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困境是什么?没有药材?不不不,是跟药材一起被劫了的粮食,除了一些有亲人生了瘟疫的人,其余人根本就没有秦驷他们这么看重药材。
而他们看重药材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灾民,他们看见的远比这些灾民更长远,在他们眼里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秦驷和傅钦烨等人却明白,今天只会有一两人生瘟疫,明天却可能传染给一百人。瘟疫决不能放任不管,而且要严防早杜。
秦驷突然拉住傅钦烨的手,走上前,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拿出了以前当女帝时的气势来,表情中携着一股威严,目光清明,却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
在她的目光下,灾民们渐渐的没了声音。
秦驷扬声说道:“皇上和本宫知道大家的忧虑,匪盗之祸,非人所能预见,是以城中粮食再次开始短缺起来,但皇上想出了一个方法。”说着,秦驷看向傅钦烨。秦驷的声音比傅钦烨的可大多了,不仅仅是这巡抚府前的灾民听见了,方圆数里内的灾民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各处都没了声音,众人认真听着秦驷说下去。
傅钦烨也眯着眼睛看她,他神色里倒没有不悦,只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无所谓,他跟那些灾民一样,在等着秦驷接下来的话。
秦驷捏了捏他的手,扬声说道:“以后只供应十四岁以下孩童的吃食,十四岁以上的,想要米粮,则需用药材来换,稍后会有人公布一套明细规则,说明如何交换。”
一听见这话,灾民们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不信。江西四面环山,有些村子就建在山里,一出门,除了山还是山。山上不就是药草最多,山里种不活粮食,却可以种活药草,毫不夸张的说,江西人没学会认识粮食,先学会认识药草了。
若是药草能换粮食,那还不简单?
这时有人大声问道:“那万一俺们摘来了药草,你们不给粮食呢?!”
这话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不少人都在点头,还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直接就大声说道:“谁知道那些狗官会不会收了药草,转脸说没粮食呢。”
老肖头气的不轻,恨恨地说道:“官是狗官,但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好人啊!他们真是……真是蠢透了!不信狗官也就罢了,还能不信皇后娘娘吗?!”
一旁的徐子涛听的苦笑不已,在江西人眼里,官都是狗官,没有一个官是好官。
秦驷却浑不在意地说道:“今日早膳照旧,但是从中午开始,你们能吃到多少东西就全看你拿来的药草有多少了,若不信,你们尽可以再砸一次巡抚府!”
秦驷这话倒是激起了这些灾民的彪悍心性,江西人什么时候怕过!到时候没有粮食,他们就再砸一次巡抚府,谅这些京城来的贵人都惜命,不敢骗人!
这样一来,灾民们都不再言语了,只偶尔和自己身旁的人说上两句,却没人再争执不信了。
秦驷见了,脸上笑意一闪而逝。这些江西人倒也有趣,性格彪悍却又淳朴。
她一转身,就见傅钦烨正惊奇地盯着她看。
秦驷冲他一挑眉:“怎么了?”
傅钦烨用探究的语气说道:“朕没想到皇后如此多智善谋。”
秦驷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这主意可不是本宫想出来的,”说着,秦驷看向老肖头,“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荣华富贵,本宫还是可以许的。”
老肖头咧嘴笑笑,却道:“老汉说的是这江西人人都知道,都能做到的事情,哪里能要东西呢。”
傅钦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后让你说,你说就是,但凡你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这话自然不是假话,身为皇帝,傅钦烨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格,老肖头倒没怀疑这个,他不愿意要这赏赐的原因很简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报恩哪里能容下他要赏赐呢,但秦驷和傅钦烨显然不这么想。
老肖头犯了难,拍拍自己的脑袋,也没想出自己该要什么。
秦驷便叫了徐子涛来:“徐大人,本宫和皇上许了这老人一件事,你安排一下,等他想到了你再来告诉本宫。”
徐子涛连忙应下了,记下老人的姓名籍贯等,让他先行离开。
傅钦烨神色有些恍惚,直到被秦驷牵着进了巡抚府,他才回过神来:“这便无事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秦驷轻笑一声:“皇上还不想结束吗?”
傅钦烨强笑了一下,没有接秦驷的话,他神色恍惚,失神地看着秦驷。但秦驷的容貌在傅钦烨眼里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一层雾罩在两人中间,让他看不清秦驷的表情。
她到底是谁?!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因为有从管事手中夺来的粮食,所以粮食倒不怎么紧缺,首次实行以药换粮,还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来便越发顺畅了起来。
何况傅钦烨已经写信回京城说明了情况,料想不用多久,应该会有新的赈灾粮运过来,但眼下的困境却是解除了。
只是瘟疫越发肆虐了起来,得了瘟疫的人不能在城外,城外有上万难民,也不能在城内,城内的人同样不少,可更不能放任不管,人人闻瘟疫而色变。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引起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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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死了!”傅钦烨伸手在桌子上一拍,啪的一下,好大一声响,徐子涛几人都深深低下脑袋,唯有秦驷,目光落在他手上,他手掌嫩白,这一下拍的顿时红了起来。
可以想见一定很疼,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拍过桌子的手却背到了身后。
真是……何必逞强呢。
秦驷眼里浮起一丝笑意,看在傅钦烨眼里,让他皱了皱眉,又咳了一声,似是在提醒秦驷。
秦驷浑不在意,将目光转向窗外。
傅钦烨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说道:“江西的大夫都没有法子吗?!”
徐子涛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臣还没有听说过有能够治愈瘟疫的奇才……”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傅钦烨瞪了回去:“那是你见识少,朕记得父皇在时,江西也发生过一回瘟疫,那一次的瘟疫怎么就被治愈了?!”
听见傅钦烨的话,徐子涛顿时苦笑,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传令下去,寻找能够治愈瘟疫的人才,封官加爵,只要他能够把瘟疫给朕治绝了,朕什么都能允了他!”
傅钦烨说完之后,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秦驷,却见她看着窗外,压根没有听他说了什么。
他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话音刚落,却听见秦驷指着窗外道:“那是谁在烧东西?”
傅钦烨等人也往窗外看去,只见碧蓝天幕下,一道灰黑色的烟柱缓缓升起,看方向,还是在城里。
更重要的是,傅钦烨这几天见多了焚烧尸体的烟气,跟这烟柱一模一样。
有人在城里焚烧尸体?!
想到这里,傅钦烨再也坐不住了:“快着人去查!到底是谁在城中焚烧尸体!”
万一是瘟疫病人的尸体,那……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天幕上似乎也罩着一层阴霾,不再像刚才那样碧空如洗。
傅钦烨几人匆匆离去,屋里只剩下秦驷一人,瑶音推门进来,在秦驷耳边说了两句话。
秦驷脸上浮现一丝狐疑:“哦?”她思忖了片刻,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终于说道,“让她过来吧。”
☆、第27章 【二更】
一个面容呆滞的女子被瑶棋带着走了进来,见到她,秦驷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女子跪倒在地上,含含糊糊地说道:“拜见皇后娘娘!”语气生硬至极,一看就知道是刚才在门外被人教的。
秦驷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角微微上翘,看似在笑,可她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女子有些局促地攥了攥衣角,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襁褓,似乎是怕别人觊觎自己的孩子,她把襁褓抱的很紧。
“皇、皇后娘娘……”女子低声唤了一声秦驷。
秦驷不应答,倒是一旁的瑶音出来给她解了围:“有什么要说的你就快说吧,皇后娘娘还有事,你怎么能这么耽搁。”
女子畏缩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小声地说道:“皇后娘娘,我,不、不对,民女知道哪里有治疗瘟疫的方子。”
秦驷还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近乎于凝固,从窗子的间隔中漏出来一丝阳光,落在她身上,照的她脸上一片明晃晃的白,比之冬雪白瓷更甚,让人一时间不得不移开目光。
良久,女子才听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字:“哦?”
她愣了一会才确定自己的确是听见了这个字的,接着又道:“我夫家从前是行医的,当年江西也曾经生过一场瘟疫,民女的公公就曾经治过,所以留下了这个方子。”
秦驷嗤的一笑:“难不成你以为天下的瘟疫都是一个病?有热瘟,鼠疫,痘瘟那么多种瘟疫,你一个方子,就能治好天下的瘟疫不成?”
女子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反反复复地说道:“这回的瘟疫跟当年的一模一样的,方子有用的,肯定有用的。”
秦驷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襁褓上:“若你夫家真是行医的,那为何没救活你的孩子?”
女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死死地抱住了怀中的襁褓,从里面露出一根细小的、灰白色的东西来,秦驷看的清楚,那是一根白骨。
属于小孩的,被煮熟后的白骨。
她移开目光,从女子身边走过去。
却不妨女子突然伸手抓住秦驷的衣裳下摆,秦驷站定,也不转身,只冷冷地道:“怎么,还想行刺本宫不成?”
女子抬高了声音道:“我没说谎,城外的是热瘟,城里的确是鼠疫!”
秦驷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身看向女子,目光从上而下,带着令人心悸的审视:“城里什么时候有瘟疫了?”
女子很怕秦驷,只是嘴里一直念叨着那句话,却没回答秦驷的问题。
秦驷目光落在女子纤瘦的后背上,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道:“快去拦住皇上!”
瑶音等人还没明白秦驷的意思,可秦驷已经往外走了两步,她突然又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子:“把她关起来,等本宫回来处置。”说完之后,秦驷第一次急匆匆地往外走。
瑶音等人不知道出了何事,她叫了瑶虞跟自己一块跟着秦驷,又让瑶棋去关押那个女子。
众人急急出了巡抚府,秦驷一马当先,这回她没有坐马车,而是驾着马,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最初烟柱所在的地方。
傅钦烨不在那里。
秦驷目光一沉,心里忽然有了些惴惴的感觉。
她一连问了三个人才问出来,傅钦烨在查看这里的时候忽然晕倒,已经被送往医馆。她又赶去了医馆,在医馆里,才找到傅钦烨。
但傅钦烨是昏迷着的,为他看诊的大夫一头的冷汗,最后却又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秦驷看着傅钦烨,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双嘴唇没了血色,脸却又红的不寻常。秦驷将手覆上去,只感觉到惊人的热度。
这样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傅钦烨,一点都不像他了。
秦驷看了他良久,忽然低声说道:“他怎么了?”
那大夫年纪不轻了,听见秦驷的问话,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他……他……”
“快说!”这回说话的是沈德宁,这个一贯镇定自如的太监总管这会儿也不镇定了,看着大夫的目光像是想要吃了他一样。
大夫吓的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被徐子涛一把拽起来:“你倒是说啊!”
“皇上他……”大夫咽了咽口水,“像是得了瘟疫……”
“不可能!”沈德宁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一整天都跟咱家呆在一起,是不可能得瘟疫的!”又没有出城,哪里能染上瘟疫呢!
“是什么瘟疫?”秦驷眯起了眼睛。
大夫战战巍巍地说道:“鼠疫。”
“你这庸医!”
“徐大人,”秦驷打断了徐子涛的话,她一边伸手把傅钦烨身下垫的单子给卷起来,一边道,“马上疏散城里的人,在城外单独建一个地方,吩咐大夫严查有没有得了鼠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