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自由滑，何翩然稳下心跳，那才是她更想呈现的节目，在她职业生涯的最后，她唯一想留下的永恒。
☆、第186章
何翩然走下等分席，大脑仍然在因为刚刚的亢奋一片空白。
压抑后的爆发最让人痛快，她自己都没发现一直在攥着拳，关节都有些发白了。许伊是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朋友，不等反应过来，许伊已经飞扑到面前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何翩然这才回到现实，脖子湿湿的，许伊的眼泪和汗水交织在了一起。
”太好了……太好了……”
许伊只能哽咽的哭出断断续续的字句，何翩然紧紧抱住她，反过来安慰道：”好啦好啦，等自由滑比完再祝贺我吧，不要哭了，明天可还有你的自由舞呢，眼睛肿了上妆可要难看死的。”
听了这话，许伊立刻抬起头，猛揉眼睛，抑制住剩下还没来得及涌出的泪水，”先把自由滑的份哭出来一半，要不等你自由滑最后滑完，我就要泪尽人亡了。”
”出息，”走过来的舒涵笑着拍了下许伊的肩，尽管眼里也闪动着泪花，但能看出她还是极力克制住了情绪，”风扇你太棒了！自由滑也这么发挥，这历史上第一个卫冕女单冠军的人，你可是前无古人了！”
”你别给她压力好吧！”袁铮瞪了舒涵一眼，”你别听她的，怎么滑都行。”
”你以为风扇像你一眼脆弱啊！”舒涵冲着袁铮挥了挥拳。
”这叫心态保护，亏你滑了那么多年冰。”
”就你懂的多，刚才你快断气儿的样，我都不惜的说你。”
”谁要断气了！那叫被美震撼所以仿佛窒息好么！”
中国队因为何翩然的发挥而氛围热闹，大家都喜笑颜开，轻松愉快，何翩然也和大家笑成一团，轻松的如同卸掉了这些年全部的重负。
但接下来，还有苏薇的比赛，最后一组出场的她，是全队的吉祥物，最让人疼爱的小师妹，结束了短节目全部比赛的队友们一起给她加油，苏薇爱紧张，特别是重大比赛前，每次都是何翩然安慰她，陪她聊聊天松弛情绪。虽然在何翩然因伤告别赛场这将近两年时间里，苏薇已经自己面对了很多大赛，以她的实力，其实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但何翩然还是不太放心，最后一组热身时，来到候场区。
最后一组前的六分钟热身可谓高手云集，夏天、瓦伦蒂娜当之无愧是其中焦点，每当她们完成一个技术动作，都有观众欢呼尖叫，拼命挥动手里能挥动的一切，海报、国旗、娃娃……极尽所能的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当苏薇滑过靠近看台的位置，许多千里迢迢来到莫斯科为中国队加油的观众也欢呼雀跃，热情如火。
热身结束，所有选手一个个走下冰场，带上刀套，余教练走到何翩然身边，对她说道：”小苏说，上场前有话对你讲，你快去吧。”
何翩然有点诧异，这时候，一般都是教练最后和马上比赛的选手做最后交流，安抚情绪，叮嘱动作要领，然而苏薇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和自己说话？但她不敢耽搁，急忙走到场边广告板的后面，与苏薇面对面，”怎么了？紧张吗？”
她的再次出现，引发梅加体育馆不小的骚动。
”来之前很紧张，不过热身的时候忽然就不了。”
苏薇伸出双手，何翩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伸出自己的手，两双手隔着广告板和软墙交握，”要加油，注意动作的衔接。”
”师姐，我有话想和你说。”
”好的。”
”师姐，你知道吗，这个曲子是我自己选的，一直以来你的节目里我都最喜欢《月桂》，这赛季的短节目，是我想送给你的。”
苏薇的短节目来自德沃夏克歌剧《水仙女》中的著名咏叹调，这首咏叹调的名字，叫做《月亮颂》。
何翩然眼睛里忽然湿漉漉的，她极力忍住落泪的冲动，握紧苏薇的手，”谢谢。”
”没有你，我可能已经选择离开了，在认识你的这七八年时间里，你不只是我的师姐，你还是我的朋友、我的教练、我的后盾……师姐，最重要的是，你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我的目标，不是为了你的成绩，而是我想像你一样能够滑出那么美丽的节目，你能够享受在冰上的每一刻，你在我最灰心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你不是阳光，没有阳光那么强烈和热情，你更像月光一样，出现在我的黑夜里，最后带我找到了最想走的路，谢谢你。”
苏薇的真挚让何翩然落下了眼泪，”如果不是你带伤坚持，我们今年不会有两个名额，你所有的荣誉都是应该的，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她还想说什么，然而这时体育馆的广播已经按照程序开始介绍苏薇，她必须马上登场。
这一次反而是最爱哭的苏薇没有落泪，尽管眼中闪烁晶莹，但她还是镇定自若的微笑，松开何翩然的手，后退两步，轻声说道：”师姐，这是献给你的。”
在何翩然泪眼模糊的视线里，苏薇随着介绍滑到赛场中央，掌声伴随一路，介绍终止掌声也消失不见，四周只剩下屏息凝神和瞩目，音乐轻轻响起，她翩跹舞动。
节选自钢琴开启的轻柔段落，轻盈的钢琴带起阵阵涟漪，长笛悠扬却略带忧伤的旋律滴进原本平静的潭水，苏薇淡蓝与银色交相辉映的裙裾随着她摇摆的身躯缓缓荡漾。
《水仙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月亮颂》作为其中最广为传唱的咏叹调，哀而不伤，悠扬动人，细腻的感情在苏薇的开场演绎下渐入佳境。
纤细温柔的水仙女很符合苏薇的气质，她用中式的内敛诠释这样一个西方歌剧中的悲情少女，压步不急不缓，与节奏切合，很有何翩然的风范。一直以来，苏薇都以师姐的标准要求自己，认真和专注不输给任何人的她，也拥有自己最值得称道的能力，或许因为何翩然夏天还有瓦伦蒂娜的存在，这个时代其他优秀女选手注定无法站在顶尖与她们俯视，但苏薇却用自己的实力与专研，收获了无与伦比的价值。她的滑行细腻，不急不躁，表演犹如清风拂面，细致入微，你可以说她是春风化雨，清净无声，也可以盛赞她旋花入池，轻柔曼妙，少女的美好淋漓尽致，即便是跳跃前的压步和一系列力量动作，也在她的柔软下赏心悦目。
第一个连跳是飞利浦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跳，苏薇腿部力量偏弱，这两年通过一系列力量训练尽力弥补，痛苦的体能训练和加强肌肉强度的训练让人每天都处在身体机能极限边缘，但她都咬着牙挺了下来，所以，当这个漂亮有力的连跳成功落冰时，完整的流畅性让观者兴奋尖叫。
这些华丽的动作背后，大多是汗水，甚至有时候还要不为人知的泪水。
随着长笛悦耳的尾音，提琴缓缓牵动人心，紧接着连跳的萨霍夫三周，把提琴的清扬展现出来，这是苏薇最擅长的跳跃，姿态优美，起跳标准，她像一弯柳叶一样被吹到空中，又轻稳落下，如果不是成功后引起的掌声，这动态的画面竟然能展现出静谧的柔美。
何翩然站在场边，她很少站在这个位置看别人的比赛，当小师妹滑过她的面前，高速滑行带起的风让她脸上的泪痕凉意阵阵。自己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薇时腼腆又害羞的模样，如今，师妹也已经能够为自己挣得名额，站在奥运会的冰场上，以最后一组出场的身份来骄傲的滑出想滑的曲目。
短节目三个规定跳跃的最后一条阿克谢尔两周跳，苏薇毫无悬念的完成，她的旋转姿态舒展美妙，令人赏心悦目，再加上本就婉转的《月亮颂》，冰面好像变成了月光下的湖水，银波荡漾。
”星夜的天空上银色月光，你的光芒照耀远方，你尽情地漫游全世界，注视这人们地窗户！啊，月亮留下吧，留一会儿吧！告诉我，我爱人在哪里？啊，月亮留下吧，留一会儿！”
……
”我要用双臂拥抱他，告诉他，在梦中想念我，哪管它只有一刹那，在远方的月亮啊，请你照耀他，告诉他我在这里等待他。”
……
”假如我爱人梦见我，愿把他从梦中唤醒，月亮啊！留下吧，留下吧，月亮啊，留下吧！”
……
虽然没有歌词，即便只有旋律，人们也能在苏薇的节目里找到那种无法言说的哀伤。《月亮颂》是水仙女送给王子的歌，但在苏薇的表演中，则不只是爱情的传达，它更像是一只在离别时哀伤的调子，更像是不舍的倾诉，极强的感染力悄悄顺着耳朵和眼睛，蔓延至人们心底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中央电视台的解说员看到这样的美好也忍不住感慨：”四年前何翩然的《月桂》把月亮女神呈现在我们眼前，四年后苏薇的《月亮颂》又带给我们这份柔情和艺术的感动，这两位冰面上的中国姑娘，用坚强和热爱在青春和奥运赛场上，留下了美好绮丽的画卷。”
抒情和古典的完美融合是德沃夏克的作曲名片，抒情也是苏薇最擅长的题材，一曲令人心碎的咏叹在她的诉说下哀而不伤，当最后的旋律在意犹未尽的欢呼声中消散，苏薇站在冰场上，美丽如画。
何翩然这次是真的没有控制住哭了出来。
苏薇说，这个短节目是送给自己的，自己热爱花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影响如此之大，会收获到这样的友谊和幸福，何翩然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快乐的泪水比悲伤的泪水更难抑制。
虽然用激动的长时间的拥抱来迎接师妹，但马上就要等分，还是余教练带着苏薇走到等分席，留下焦急的何翩然站在场下，而夏天这时经过何翩然，从入口的地方上场热身。
”你也要加油。”何翩然转头对夏天笑着说道。
”你都已经全力以赴了，我还会有所保留吗？”夏天回眸一笑，走上赛场。
对话刚刚结束，70.55的分数显示在了大屏幕上，这是苏薇创造的个人历史最好成绩！她的分数紧随何翩然之后，暂时位列第二。
接下来，东道主选手夏天即将登场，何翩然的分数已经占据第一占据了几个组别的比赛，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冰场上，还穿着运动服外套，正在滑行和简单蹦跳热身的夏天。
再加上瓦伦蒂娜，这三个人太久没有同台竞技，而这一次，也将是她们最后一次为了金牌殊死较量。
☆、第187章
”我的小亲亲，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叶格尔尼小心翼翼递上水壶，里面是他特意准备，不烫也不凉刚好最适合饮用的温水。
”这是要我留下遗言吗？”夏天差点笑出声来，她看着自己紧张的教练，第一次发现他比之前老了许多，黑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已难觅黑发踪迹，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紧张和不安，就像她看到的，等候孩子参加重要考试时着急上火但无能为力的老爷爷，她的心倏然软下来，”你是不相信我吗？”
”怎么可能！”叶格尔尼慌忙反驳。
”我以前比赛的时候你从不紧张，所以你是觉得，我会输给何或者瓦莱吗？”
”我对万能的基督发誓，如果我有半点不相信小亲亲的想法，我……”
”教练，谢谢你。”夏天用稀有的微笑打断叶格尔尼，留下一脸错愕和感动的他，滑上冰场。
东道主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当她的名字用东道主官方语言俄语播报出来，全场沸腾了，高分贝的呼喊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到处都是白蓝红三色旗，到处都是她的冰迷。
当然，除了本国冰迷，世界各地的”粉”丝们也不甘示弱，她们穿着粉色的统一着装，举着应援标语，在东道主粉丝面前也不甘示弱。
在这样的混乱和狂热面前，夏天的沉静愈发让人印象深刻。
她轻松的最后热身，随意用刀刃摆出几条弧线，随后在冰场靠近右边的位置站好，一系列动作简单随意，你看不出她有任何紧张的表现。东道主选手虽然享受无与伦比的助威盛况，同时也要承受随之而来的压力，赛前，俄罗斯媒体对这块金牌的执着几乎可以用志在必得来形容。
何翩然这时已经回到准备区，最后一组选手已经不在这里，偌大房间里，偌大屏幕前，只有她一个人观看着这个自己宿命对手的比赛。
瓦伦蒂娜曾经对她说过，虽然每次比赛前很兴奋，在冰上开场动作做好时经常都缓不过来，但一到奥运会或者世锦赛，还是多少会有点紧张。自己也是一样，何翩然记得刚才短节目比赛前她的紧张，是音乐帮助她快速脱离出来，滑到越后越忘我，越没有心理负担。然而夏天却和她们都不一样，她好像生来就属于这个冰场，一些只有运动员自己才能看出的紧张的小动作她完全没有，哪怕是不安的蛛丝马迹，你根本在气场强大的她面前丝毫无法察觉。
这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对手。
夏天微微低头，双腿交叉站立，身体倾斜成优美的弧线，双手背在身后，刚好掩住黑色的裙摆。
黑色是最衬她的颜色之一，黑色上暗红的流线型暗花时隐时现，把她的身材勾勒的无比美好动人。
当这个开场动作摆好，梅加体育馆登时安静，听不到任何冗杂的声音。
音乐开始。
管乐组成低沉犹豫的先头部队，紧接着，细腻的弦乐跟进，两种音色交织，音调又缓缓轻柔下去的那一刻，小提琴主旋律幽幽开启《忧郁小夜曲》这动人的诗篇。
在前奏的过程中，夏天保持开场姿势站立，电视转播画面拉近，正对她低下去的头，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小提琴的声音让夏天在寂静中苏醒，她的舞蹈动作舒展轻柔，手臂在微微弯曲的时候也契合节奏。她开始压步，准备第一个跳跃，按照难度安排，这将是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从一个选手的压步效率能看出很多技术要领，再加上压步的节奏和接续动作对音乐的配合，在第一个跳跃前，能力出众的选手就已经足够让内行人沉醉和感慨。
夏天就是这样的选手。
阿克谢尔三周跳，夏天的进入技术与瓦伦蒂娜和何翩然都有所不同，何翩然以速度见长，即便马上起跳也仍然不见减速，惊险刺激；瓦伦蒂娜力量出众，起跳高度无与匹敌；而夏天技术细腻，身体律动感强，用技术弥补力量上的不足，助力腿凌空而起的瞬间，身体以最快速度达到跳跃的姿态，非凡的肢体控制，让她的阿克谢尔三周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感官，更极富美感。
”完美的跳跃！细腻的技术！简直就是感官的盛宴！”
俄罗斯电视台主持人饱含感情的夸张措辞用来形容这个跳跃却没什么不对。
观众的热烈反应让人心潮澎湃，连何翩然都被夏天感染，沉浸在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和她的表演中。
《忧郁小夜曲》最让人惊叹的不只是旋律的民族感和优美，还有那明明小调般的主题，却仍然可以大气磅礴又不失精致与细腻，小夜曲是唱给情人的歌，有一种说法，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是献给无情人的，甚至有种说法，这首曲子，是他献给俄罗斯的。
这是庞大梦幻又充满矛盾的地方，从国土到文化，再到人们的性格，极北寒风吹入了他们的灵魂，明明复杂的音色从甜美到忧郁，从轻薄到浓郁，在极端之间游刃有余。
叶格尔尼激动的已经热泪盈眶，是的，这就是他的要求，他让夏天找到这种矛盾的感觉，找到俄罗斯的灵魂，而夏天不负期待，将双头鹰的精神演绎的淋漓尽致。
路兹三周跳是夏天的招牌跳跃，她点冰动作干脆，在小提琴曼妙的连音中，迅雷不及掩耳的跃动，空中的三周饱满有节奏，落冰的瞬间如同跳水运动员贯入水中般笔直果断，她的连跳技术不是马上接后跳，而是停顿后，寻找最佳的节奏感，再次点冰起跳！
第二个后外点冰三周跳同样完美！
完成连跳的夏天伸出双臂，脚下伴随滑出的难度动作，上肢下肢配合协调，曲线优美，她的气质与小提琴一样高贵典雅，却不失韵味，音色纯美复杂。
不同于何翩然和苏薇的编排，夏天的接续步伐在第二个跳跃与第一个跳跃之间。
音乐快而不急，她的滑行也是如此。饱满的音乐衔接和丰盛的滑行盛宴，滑行定级四级的顶级诠释，这世界上现役女选手中，唯一一个能于何翩然在滑行上一较高下的对手，乘着柴可夫斯基编写的优美，夏天轻点冰齿，小小轻快的跳跃后是没有缝隙的弧线，内刃大一字几乎画出完整的圆形。
”伊维特，何翩然是你的学生，那你是怎么评价她的对手的呢？”法国解说员迫切想知道伊维特的看法。
”夏天与何翩然一样，是诗人，是艺术家，她们十分相似又十分不同，但这在短节目中很难分辨，这个问题我想在自由滑中再回答你，等你看了她们的自由滑节目，更会明白这一点。”伊维特专注的盯着冰场上的夏天，语调听不出波澜。
随着滑行，夏天的裙摆如同燃烧，她越滑越快，越滑越快，刀刃擦过冰面的声音好像极其锋利的工业钢刀瞬间切开厚厚一摞纸。在一旁等候上场的瓦伦蒂娜听见观众随着夏天的加速而不顾这只是接续步中途便开始疯狂鼓掌，她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有什么好怕的！何翩然和夏天出色的节目就像是给她下的战书，简直不能容忍她们这样嚣张！
一旁的亚历山大看到爱徒眼中像是有一团火越烧越旺，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