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美,原以为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被人看见了脸,难免要有争夺和调戏,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没有。
她一路踏着安静和诡异的目光走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所经之处,所有人都让开一条路,那条路直通玉楼,她想躲入角落都不行。
她硬生生被那些人逼着走向今日宴客的玉楼。
玉楼门口站着店主,大佬们还没来,店主以及所有的小二已经在门口迎客,看见她长驱直入,立即迎了上来,道:“姑娘请后房休息,稍后等候传唤便是。”
景横波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认出了她的身份?瞧着也不像啊。
既来之则安之,她进了玉楼。
她的身影刚刚没入楼内,死寂的街道轰然一声,又活了。
议论声如浪潮,险些卷了这微雨街道。
“哈,今晚的头牌好姿色!”
“也不知道华帮主从哪找来。好像不是关家川本地花楼的。”
“也许是上元的花魁吧?瞧人家通身那气质。”
“被请的那小子是谁?好艳福!”
“得了,他算什么东西?小心有命来,没命回哟!”
……
景横波站在玉楼二楼的窗前,看着底下的动静。
她被店主热情地接进来,没人问她的身份,没人对她进行任何查问,她被直接请入一间休息室,那里床帐被褥梳妆台准备齐全,连洗澡间都有。
店主让她好好休息,屋内用品随她取用,还送来一套精美的衣裙。
有两个小丫鬟随后进门伺候,问她要不要洗澡,神态恭敬。
景横波当然不要洗澡,她要解开谜团。
以她的口才,骗俩小丫头分分钟的事,没多久就知道了,原来这里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今晚来陪客的头牌。
玉楼坊群宴,将会请出最美的姑娘,来陪伺最重要的客人,这是惯例。
所以她出现时,所有人为她容貌所惊,自然而然便以为,她是那个来陪客的花魁。
至于她穿得简单,衣裳打扮都不像花魁什么的,倒也没人奇怪。玳瑁本地武风浓郁,世道不平,女子常常也学些粗浅武艺或者学会改装,以求保护自己。
景横波站在楼上,看见本地花魁们先后来到,有些青衣小轿,有些也随意步行,反正这店里安排周到,来了之后再化妆换衣都可以。
景横波有点奇怪,她看惯了古惑仔,这种黑道大聚会,难道不怕仇家混入?如果有人混进来,刺杀了谁谁谁,不是立刻就可能改朝换代?
小丫头们笑起来。
“姑娘大概是到玳瑁不久,不晓得我们玳瑁的规矩。玳瑁早在十年前,便由三门四盟七大帮首领定下规矩,但凡非武力争斗群聚场合,不允许任何人出手伤害他人。以此保证各家势力在需要和平谈判时,都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谈。这一条,所有首领都发过了血誓,我们玳瑁对誓言看得很重,一旦背誓,会被整个江湖群体追杀,永无宁日,没人敢违背。”
随后小丫头们委婉而又坚持地请景横波沐浴,景横波洗澡时,发现她们目光灼灼,行动轻捷,不动声色便检查完了她的衣裳。而屋子外头,时不时有人影闪过。
不是不查,是不动声色的查,确实,在这里刺杀很难,这屋里屋外有多少人和机关且不说,光外头各家势力安排的帮众,就好比铜墙铁壁,谁能飞得出去?
既然这样,那就顺水推舟,景横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坐在妆台前化妆。
她谢绝了小丫头的帮忙,自己打开妆盒,面对那八蝠菱花铜镜时,她有隐约的恍惚。
仿佛还是玉照宫,台前对镜贴花黄,那一座属于她的妆台,映过她妆容,记载过她笑脸,揭开过地宫秘密,躺过翠姐尸体。
最后一霎铜镜留像,是否倒影的是她惨白容颜。
对镜,贴花黄。
她淡淡描眉,眉如远山,黛色青青。
如今那宫室是否凄凄清冷,蛛网尘结,黄铜镜上落满灰尘,再映不了人间万象,少年无忧。
镜中的那个人,此刻漂泊在千里之外,在黑暗而陌生的地方,一步步为生存挣扎。
她选桃红胭脂,眼角一抹,洒淡淡金粉。
金粉宫阙,桃花纷落,那一年玉照宫的春,从此留在了谁的记忆中?
她取艳红口脂,轻轻一抿,唇间便锁上那年春色。
人生最艳在少年,过了那一段流丽年代,便得敷上一层层的妆,施朱敷粉,点翠落脂,一段斑斓遮一层霜,忘却这秋深天凉。
她梳拢乌黑云鬓,高高堆起,簪一双并蒂秋海棠。
那年镜中人在身后,他俯身的气息香远而淡,她记得他手背的冷和细腻,像夏日里触及一抔干净的雪。
雪色暗影纱长裙,紫绡披帛镶浅金云纹边。依稀宫裙式样,端庄高贵,曳出的长长裙摆,却又暗藏几分风流华艳的脉脉心思。
她也曾是风流女王,帝歌回眸惊艳全城,狂野繁花雪纺裙拂过无数人心扉,却没能在自己的宝座丹墀上稳稳曳过。
所以,重新开始。
……
她自镜前盈盈立起,身后,两个小丫鬟,早已窒住了呼吸。
原先只觉得美,不需思考便认定必是第一花魁,此刻眼底那般容颜,却让人忽然觉得,花魁两字太过亵渎。