充裕,也能供得林栋继续求学吃药,重要的是不用靠姑娘们的夫家补贴,自家姑娘们在夫家也能抬头挺胸地过日子。
就这么一个下午,苏梓瑜就筹得百万两银子的赈灾款,因而她也大方地把她磨墨让朱翊写的积善之家的四个大字一一赐给这些慷慨解囊的内外命妇。
一群贵妇人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都暗自苦笑,几万两银子就换了这么张纸,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些是帝后赏赐,倒是回去后让人裱起来挂在堂上,以后就当做是传家宝吧。
想到这里,众人又觉得这几万两花得还算值,不然平白无故的如何能得到帝后的手书?还是积善之家这几个深具褒义的词。
但就算如此,这些女人告辞退出皇后寝宫时,这心还是在滴血。
林珑被苏梓瑜留了下来,母女二人从正殿移到偏殿的暖阁坐下,绿素奉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这次还是多得你配合唱双簧,不然她们没有这么爽快。”苏梓瑜含笑地看向林珑。
林珑没有居功,“义母,这算得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再说我这间玉肤坊若不是有背后有义母给撑腰没人敢闹事,不然哪能日进斗金,这不过是饮水思源罢了。”
她得了苏梓瑜很多实质上的好处,又哪会不配合她行事?这区区几万两她还是拿得出来的,再说这可是侧面配合她丈夫的差事,更是不会推拖。
苏梓瑜的眼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林珑这义女一向懂本分又知恩图报,就算自己并不图这些,但孩子如此乖巧懂事焉能不疼上几分?
她伸手覆在林珑的手背上,“等这次灾情过了之后,义母一定会让你把这些都赚回来,最近就只能大家共度时艰了。”
林珑从来不担心生意,等将来日子好过了,她的玉肤坊只会更上一层楼。“义母,天下商家都是最有钱的,如果能从他们的口袋里面掏出钱来,这赈灾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苏梓瑜笑着茗了一口茶水,“我也正有此意。”
林珑一想到那五万两就换了张积善之家的手书,顿时就明白对于帝后而言,要掏出商户口袋中的银子还真的只是动动手即可。
果然,等她出宫回府后,苏梓瑜就拿着胜利成果前去找朱翊。
☆、第四百零九章求子
朱翊在看到这百万两银子的赈灾款时不由得也咋舌,似笑非笑地看向妻子,“没想到我们大顺朝的贵妇人如此富有。”
苏梓瑜“噗哧”一声笑出来,“这有什么的,她们都执常一府中馈,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又是由臣妾来牵头,为了在臣妾面前讨个好,区区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在话下。”
她是深知那群外命妇们都在想什么,所以当看到国库空虚之际,第一个想法也就是从她们的身上搜刮出一笔银子来。
有了这笔赈灾款,朱翊的眉头不由得松了松,大笔一挥就把这批到手还没有捂热的银子大部分就批给了正在江南赈灾的叶旭尧,这救灾一刻也不能缓,为了这个,他登基十八年的庆典都已取消,没必要再劳民伤财。
“朕也不能落后你太后,你看,这是朕给那些商家准备的。”朱翊把自己写的大字展示给苏梓瑜看。
苏梓瑜原本正要提这事,但没想到丈夫已然是想到了这群逐利之徒,只见上面写着什么天下第一布庄/绣庄等等不胜枚举的横额,顿时掩嘴笑道,“皇上打算如何将这此赐给他们?”
朱翊挑眉看她,“价高者得。”
苏梓瑜这会儿觉得自己之前搜刮那群内外命妇的手段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人家搞个价高者得,自己不过是令其捐款,实在是比起奸诈来说自己根本不及面前这男人。
“皇上都有主意了,之前又何必做出无计可施的样子给臣妾看。”她不高兴地道。
朱翊好笑地看着她这副不服气的样子,伸手揽她到怀里,“我这不是向你学的吗?”
苏梓瑜轻推开他,“得了,臣妾就不献丑了,我还是去看看那俩小家伙在做什么,皇上您忙。”
福了福,她转身就走出御书房。
朱翊摸了摸鼻子,也没有与妻子计较,而是坐下来思考如何才能从那些储粮大户的手里弄出粮食来。
林珑回到府里的时候华灯初上,先是到主院向叶钟氏汇报一声。
叶钟氏拉她坐下,“还没有用膳吧,我让人给你备了晚膳还在厨房热着,这就让她们端上来。”
林珑不由得一阵感动,苏梓瑜忙着要去与皇帝汇报赈灾款一事,倒是没有留自己用晚膳,所以现在正是饥肠辘辘,原本还想着向叶钟氏禀报一声后就急忙赶回南园祭五脏庙。
“谢过婆母。”她诚意道。
叶钟氏拍拍她的手,“娘娘这个时候宣你进宫,我也猜着必是有事,哪还有心思留你用晚膳。”看到大丫鬟摆了一桌子的菜肴,“赶紧吃吧。”
林珑也没有客套,与叶钟氏当了几年婆媳,就算日常行事仍有几分谨慎,但已经渐渐地在这婆母面前放开来,毕竟像叶钟氏这样开明的婆母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匆忙用过膳后,大丫鬟把残羹冷饭收拾妥后就上了香茶退守一旁,林珑边捧茶碗喝了口甘香的茶水,这才把苏梓瑜宣她们进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也难为娘娘了,不过你这次做得好。”叶钟氏到底曾经是襄阳侯夫人,自然明白在这样的时刻就不是小气之时,“那五万两银子算公中的,回头你让账房划出来。”
“婆母,这,五万两儿媳还出得起。”林珑不好意思道,再说这事关她丈夫的差事,甭说五万两,就是十万两她眼也不眨果断拿出,再说她家男人还有私产的,每年的进项并非玉肤坊可以比拟,可以说她手头颇为宽裕。
那几年穷怕了,哪怕现在手中银子不少,可她也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不过该支出的地方是绝不能省的。
叶钟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知道你们小俩口有点私房,这钱还是留着你们压箱底吧,别跟我啰嗦,不然我可要改主意了。”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偏向林珑了,一想到这儿媳妇曾经为她付出的,又兼之为她生了四个宝贝孙子,就真真把林珑当成了女儿看待,因而也不叫她白花这点银子。
小俩口的私房钱如何能与公中相比?这份家业迟早也是大儿子这一房的,在这点上,哪怕她更疼叶旭融这小儿子也不会偏私,历来嫡长子都是占有大部分家业,这是规矩。
林珑见状,这才没有再推辞,而是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侍奉叶钟氏这婆母,比起这世上大部分的儿媳妇,她已是幸运的让人嫉妒,人得要惜福才能享福,这点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婆媳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林珑方才起身打道回府,至于在叶钟氏这儿睡熟的俩大儿子她就没有抱回去了,还有那俩小的得照顾,就只能留在主院由叶钟氏照顾。
毕竟她只有一个人,孩子却有四个,实在是有时候兼顾不来,不过一天当中她还是要抽出时间与俩大儿子亲近亲近,孩子是自己生养的,不能全然托付给别人,她这当娘的一定要尽心才行。
翌日,朱翊那搜刮商家袋里银两的措施就使了出来,在大顺朝顿时一石掀起万重浪。
林琦急匆匆地过府来找自家亲眼,刚掀帘子进来就急道,“姐,你听闻没有?”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林珑看到妹妹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不由得还是端着长姐的架子训了一句。
林琦“嘿嘿”一笑,抚了抚鬓边碎发,“我那不是急着有话要与你说嘛,再说我再如何毛躁,我家那口子都不嫌。”
林珑白了妹妹一眼,看来将她嫁给霍源正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那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姐,我听闻丰盛德的周家正准备花大笔银两去竞投那个什么天下第一香的匾额,还是圣上亲笔所书,姐,我们可不能让他们抢去这荣誉,不然以后玉肤坊还如何混下去?”林琦这会儿满脸的焦急,这周家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讨人厌得很。
林珑怔了怔,没想到周家会抓住这机会想要打个翻身仗,不过这是皇帝敛财赈灾的手段,她不好破坏,细思了一会儿,她却是可以加一把火把这价格炒高,这样一来周家几乎用尽所有的家财去拼一个这样的匾额,再碰上这么个时世,周家的流动资金断绝又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本,这可离倒闭不远了。
“你先别急,周家抢去这个什么天下第一香又有何干系?你看我那六婶母连头也没冒,证明她看得比你远比你透彻,我们是什么背景,周家又是什么背景?这不是明摆着吗?”她忙示意妹妹镇定一点。
只投了个匾额回来没有什么作用的,她可是苏梓瑜的义女,堂堂的义安郡主兼襄阳侯夫人,而如今妹妹嫁的霍源也不是寻常人,周家就根本不够瞧,要不是她不屑于与周家计较,又看在王周氏这表弟妹的面子上,早就整垮这周家了。
“姐,你有好计谋?”林琦忙道,她可是对她家亲姐了解得很,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姐可不会这么镇定。
“你且附耳过来。”林珑朝妹妹招招手。
林琦立即凑近亲姐,听到亲姐用极低的声音说着算计的话,她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姐,这法子好,断去其流动的银子,就让周家空抱着那个什么天下第一香的匾额做梦去,我这就去办。”
说到就去做,这一向是她的风格,所以她立即起身打算如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离开。
林珑不禁想要抚额,忙唤住,“且慢。”
“姐,你还有什么吩咐?”林琦睁大眼睛又坐下来,打算捺着性子听亲姐详细说。
“琦儿,你现在可是官夫人,不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有些事不用我们自己出面,交给手下人去办即可,不然我们养着他们做甚?”林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