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纷纷来往,客栈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城门也比往日拥挤,一个灰衫人进城时,脚步闲散,无人注意。
他一边走一边喝酒,喝完了手一伸,身边两个伴当立即接过空壶,递给他满满的酒壶,再拿过身边背的巨大酒囊,将那空酒壶灌满。以备随时替换。
酒壶替换的速度也很快,走了短短一条街,换了三次。
前方人群熙熙攘攘,堵住了道路,喝酒的灰衣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客栈屋顶上张扬飘着的旗帜。
他一开始哈哈大笑,忽然眼神掠到旗帜上的“枢”字,眼睛一亮。
“哈!不会真是那小子吧!像他的风格!”他自言自语,将酒壶丢给伴当,“走,去瞧瞧!”
他却没能挪动脚步,肩膀被人按住。
他回头,在那深深的笠帽下,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他一惊,立即住了嘴,眼光向四周一转,“你怎么来了?那他呢……”
“大统领请暂缓步伐。”那人低低道,向一边巷道努了努嘴。
两人没入人群,走进一边无人的小巷。
过了一阵子,灰衫人从巷子里步出。他手中依旧有酒壶,但是没喝。
他的步子似乎也有了变化,之前懒散拖沓,现在一步一步,踏得极为踏实。
四周的人看见这人,不知怎的心中都有些凛然,不由自主避着他行。
他若无其事,抬头,对屋顶的旗帜看了一眼。
屋顶上旗帜飞扬,斗大的“枢”字和“波”字飞舞。横幅哗啦啦地抖着,金光耀眼。
那人看了一眼,随即转开眼光。
“啪。”一声,屋顶上“枢”字旗帜的旗杆,忽然出现一条裂纹。
……
帝歌。
阳光将静庭洗涤,书房的窗子却关得紧紧,还蒙上一层浅黑的纱。以至于屋子里光线极差,对面都未必看得清人。
前来议事的大臣却很习惯,因为从去年冬开始,据说国师大人就有了眼疾,不能见光,静庭的屋子越来越暗。
光线是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点点变暗的,所以哪怕最近黑得快看不清人脸了,大家也没什么不适应。
国师一向不喜天热不喜灿烂阳光,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的武功冰雪一系,这样很正常,只是很少人能想到,不喜欢灿烂阳光,和喜欢黑暗,其实是两码事。
昏暗光线里,上座的国师默默看着折子,时不时拳头抵着唇角,微咳两声。
他很少说话,声音微微嘶哑,似乎身体欠安,大臣们也不敢多问,只将自己的事拣紧要的说上几句,上座国师大部分时间都微微点头,遇有难决的,就令将折子留下,稍后批复。
今天有两个折子留了下来。
一个是轩辕镜告病。一个是诸老牌豪门家族,联名推举耶律家族长子耶律旸接替左国师位。
大荒国师承继,不从官员中选拔。一般一个是上任实权国师指定,另一个由开国诸豪族联名推举。豪族推举也有各自的规矩,基本上是轮着来,比如上一代的国师是轩辕世家的,这一次就轮到了耶律世家。这样保证了豪门世家利益的维持,和基本的平衡公正。
有人注意到,推举折子递上去时,随伺在一边的大头领蒙虎眉心一跳。
国师重重将折子搁在左侧,这是留中的意思。
大臣们告退。
帘子一层层放下,在淡黑色朦胧的光影里,一言不发的国师,偏头看了看大头领。
……
横幅在屋顶上招摇一天之后,终于在夜里,被景横波瞬闪拔了下来。那几个看守旗帜的护卫惶愧之下,当即要在裴枢面前自杀。景横波只是冷笑。
“裴枢,你有脸因为这样的事让他们自尽,你这辈子也永远别想再恢复龙城少帅的荣光了!”
裴枢踢出去的脚停在半空,半晌大骂一声“谁要他们死了?废物!”一脚将几个部下踢出视线之外,恨恨去睡觉了。
景横波哈哈一笑,拍拍那几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灰人,“看,你们少帅还是很心疼你们的,以后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命令,你们尽管违抗,他不会杀你们的!”
“姑娘。”灰人们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那可不行,咱们刚接到少帅命令,要去干活呢。”
“啊?”景横波跟他们出去,才看见一大堆灰人都在忙活呢,搬木板搭石头,看那样子好像是要摆擂台。
怎么?裴枢急于成名,想要当街卖艺,打遍天下无敌手,好迅速传开名声?
还是他又有什么坑爹打算了?
景横波看了半晌不得要领,心里总觉得这家伙没好事,但又不能现在拆了人家的台子,只好悻悻去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住在客栈二楼,天气还冷,她紧紧关着窗子。夜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风声。
是感觉,不是听见。她朦胧中,感觉到衣袂在月色在衣袂流风中脉脉流动。就在她的屋顶。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她觉得自己甚至看见了屋顶那一轮黄大的月亮,边缘晕着浅浅的红,而云是灰色的,浮雕一般在月周凝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她吞了襄国丹室那颗丹开始,她的感知就比以前更加敏锐,夜深人静心境空明时刻,更有一种仿佛开了天眼的感觉,不用睁眼,可见天下。
只是这种能力,非得在极静极澄明空灵的状态下,稍稍一动,哪怕一睁眼,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